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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着步辇而行的有宫婢十数人,可我听不见她们行走的脚步声,只觉步辇无声无息地在宫墙柳院中行走,如民间的皮影戏,望在旁人眼里,不过几抹淡淡的水墨微影。
“冷吗?朕给你暖暖手。”他拿起我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呵,芝兰渗着熏香的味道从他的唇边飘进我的鼻孔,我有些怔神,此时的他,在夜色微光之下,却是无比的温柔,望着我的眼神,如酿得最醇的蜜酒,被玉盏微光衬着,经人手一漾,便漾出一如琥珀般的旋涡……
他的手包裹住了我的手,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磨擦着我的手背,却是干燥温暖,带着微微的刺痒,他身上的气息包裹着我,带着太阳的味道……我用手抚着腕间冰冷的翠玉镯子,让那股凉意沁入手心,才能从他的眼神之中挣扎了出来。
我想从他手里抽出他握着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拽着,动弹不得,他叹了一声:“锦儿,等朕见完了昌亲王,朕有事要告诉你。”
“皇上有什么话现在不能对臣妾说吗?”我低声道。
第九十二章 疑心顿起
他又低低地叹了一声,却是松开了我的手,将身上的大氅披在我的肩头,大氅内衬柔软的皮毛搭上了我的脖颈,带着他的体温,他的手伸过来,揽住了我的腰,阻止了我的退缩:“锦儿,是朕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这一瞬间,我不太明白,他在想什么?
步辇终到了御书房,一道屏风将我和外间的人隔开了,我听到书房内隐约的人声,声音虽小,可言词却激烈无比。
“皇上,……西夷旧臣现频频往来,监察院侦骑探得不少他们聚会的风声……临桑城内发生了内乱……陈西桑,伍名章被人杀死于寓所……这表明,幕后有人在操纵一切……锦妃娘娘的身份可疑……”
“是啊,皇上,城西的城隍庙又现异象,夜半有光字半照残壁:檩花飞,蜀道难,遮断日色方见阳……这‘檩花’皇上,您想想……这明明是隐射皇上,皇上,您忘了一个多月前在草地之上现出的字了?如此对照看来,有人在千方百计地毁损皇上您的名声,依臣看来,此事必与锦妃脱不了关系,来人就是以锦妃做引子,想挑起大乱,皇上,锦妃的身份不得不查啊……”
接着,便是几位臣子跪下磕头之声,我只听得有头磕撞在地板之上咚咚作响。
夏侯烨的声音却是平和淡然:“你们深夜至此,便是为了此事?城内既发生如此多之事,大理寺理应联合监察院合办侦缉,可朕没有看到你们办案办出了什么成效,反倒纠缠于朕的后宫不放,是何道理?难道朕的家事,也要你们来多嘴多舌不成?”
外堂顿时一片寂静,仿佛风雨欲来之势透过了雕花的屏风逼近了内堂,夏侯烨淡淡几句,便让人感受到了令人滞息的压力。
衣带摩索玉环相击之声响起,昌亲王显然从他御赐的椅子上站了起身:“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您所说的虽是自己的家事,可何尝不关系到中朝的国事?
“你们半夜来此,就是为了此事?那朕告诉你们,锦妃是朕亲自从临桑城带出来的,她的身份,除了朕外,没有人能更清楚!”夏侯烨的声音带着一股冷清,如冬日忽然间被寒风吹来的冰粒,一粒粒地击于脸上,带着寒意。
有冷风从殿门口吹进,将廊柱处垂挂的浅黄色穗子拂了起来,衬着摇曳的灯影,竟有了几分肃杀。
有烛焰爆裂,发出极微的啪声,昌亲王这才咳了一声道:“臣已向皇上奏报,臣与几位娘娘已然向锦妃娘娘问过话了……”
听闻此言,夏侯烨轻哼了一声,语气有些慵懒:“皇叔近日想必很得闲,九门巡防看来难不倒皇叔,让皇叔可以有空在朕的内廷来去?”
第九十三章 流言四起
听了此话,昌亲王语气中夹了些怒意,却是强忍了道:“皇上,臣并没有想着擅管不属于臣理之事,可当时臣已查得皇宫内院有人混入,更兼葛大人与娘娘有旧,臣便与几位娘娘请葛大人训话,可未曾想……”
有风从门缝之中吹入,和着夏侯烨不经意地哼了一声,竟使昌亲王无法再说下去,我没有想到,他是他的叔叔,获了他的准许可在殿前赐坐,可依旧不能抵挡他的略散发出来的气势。
昌亲王声音低了下来:“皇上,外边流言传得实在太多,臣只得……”
正值此时,林必顺急急地上前禀报:“皇上,葛大人求见……”
夏侯烨嘿嘿笑了两声:“才说到曹操,曹操便到了?你们配合得真是好……皇宫内院,没有朕的传召,想来就来?林必顺,你这个大内总管做得好!”
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内回响,甚至带着脉脉的笑意,可却让人感觉如春雨之中夹了冰粒子,直渗入心底,有风吹从窗棂之间吹进,揭起了檐下垂落的闪金纱,灯光照于纱上,如有寒冰上鳞鳞之光,殿内一片沉静,只听见他将手指抚于龙椅扶手之上的轻磕之声。
林必顺低声奏道:“皇上,曹大人申时便来到东华门前,求见皇上,被侍卫统领拦住,使他明日早朝之时再请见皇上,可他却在东华门前跪下,磕一个头,便唤一声,‘皇上,臣曹木林求见’,侍卫统领见闹得不象话,这才使内侍传话进来,现如今,曹大人还在东华门前跪着呢,怕是已磕了上千个头了。”
他的话语虽是低低的,可并没有刻意地避着其它人,一时间,殿内虽尚无话语发出,却传来索索的衣带磨擦之声,想是此事太过奇特,殿内几位大臣都忍不住身形动了起来。
夏侯烨淡淡地道:“既如此,便理应将他送大理寺招待着!”
只听得室内一片齐整的磕头之声,有人大声道:“皇上,曹大人虽是西夷降臣,可一向清正严明,他未犯律法,既想求见,必是十万火急之事,请皇上召其晋见。”
昌亲王却道:“西夷旧臣动向频繁,曹大人在一众降臣之中素有声望,皇上,切不可坏了大局啊。”
因和夏侯烨只隔了一道屏风,从屏风的镂空雕花缝隙中,我瞧得清楚,他的手握在扶手之上,指端血液尽失,变得透明发白,显然在极力忍耐着堂下诸人,我有些茫然,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理所当然的,在这样的证据之下,依他的性子,一定要详加追查才行,可他的样子,却是想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第九十五章 责问四起
可既是搅起了涛天巨浪,又岂是轻易能平息得下来的?
“好,好,好……”他一连从牙缝之间说了三个好字,这才道笑道,“朕倒要看看,他求见朕,是为了什么!”
“谢皇上。”林必顺等他一说完,立刻朝外吩咐,“请葛大人进宫见驾。”
他真是迫不及待地想将我陷于泥潭之中了。
夏侯烨心情不好,因而在等待葛木林被传唤的过程中,没有人胆敢自找没趣,殿内顿时陷入令人滞息的寂静中,夏侯烨放松了身体在龙椅上坐着,手肘撑在扶手上,手掌托腮,另一支戴了白玉斑指的手却在另一边的扶手上轻磕,整个大殿只听得他的轻磕一声声,一声声仿佛重锤敲于众人心上。
葛木林跨进殿内之时,额头却是鲜血淋漓,眼内却满含了沉郁悲伤,虽穿着朝廷官员绣麒麟团纹的锦绣朝服,戴方耳官帽,也带来一股郁郁之气,加之他的脚走路之时微跛,给人的感觉仿佛已不堪重负。
夏侯烨并没有为难他,在他行完君臣之礼之后,反而和颜悦色地问道:“曹卿家,不知你一再要求见朕,所为何事?”
葛木林站于堂下,与君王对话,原是不能抬头直视的,可他却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夏侯烨,与他对望,夏侯烨虽年纪虽轻,但年少便皇袍加身,更兼领兵四处征伐,眼睛之中自然而然地带了杀戮之气,连他的叔父昌亲王都要暂避其锋芒,而我,更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可葛木林居然微仰了头,直视着他,问道:“臣请问皇上,流着乌金可汗血统的六公主伊木丽。乌木齐。东宫锦,如今却在何处?”
夏侯烨倏地直起身来,在龙椅上端坐立起,眼神却是极凛冽地朝他一扫,没有任何言语出声,殿内便如刮起一阵冷风,朝臣们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更是发出几声紧张低喘。
可葛木林对他的怒火却如若不见,依旧抬头道:“皇上,臣既来此,未得结果,便没想着要出去,臣再问皇上,六公主伊木丽。乌木齐。东宫锦,现在何处?”
夏侯烨呲地一声冷笑:“好一个西夷旧臣!”
昌亲王却是上前道:“葛大人,你寐了吗?怎么问皇上这样的话?”
葛木林语气变得极为悲愤,忽地在地上磕起头来,咚咚之声在殿内回响,三下之后,再抬头道:“皇上攻破临桑城时,是臣劝了西夷旧臣不作抵抗,投诚缴械,只因为皇上城破之时善待西夷百姓,军纪严明,让臣看到了希望,认为西夷归于中朝未免不是西夷之福,能使西夷免受战祸之苦,是臣与臣的族人之福,免受被四处驱赶的惨状,可臣万万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
他哽咽不能出声,却忽地抬头利喝:“夏侯烨,你不过是一个伪善之极的昏暴之君……”
无人能想到他呈述之时忽地直呼夏侯烨之名出口大骂,话未说完,就有侍卫上前拉扯堵嘴。
我心中忽地升起不祥的预感,虽知事态正向我与流沙月预计的方向发展,可我没想到,流沙月不知对葛木林用了什么手段,竟让葛木林想要抛却性命?
第九十六 亡命一博
当堂直呼皇帝的名讳,是对皇上大不敬,会处以诛三族之刑,而我更从葛木林的语气之中听得出来,他已准备抛却性命了。
“你说什么?”夏侯烨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竟如利刃刮过了冰层表面,使殿内仿佛倏地刮起一阵冷风。
我只感觉他说话的那一瞬间,连窗隙之间吹进来的风都悄悄地将声音降低,而殿内,更是听不见一丝儿声音。
从镂空花雕的屏风处望过去,葛木林奋力叫出这话之后,脸上虽依旧是悲愤莫名,里也有了几分畏缩,他原是西夷十大勇士之一,也曾横刀烈马,可夏侯烨只一个眼神一句话,让他奋起的愤怒与勇气几乎散尽,我心底忽有些茫然,对这样的人,我真能实现自己的计划吗?
我忽然理解了流沙月做的安排,只有将葛木林逼至了绝境,他才能在夏侯烨的淫威之下奋起。
夏侯烨身上的噬血杀戮之气,无人能挡。
我站在屏风后面,鼻端仿佛也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血腥味儿,就如许多夜晚一般,满屋的靡媚之气也掩不了丝丝隐隐传来的血味,使人周身冰凉,我不由自主地用双臂环抱了自己,双手握住了身上披着的玉丝锦袍,那柔软微温的感觉让我略定了定神。
却听得殿内有布帛撕裂之声,从镂空之处望了过去,却见葛木林忽地一振双臂,挣脱了两边拉住他的侍从,朝堂前大喊:“夏侯烨,西夷旧臣至死都会化为冤鬼来找你报仇!”
紧接着,他忽地弹起身子,冲向了殿中那雕金龙饰金片的红木立柱,只听得咚地一声,他的头便撞向了那立柱,他原是习武之人,这一下撞得极重,金龙的尾部瞬时染上了鲜血,朝冠脱落,翻滚于地。
我不由一声惊呼,却看见他原是满脸鲜血地躺在地上的,却勉力将头转了过来,披散发丝,满脸的鲜血之下,我看清了他眼眸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忧伤与思念,仿佛听见了他一声低叹:瑟儿……
可那忧伤与思念却化成了绝望,他应证了自己的判断,我不是他的瑟儿。
殿内之人万想不到他想尽办法来求见夏侯烨,就是为了在他面前一死,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