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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幺豹?”莫之扬毕竟是少年性儿,道:“我听出来的。那骰子落下时是几点,声音不一样。”众人将信将疑,赌局便也散伙。
屋外繁星满天,听更梆之声已是子夜时分。莫之扬回到房间,略为洗漱,正准备睡觉,王富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包银子,笑道:“兄弟,我以往跟伙计们玩,总是输钱,今日赢了足足四百多两,咱兄弟俩一人一半,这是二百两,兄弟查收。”莫之扬推辞道:“这哪里成?钱是你赢的,多与少都归你。”王富也不言语,在床沿上坐下,望着莫之扬道:“兄弟,你是个奇人。我常听人说有的剑客身怀绝技,没想到我王富真能见到。”莫之扬苦笑道:“我算什么剑客?身上背把剑,无非是单人独马行走,好防个身。”王富摇头不信,却道:“兄弟不愿说,那也就算了,反正我王富能交你这么个朋友,真是高兴得很。”道了安,回房休息。
莫之扬望着桌上的二百两银子,心道:“我怎可无缘无故收他银钱?”吹熄了蜡烛,和衣躺在床上。
许是穷惯了的缘故罢,那二百两银子放在桌上,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里。他一会儿想起幼年时的贫寒,那时候每逢快要过年,梅落便一声接一声叹气,说不能给两个孩子扯一身新衣裳,实在是过意不去。两套衣裳的布料不过七八钱银子就够了,那时也拿不出,这王富一出手就是二百两,为自己贿赂潼关守军又是五十两,算来共欠他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人情了。又想安昭家中富可敌国,却宁愿跟着自己受苦,这份情意,着实教人难以报答。倘若找不到她,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一阵轻微的声响传入耳际。莫之扬此时内功已炉火纯青,耳力分外好,听清是夜行人衣袂破风之声,跟着是几粒小石子落地。心中吃了一惊,暗想:“这莫非就是盗贼常用的‘投石问路’?”轻轻下了床,贴在窗前,捅一块窗纸,向外看去。
院中有两名王富手下的伙计值夜,那二人半卧在货堆上睡得正迷糊,忽地墙头上多了两个人影,打个手势,轻轻跃入院中,其中一人伸指在两名伙计身上飞快地一点,封了他们睡穴,而后揭开篷布,在货堆之中翻拣。
莫之扬轻轻推开窗户,跃入院中,沿墙根趋到货堆旁边,冷不防出声道:“大胆贼人,要做什么?”
那二人吓了一跳,脚下一点,向墙外掠去。莫之扬一声不吭,跟着跃起,长剑已指向其中较矮的一人后心,道:“留下来说话!”那人武功竟似不弱,半空中惊呼一声,反手从腰上抽出一条软鞭,回手一甩,软鞭打向莫之扬右边肩井穴。从这一声惊呼中,莫之扬已听出是个女人,却见她软鞭认穴极准,左手一晃,搭住她鞭鞘,手臂一扯,道:“下来!”那女子脚底刚刚踏上墙头,万想不到软鞭被人一下子就拿住,只觉一股大力从软鞭上传来,“哎哟”一声,身不由己跌回院中。另一个高些的蒙面人一声不吭,返回身来,手持一件乌油油的兵刃向莫之扬劈头打来。莫之扬一招“宾至如归”,身形侧转,躲开他的兵器,剑尖已抵在他胸前,只消前送三寸,这人便要丧命。莫之扬道:“阁下是谁?取下你面巾来罢!”那人一双眼睛骨碌碌转动,摘下蒙面巾。莫之扬内功高深,目力也非常人所能及,待看清此人相貌后,不禁“咦”了一声。却见那蒙面人是一个老者,面上精瘦,皱纹里生满乱碴碴的胡子,不是“有角无棱滑溜蛋”陈老蛋又是谁?那女子也取了面巾,见是三十八九岁年纪,面容姣好,正是当年在罗而苏老爷家见过的花飘香花夫人,只不过见老了许多。莫之扬想起初遇二人时的情景,笑道:“二位到底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陈老蛋与花飘香对望一眼,陈老蛋道:“在下打江湖四宝的主意,真是自不量力。”却见二楼窗户中突然透出灯光,王富喊道:“兄弟们,快起来,院子里有动静儿!”杂声响起,王富与众伙计向院中跑来。莫之扬微一犹豫,对陈老蛋与花飘香抱拳道:“二位去罢。”二人如获大赦,越墙而出。莫之扬叹一口气,转身迎上王富,道:“王大哥,适才来了两个偷儿,小弟已经打发走了。”
王富道:“嗯,好好。”命手下伙计检查货物,见并无丢失一物,放下心来,将先前被点了睡穴的两个手下弄醒,大骂了一顿。众伙计又纷纷赞莫之扬武功高强,为人机警,替王老板消弭了一场祸事。莫之扬当下也不多言,随王富等人回到房舍之中,再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想:“陈老蛋与花飘香说什么打江湖四宝的主意?”正在猜想,忽听门外有人轻轻呼吸,他略一推想,便已明白,暗自好笑:“王富大哥究竟是生意场上的人,竟对我也放心不过。罢了,你既疑心我,我索性睡觉就是。”摒去杂念,催动内力在昏睡穴奔走,不一会儿沉沉睡着。
第二日吃了早饭,将要起程时,莫之扬道:“王大哥,小弟还有些小事要办,便在这里分手罢。所欠大恩,只有以后报答了。”王富怔了一怔,脸色颇不自然,说了些惜别之话,送莫之扬出门。
莫之扬独自行了一程,心想:“陈老蛋与花夫人既盯上了他们,怎会善罢甘休?王富大哥有恩于我,昨夜那种事,他起疑心也是人之常情。罢了,我在暗中助他平安到达长安罢。”主意打定,便在路旁一片树林中藏起。过了小半个时辰,王富的商队赶了过来。待商队走出一里余,莫之扬钻出树林,不疾不徐跟在后面。
如此跟着商队行走,一上午不过走了三十余里路。临近中午,王富一行到了一片乱石林。那乱石林石头极怪,兼之长了大片红柳,正是一个盗贼出没的好地方。王富等人却并不觉得,就在这石林中休息吃干粮。听得王富跟众伙计们一边说笑,一边吃喝,其神态举止越看越不像个商人,心中暗道:“难道他们真跟江湖四宝有什么关连?这一班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忽然之间,一阵脚步擦地的轻微声响传进耳际,莫之扬循声去看,见左边四个人循着林中长草猫着腰掩过来,俱是黑衣黑裤,黑布包头,黑巾蒙面,举手投足之间,武功都似不弱。
正惊奇间,却听右侧又有响动,原来是六名灰袍人隐身在那里,各戴了一顶大沿斗笠。有一个稍抬了下头,莫之扬看清这人相貌,不由心中格登一下,险些出声惊呼。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自己的好师兄、秦三惭的二弟子魏信志。莫之扬再留意其余几个灰袍汉子的身形,果然一一辨出韩信平、牟信义、杨信廉、范信举、路信朋。他怕几个师兄发觉,伏进草丛,心中暗道:“王富贩的究竟是什么皮毛山货,惹这么多人眼红?”
而乱石群中的王富等人似是并无觉察。众人正在说笑,忽听一阵鸾铃声来得甚急,转眼之间,过了前方隘口,向这里过来。见是两名红衣骑客,胯下坐骑均是一等一的良驹,不一会到了跟前。骑手是两名少女,都是二八年纪,生得粉面含俏,凤眼生春。那两名少女见有这一众商客,各各吁了一声,勒住胯下坐骑,慢慢前行。商队伙计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顿时四五十双眼睛全向她俩身上扫去,均暗想:“谁家这么会生,养下如此漂亮的双胞闺女?”
那两名少女给他们直愣愣地瞧着,却似浑不在意,到了离众人约十丈处,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髻上插了一朵芍药花的对另一个道:“姐姐,你瞧,这些大男人好像没见过女人似的,那些眼珠子恨不得生出牙齿,要将咱俩吃了哩。”那被称作姐姐的笑道:“妹妹说的是。可是一个男人,想要吃女人的时候,牙齿就软了,可不容易吃得上。”
王富商队的伙计听这两个女子一问一答,问得俏皮,答得诱人,胆子登时大起来。有一个嚷道:“过来罢,过来么,哥哥绝对保证,不吃你。你要吃我么,哥哥自然爽爽快快地请客!”另一个道:“呸,娄皮皮,你问问这两个仙姑,怎么会爱吃你那一堆臭肉?要吃也是吃我。”他喝了几杯,忽然觉得热得难受,“啪啪”拽开褂子上的扣子,露出肌筋虬结的胸膛,大笑道:“吃我!吃我!”
那妹妹笑道:“好,便吃你。”手腕一摆,响起一阵奇异的风声。王富本站在一旁喝酒,忽然将手中酒瓶一伸,“叮叮叮”几声响过,瓶里多了几根四寸余长的银针。先前那争着被吃的伙计吓得吐出舌头。王富笑道:“二位姑娘,老板在这里,千万莫吃错了人。”那两个姑娘对望一眼,齐声道:“王老板手头好阔绰,我们去叫几个姐妹来,好好侍候各位大爷。”调转马头,向来路驰回。
她俩转身之际,不知怎的路上多了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太太,那老太太也不知是什么年纪了,脸上的皱纹比头发还要多。那姐妹俩叫道:“让开,别撞着了您老人家。”策马从两侧驰过。那老太太忽然双手一分,拽住二人坐骑缰绳。奔马之力何止千斤,却不知怎的,竟给老太太拉得不能前进一步。马上那姐妹二人脸色大变,颤声道:“老太太,你要怎的?”那老太婆嘴巴一瘪,无声地笑笑,道:“我老啦,没听清你们俩说的是什么,下次出门,可别跟上了年纪的搭腔,免得添麻烦。”双手一松,两匹马得了自由,撒蹄奔去。那老太婆兀自摇头笑道:“嘿,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不知这是我哪个闺女家的外孙女儿。”颤巍巍地走向商队,努力仰起头来,忽然神情专注起来,走到一只骆驼旁边,伸手摸摸那驼峰,自语道:“这马个头不小,可惜怎的背上长了两个大瘤子?可惜,可惜……”不住叹气。
这一下王富的笑容也变得僵硬起来,清清嗓子,问道:“若是小的没看错,您老人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十八婆婆?”那老太婆望他一眼,瘪着嘴道:“什么十八婆婆八十姥姥?我老婆子怪事也见了不少,但总不如这件事怪,嘿嘿,马长瘤子。”分开那驼峰上的鬃毛看一看,摇了摇头,又走向另一只骆驼。
王富脸上再度变色,强笑道:“十八婆婆,这哪里是马?这是从西域来的骆驼。您老人家喜欢,抽空儿我给您送去几只。”十八婆婆瘪着嘴,乜斜着眼,自语道:“这马背上长瘤子,当真奇怪得紧。我老婆子可要仔细瞧瞧。”在一只驼峰上一提,说也奇怪,那驼峰竟被拽了下来。骆驼痛得一声哀鸣,便要爬起,十八婆婆在它脖子上轻轻一摸,哑笑道:“乖畜生,婆婆给你治病哪,若要活命呢,最好是乖乖地别动弹。”那骆驼给她一按,翻倒在地。王富本想说什么,听了这句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在原地。那十八婆婆向另一只骆驼走去,如法炮制,一路上拽下了十二只骆驼的驼峰。
莫之扬见她拽下驼峰的架式便跟提起四两棉花相似,心中暗暗吃惊:“要帮王大哥,这老太太是第一个劲敌。”再想想几位师兄也不是什么善茬儿,担忧更甚。他所处的位置可以看清六位师兄,也可以看见另四个蒙面人,魏信志等与四个蒙面人中间隔了一道小丘陵,却不能互相看到。莫之扬望望商队,再望望左右两拨人物,想起师父常说的一句话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捕鸟人暗笑于侧,虎狼窥视于旁。”与眼下这场面一印证,顿觉世相繁复,人人拿了一个圈儿要套别人,却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