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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忽然“哈哈哈”大笑三声,纵入山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过了数日,庐山张灯结彩,山南节度使李璘新纳梅雪儿为妃。莫之扬喝得大醉,唱起了当年与上官楚慧躲在杭州城郊破庵中从南霁云那里听来的一首歌:“春寒料峭,温壶老酒度孤宵。馋性不耐等,酒不及热全光了。千里一剑行,都道江湖好光景。怎懂得不惧血花热,难销孤灯冷。”唱毕哈哈大笑,直问旁人“好听么”。安昭扶他回房,他睡到半夜又呜呜大哭。安昭纵然冰雪聪明,也猜不透他怎么了,想问他上官楚慧的事,却也没问。
李璘胸怀大志,婚后三日,便召集将领商议到河间、鲁豫、关西一带招抚败军一事。会上议定由都护何大广、参将秦谢到河间;都护介寿山、参军贝如加到鲁豫,他自己与莫之扬到关西。三队人马分头行动,遇到叛军尽量回避,旨在招回失散的唐军。莫之扬却道:“大哥,愚弟近几日身体不适,不便出行,请另寻良将。”李璘愕然,只好改令副将成光继、幕府学士李白随行。
当夜,莫之扬对安昭道:“昭儿,我终于想明白了,你说的没错,永王志向远大,可志向远大,只会带来祸患。明日,咱们就该走了。”安昭听了也不惊诧,点点头道:“莫郎,你比我想的要聪明。”莫之扬修书一封留给李璘,悄悄与何大广、鞠开、秦谢等人道别,与安昭下了庐山而去。
自此以后,莫之扬与安昭联袂而游。其时全国都乱成一片,叛军四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安禄山在洛阳称帝,自封为雄武皇帝,改国号为燕,改元为圣武,封安庆绪为晋王。莫之扬听到消息,对安昭苦笑道:“你现下既是大唐的公主,又是燕国的公主,自古以来的公主,没有比上你的。”安昭无言以对,喟然长叹。
两人武功高强,战局虽乱,却也不致有难。这一日到了绥德,莫之扬道:“好久没见到百草大师了,我的大徒弟冯难归大概会走路了罢?”两人觅路找百草和尚、齐芷娇。进得镇龟山谷,连喊数声,不见回应,赶上前去。
(按:侏儒山苦泉洞所藏的大批银锭变质的原因,大概是由于白银长期埋藏,又经苦泉水浸泡,在氧化作用下,逐渐变成氧化银。本书的情节虽属虚构,但历史上的确发生过类似事情:明朝皇上朱由俭敛财成癖,曾在宫中设立私库,积敛白银,每日最大趣事便是到银库中数钱。后来兵乱爆发,急需钱帛招募军伍,他的私库里的白银已发霉变质,不能使用。其实,那些白银都是在缓慢氧化的作用下,变成了氧化银,拿在今天,只需用化学中的还原反应,就能还原出白银来,可是古代时,这个技术人类还没有掌握。)
……(本卷结束) ……
第三十四回
报国心投奔报国门 守城志煎熬守
词曰:抽尽皮肉筋骨在,一诺千金难买。纵然历经百样苦,痴心永无改。小草顺风为求活,巨树折断因成材。只要一息尚存,终会赢得,春暖花开。
莫之扬与安昭但见小板房已经破烂不堪,三人不知离开多久了。安昭道:“百草大师的医道高明,到哪里都不会饿着。”莫之扬叹道:“他们三人老的老,小的小,冯大嫂又是一个弱女子,能好过到哪里去?”二人感叹世事,良久方去。
如此四处游荡,这一日来到一处,见饥民正在扒榆树皮。有的抢起来,又打又骂。人群中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扒的榆树皮被人抢了去,趴在地上哭道:“我奶奶就要饿死啦,你们还要抢我的!”
安昭不忍,道:“莫郎,咱们包裹里还有几个面饼,给这孩子算了。”掏出面饼给那孩子。那孩子喜出望外,他没穿上衣,就手将面饼塞进裤裆里,翻身给二人磕了个头,爬起来飞也似的跑去。不料从破裤管中掉出一个面饼,给其余人瞧见,呼啦啦上来四五个大些的孩子,把地上的面饼抢着分了,叫道:“他还有!”追那光脊背的孩子。那孩子不回头,只拼命跑,却又掉出一个面饼,他回身去捡,见别的孩子追近,转身又跑,但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追来的几个大孩子欢呼起来,扑上去扒掉他的裤子,等从那孩子身上下来,面饼早已无影无踪。那孩子哇哇大哭,胡乱绑了破裤子,捡起一块石头,抢面饼的几个孩子一齐叉起腰来,道:“你要怎样?”那孩子终于扔了石头,叫道:“奶奶!奶奶!”向小山坡上一个草棚跑去。
莫之扬叹道:“昭儿,你看,那孩子没吃到饼,连裤子都破了。”安昭叹道:“谁吃了不都一样?”见人群之中除了几个孩子,便是老人、妇女,个个蓬头垢面,不像人样,道:“莫郎,咱们看看那孩子的奶奶去。”忽见一个妇女抱着个黄毛婴儿,跑过来跪下,期期艾艾道:“我的小孩也快饿死了,给我一个面饼罢。”安昭抖开包袱皮给她看,道:“大嫂,我们也没有了。”那妇女捡起掉落的一点饼渣,土也不吹就塞在孩子嘴里。安昭鼻子一酸,险些落泪,问道:“你们这可怎么活下去?男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那些饥民围过来,有一个五六十的老婆子道:“男人都给安大帅拉去当兵了。”一个十二三的脏孩子纠正道:“刘婆不知道,是让朝廷拉去当兵了。”一个老头子道:“你们都说错了,有的给安大帅拉去了,有的给朝廷拉去了,是都有份儿。”莫之扬、安昭相对苦笑,对那帮孩子们道:“都是苦命人,今后有东西分着吃,不要再抢了。”那十二三岁的脏孩子擤一把鼻涕,不屑道:“姐姐你人长得漂亮,说话却恁地没见识。分着吃,不就都饿死了么?”莫之扬气道:“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安昭叹道:“原本如此。”拉他上了山坡。草棚中那先前遭打的孩子叫道:“奶奶,他们来了!”从草窠中钻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哑着嗓子道:“恩人哪,老婆子身子不便,不能磕头了。”看她眼睛也不好,侧着头倾听二人动静。
安昭赶上前扶住她,道:“老人家,说哪里话来?你一口烙饼也没吃上,称我们什么恩人?”那老太婆道:“菩萨有灵,有施恩之心,便是恩人。路生,快快给两位恩人倒碗水喝。”那孩子答应一声,从草窠中提出一只破瓦罐,倒出半碗水,浑浊如泥,窘笑道:“就点儿底子了。”莫之扬叹道:“难道就这样饿死不成?”那孩子道:“有时老红大叔会送东西来吃。”莫之扬问道:“谁是老红?”
忽听草棚外人声大乱。有人叫道:“老红来啦!”有的惊呼:“狼子追来哪!老红大叔,快跑啊!”二人钻出草棚,见西北路上一个袒露着背的汉子提着一个口袋急急奔来,身后紧追着七八个叛军。那路生也跟出草棚,见状大惊,叫道:“恩人,狼子来啦,快跑!”返身扶他奶奶出来,先前打他的那几个大孩子忽喇喇跑过来,一齐架起老太婆,就要往山上跑。
莫之扬看清只有七八个叛军,叫道:“大伙儿莫慌,不碍事的。”一个孩子急道:“傻货色,狼子吃了你你就知道碍事了。”众难民不再多言,跑上山坡,钻进树林里。
眼见那袒背汉子已气力不支,叛军愈追愈近,莫之扬道:“昭儿,你稍等片刻。”脚下连点,掠下山坡,往路上一站,手按剑柄,叫道:“狗叛军,都给我站下了!”那袒背汉子见有人救援,拼力奔过来。众叛军哪肯信邪,纷纷喝骂:“找死!”“小兔崽子,吓唬人么?”两个跑得快的,举刀便向莫之扬砍到。但听“呛啷”一声轻响,莫之扬似是一动未动,那两名叛军却惨呼倒地,喉间都多了一个血洞。余下五名叛军知道遇到了高手,纷纷停住,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喝道:“你是什么人?”那袒背汉子缓过劲来,将包袱交到左手,道:“大侠贵姓?”莫之扬笑道:“小可莫之扬,你可叫老红么?”那汉子喜道:“小的正是老红。”
五名叛军听了二人对话,均心下大惊。安禄山之女安昭与一个叫莫之扬的私奔了,这事在叛军中十个有八个知道。都说那莫之扬武功如何如何高强,谁想到真的遇上了?五人一嘀咕,转身便跑。老红道:“莫大侠,不能让他们走了,否则,不知会来多少狼子!”莫之扬心想不错,追上前去,一剑一个,片刻杀了个干净。山坡上众难民在树丛草隙间瞧得清楚,一齐欢呼着跑下来,将叛军尸身踢了一通,簇拥到莫之扬身边来。几个孩子翻着老红的包袱,抖出几十个青稞馒头,顿时抢成一片。莫之扬道:“不要抢,分着吃!”老红本笑嘻嘻地望着众孩子争抢,这时喝道:“听大侠的,不要抢了!”众难民倒是听他的话,一齐停下,有的将抢到手的馒头塞回包袱中。
老红道:“今日失了手,让狼子瞧见,若非莫大侠搭救,小的和这一班乡亲全没命了。来,我们给大侠磕头,谢他救命之恩。”他一跪下,难民忽喇喇跪倒一大片。莫之扬连忙还礼,请众人起来。众人移步到山坡树林中,将馒头分了,一边叙话。莫之扬、安昭问起老红端的,老红还未回答,有个大孩子道:“老红大叔呀,本事可大呢,妈的狼子抢走我们粮食,老红大叔便一回回装成要投军,狼子不留心,他就偷吃的跑回来。”这小子说话之间,嘴中掉出一疙瘩馒头,忙噤声低头,飞快地从脚丫子上拣回来,放进口中。
老红叱道:“死狗剩乱嚼,我有什么本事?这位莫大侠才有本事。今天不是他俩呀,狗剩就不难见到你爹啦。”狗剩笑道:“我爹嫌我没长大,不愿见我呗。”
安昭没听清,随口道:“狗剩小兄弟的爹爹在哪?”狗剩虽狡黠无赖,见安昭如此人物,却也不敢胡说,老老实实道:“我爹爹死了。他是睢阳的兵,过去跟着张将军,后来张将军调防,新换的将军***无能,城让叛军破了,我爹让叛军杀了。我真要见我爹,也只有到阴曹地府里去。”莫之扬问道:“睢阳城让叛军破了么?”狗剩道:“这都快一个月了,莫大侠还不知道么?妈的叛军是喝臊马奶长大的,打起仗来野得很。”摇头叹息,十几岁的孩子倒像个大人一般。安昭歉道:“小兄弟,对不住,我不知是这样。”狗剩冷哼一声,笑道:“那有什么?我爹死都死了,可惜这里离睢阳二三百里,不然我真想去找我爹的尸骨回来。就是让叛军也杀了,也好给我爹爹做个伴儿。”咬了一口馒头,脸上绷起一根青筋。莫之扬拍拍他肩头,好生黯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却听老红道:“狗剩小子,你不知道,睢阳又给大唐官兵夺回来了!”众难民一齐停下吃,纷纷问道:“真的?”
老红道:“千真万确,你们猜怎么着?张巡将军调防之后,跟着哥舒翰元帅。那哥舒翰老糊涂,连打败阵,吓得节节退却。张巡将军早就耐不住了,听到狼子破了睢阳,即带兵杀回,抢回睢阳,已经七八天了。这几日狼子兵攻打睢阳,却给张巡将军打得屁滚尿流。”众难民大喜,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狗剩怕消息不实,问道:“老红大叔,你没骗人罢?”
老红道:“我骗你小兔崽子么?这些狼子兵这几日尽议论这些事,能假的了么?”狗剩双目熠熠,忽然问道:“你没听他们说南八怎么样么?”
老红笑道:“当然听到了,南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过,狼子兵说起他来,可都是骂着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