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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被他的话困住了。”老太太望着她,细语绵言的安抚中又带三分劝诫,“谁都不是你,那么张嘴一说,做不得数的。你不好太当回事。”
狄双羽受教,可要做到完全不畏人言,她不行。“是不是要到您这个年纪,才能真正做到什么都不介意?也不为那些委屈的事抱怨、记恨?”
“光靠这些情绪,解决不了事情。”
“可有些事真是绞尽脑汁也解决不了的,怎么都没办法解决,也不敢告诉别人,说了也是惹人烦,跟着操心。想装作没事,心里又难受……”她掸着指尖的饼干屑,这只手上的拂掉了,又沾到那只手,怎么也掸不干净,弄得手掌上都是碎渣。“除了越想越烦,什么都干不了。”
老太太拿了一方手巾,拉过她的手。
狄双羽离开座位到她身边站着,摊开手给她。
老太太仔细擦净她一双手,又在她掌心轻轻拍了拍,“容昱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为难你的事?”
“没。”狄双羽连忙否认,“不是他。”
“他不懂怎么对人好,但我相信对你,他没有恶意,有话不妨直接跟他讲,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真不是因为容昱,阿姨,您别错怪他,他对我很好,真的,反倒是我经常给他添乱,惹他不高兴。”
“那就好。”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阿姨无心过问你们年轻人的相处,是怕他太没分寸,你又太客气。”
“谢谢阿姨。”狄双羽鼻子一酸,摇摇头,“但确实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做错事,错得很离谱,又改不过来,像进了死胡同,走不出去,又退不回来。”
“我能帮到你吗,孩子?”
狄双羽蹲下来,喉咙发堵不敢开口,只能感激地仰望老人慈爱的眉眼,沉默地摇着头。
“我懂,有些路是得你亲自去走,否则过不去。我能帮到你的,也就是在你实在走累的的时候,劝你歇一歇。”老太太将手放在她头上,摸着她不够柔软的发丝,“要是害怕在别人面前丢脸,可以在我这儿放任,我这把年纪的了,不会笑话哭闹的小孩子。”
“哭闹不是也解决不了问题吗……”她这样问着,眼泪早已经簌簌落下,“明明不是您的错,却要您跟着心里添堵,对不起。”
“你看啊,云彩积得太厚,就要下场雨,可不管我想不想让它下雨。人心事多了也承受不住,哭会儿吧。”
狄双羽仰起头看漫天乌云,泪水从眼角到颧骨,滑过脸颊,沿着下巴流进领口,也有一滴直接滑落,比当天的雨更早地打湿了脚下的院子。“……阿姨您知道吗……没有人要求我做什么,从来没人要求的,我却把自己逼成、这样……很难受……”她双肩颤抖,哽咽变作啜泣,却希望每个字都能完整发音,结果却让气息更加急促,“……我到底、是成了一个坏人了。我其实不想伤害、任何人,可也不想被人伤害……阿姨,这是心魔吗?我觉得,世界上会有你不害他、他就会攻击你、的存在。我只想保护自己啊,可是……用伤害别人、阻挡未来的伤害,当然不够善良吧,所以这些都是我的报应……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满口谎言、欺骗……像我这样的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的,所以我连死、都不敢……阿姨,我还有救吗……您教教我……”
老太太并不应声,也不打断她自责的剖白,只用柔软的手指从她额角至发顶反复而轻缓地顺抚,另一只手悄悄抬起,朝院子外面刚下车的人摆了摆手,阻止他走近。
容昱听从母亲的话站在了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瑟缩的身影,脸色远比山雨来前的天色更阴郁。
第八十章
柏林一早就给狄双羽递话,“海亮让你下班在单位等他一起走。”
还是庆功宴的事,狄双羽白他一眼,“不去。”
柏林这下仔细观察了,还真有怒气,“别冲我来。”他把自己择得干净,“没我什么事,我也不去,就给你捎个信儿。”
“柏总~”狄双羽笑着提醒他,“我系统里还剩一个进度,今晚上加个班就能搞定,你把我撺掇出去喝酒,只能下个礼拜再来验收了。”
柏林拍胸脯保证,“我给你回了海亮去,”
狄双羽拱手作个拜托打发了他,揉揉酸涨的双眼,只觉头疼欲裂,从前额到两侧太阳穴,眼皮也怦怦乱跳一早上了,想是昨天哭太凶了的原因。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略微浮肿的眼睛直摇头。丢人是丢人,倒总算没那么胸闷了,好歹能上来口气。就是旭华那小子说话不算,答应晚上会过去接她,又说下雨不来了。她也不好意思麻烦老太太的司机,两个老人就这一个小伙子照应着,万一送他出来这会儿有个什么闪失,她把命赔给容昱都不够。最后还是在院子里住了一夜,旭华倒是良心发现起个大早来接她,总算赶得及上班,连衣服都没换。
旁边洗手的女同事被她那双眼睛吓着了,“你这是又熬夜啦?”
狄双羽扁扁嘴,“看了个特感人的电影,哭了半宿。”
同事被她这种精神深深打动了,“看来是工作严重不饱和啊。”托着她下巴把五官打量了一番,“脸可是挺饱和的,肿成这样……化妆包留给你?”
“算了,今天都宅在公司,也不出去……啊,搁这儿吧,用完了给你拿回去。”她想起来了,待会儿有个不能这张倦脸相见的人。
戚忻对她那个大浓妆很无语,“没事儿老把眼睛涂得左一层右一层的,眼珠子都熏红了。”
狄双羽抛个媚眼,“这不来跟你约会吗?”
戚忻龇牙直乐,“是为了吓唬我吗?没戏,这活儿就得你帮我弄。”一纸袋的资料报告拎到她面前,“抓紧帮我赶出来啊,评上优秀了请你顿大的。”
“我还保你是优秀是及格的?能拼出来就不错了。”狄双羽接过来翻了翻,“写我肯定能写,但这玩意儿我一窍不通,都是扒资料,回头你自己得好好审一遍,闹出笑话了可没我什么事。”
“这不用你说,关系我实际经济利益的事,能不上心里吗?”单位要求各科室做成果汇报,主要是给主管部门领导过目,为了配合过研发预算,做得多不如做得好,一个漂亮的展示文档比苦干一年都重要,可以说直接涉及到整个科室人员的福利问题。戚忻他们科每年都是一个女同事负责汇总配注释做PPT的,今年赶上人家休产假回不来,一群人临到下通知了才想起这个事,都没做过,各自找门路。戚忻看好狄双羽了,虽然领域不同,算起来也是文案工作。“你先看一遍,做的时候缺东少西了再找我。”
狄双羽大略看了看,没几本书,不是什么大工程,“我发现我现在什么润笔都能赚了。”
戚忻哄骗道:“你要真给我做成优秀了,我可以给你联系联系其他科室的业务。”
“就你们这伙连工作总结都找枪手的废物点心……对我们国家的医药事业真是彻底绝望了。”狄双羽叹着气,把资料拢起装好,口袋往旁边椅子上一搁,不小心碰掉了原先放在上边的背包。抬腿一挡,包是挡住了,顺着敞开的拉链掉出来一堆物件。
戚忻摇摇头,弯下腰替她逐一拾起:钱包、名片夹、原珠笔,还有一个透明的小药瓶,职业习惯,对药瓶多看了两眼,写的是维生素C,可里面药片显然不是原配。维生素给药剂量一般比较大,没理由这么小一粒。
狄双羽端着背包等他把东西装进来。
其它的一古脑还给她,戚忻留下药瓶,打横放倒了拿在手里,仔细看药片上的成份标记。
狄双羽知道骗不了他,劈手夺过来,“我治痛经的。”
戚忻真好奇她的生理构造,“你是随时随地都能痛经吗,还用天天把止痛药放包里背着?而且还这么多!”目测她急待收起的那个药瓶里足有四五十片,忍不住低吼,“你在哪儿开出来这么多的强痛定啊!?”
她假装没听见,招手喊服务员,“帮我们催下餐好不好?”转过头,对面那位药师仍然一脸追究地盯着自己,狄双羽拗不过他,只好据实交待,“我也不是经常吃,就是前两天收拾药箱翻出来看快期了,怪浪费的……你别跟葭子说啊,她又该大惊小怪了,不像你这种专业人士对药品有着正确而科学的认识。”
“知道我专业就别整这么多虚词儿。”戚忻听她一句真话没都有,压着火问,“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个的?”
“原先就有,那阵熬夜熬得节,落了偏头疼毛病,去医院开的……”
“小小——”敢一次性开出这种数量的一类精神药,除非那医生是不想干了。
“我不会滥用的。”她徒劳地保证,“有时候头疼得想撞墙,没它真不行。”
“你这么说我更没法看着不管。把药给我,”他伸出手,“你不能再吃下去了。”
狄双羽只说:“家里还有。”
戚忻也跟着头疼起来,“你吃这个只会更睡不着觉,不睡觉头就更疼,你要吃到什么时候?你就这么想去见易小峥吗?还是着急想起和关允的那些记忆?你想都记起来是吗?我都知道,我来告诉你。你不用这么逼自己!”无力地在餐桌上捶了一拳,“这算什么啊,既然难忘就不要忘啊!”
“戚忻,你觉得难忘是什么意思?”在他费解的注视中,狄双羽想起小时候的事情,“有一次和同学去爬山,误吃了很多毒蘑菇,差点死了。现在十几二十年过去了,我还能记得那种蘑菇长什么样,当时吃它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甚至什么味道的。我能记它一辈子,因为得知道:这玩意儿以后千万别再吃了。”
戚忻眼瞳微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难忘不难忘的,能怎么地啊?”她说,“记着他,也就是为了要离远远儿的。”
人只会被活着的对手打败,怎么会为死人困扰呢?如果真是想念易小峥,她大可找个高一点的建筑跳下来,放弃与这场疼痛清晰的梦境纠缠。可是,易小峥才是梦,她到底不能一辈子睡在有他的梦中。
她歇得够久了,哭也哭过了,路还没到头,总得往下走。
没到下班点,邰海亮已如约过来要人,狄双羽扬着一张很有说服力的倦颜,“亮总,再不回家睡觉,我非猝死了不可。”
邰海亮多玲珑的人,不跟她多费口舌,留了一句:“那我先走啦。”重音在中间那个“先”字上,意思是你早晚都得乖乖过来。
狄双羽也听明白了,“好的。”
【有时候觉得没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可一旦饿起来,还是会想到最爱吃的那家餐厅。还有比饿肚子更难过的事吗?进食是动物的本能。大部分的伤感,吃着吃着就忘了。】段瓷正在看狄双羽这条刚发出来的微博,邰海亮推开包厢门进来了,还带了条选择题,“双羽活蹦乱跳地病了,要回家睡觉。双羽没见着关总亲自上楼请,要回家睡觉。你们说我用哪条表述更合理直白一些?”
知情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笑起来,不明真相的忙着打听。
关允无奈地揣起手机起身,“她在几层了?”
段瓷伸手拦了一下,“我来。”很有把握地拨通狄双羽电话,“病了还发微博?”
狄双羽说:“病了哪儿也不能去,只好无聊地发发微博啊,不像你们有酒有肉的。”
“哎呀~那很严重呀,”咳一声,“看来真得差人去探望一下呢。”
“段总,”狄双羽丑话说在前,“您必须得跟我喝一杯了。”
段总爽快答应。
段三杯是不胜酒力,但从不躲酒。狄双羽一到,他便举杯遥敬,当然,同时把在场所有人都捎带上,也是只有他这种酒品才能干出来的事。一通激励简短短的祝酒辞过后,“段某先干为敬,各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