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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逸望着安馨,这个丫头真的让他太意外了,这种敏锐,他以为一生都遇不到一个。
安馨顿了顿道:“最重要的是……这几个小木人身上,只有这个小木人身上染了污迹,那雕琢的人怕是发现了,用了很多办法清洗,但都没能清洗干净,但不仔细看并看不出来。”安馨唇角一抬,可惜,她向来仔细。
风逸一怔,拿起安馨手中的小木人观察道:“这是什么污渍?”
“铜油!”吐出两个字,视线却缓缓犀利,“目前大邑生产铜油的地方怕是屈指可数吧?”
风逸身子倏地一颤,骤然抬头道:“宝安镇!”
露珠唉声叹气,她一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十三叔的家里,她向来最怕周十三了,脾气古怪暴躁,动不动便骂人!可昨晚昏厥过去后,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难道是女鬼!?
想到此,露珠陡然打了一个寒噤。
昨晚记忆太过可怕,那女鬼竟然就一动不动的飘在自己和小姐面前,后来她昏厥了,再醒来自家小姐还在,可她尖叫一声后又昏厥了,醒来便到了这里。
露珠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十三的床榻,那人一动不动躺在榻上,好似死了似的……死了……不会真的死了吧!?
露珠身子骤然一颤,战战兢兢的向床榻靠了过去。
周十三眼睛紧闭,一动不动,但看起来还是有呼吸的,露珠抚着胸口微微松了口气,而后缓缓转过身——一张惨白的脸映在眼前。
鬼魅般的身影,遮脸的长发,以及血红的宛如吞食过活人的唇,以及带勾的落在她脖颈上的利爪……
安馨快速的翻看着死者的生平,旋即她的身子骤然一颤,视线紧紧盯着那记载上的两个字——宝安!
之所以一直没有注意这两个字,全因在这几名死者的生平中,只有一名死者的生平上记着宝安两个字,而其他人则分别记着银桑,巫嘘两个地方,她以前尚未在意,如今翻阅当世典籍,竟然发现银桑和巫嘘同属于宝安县!
也就是说,三名死者在十年前都到过一次宝安县!
安馨身子骤然一颤,难道十三叔也到过这个地方!?安馨望着一篇生平记录上写着:“约十年前,庆林抵达宝安,见风景佳美,坐地饮酒,见有游人上前,邀同饮,甚畅。后四人分道扬镳。”
四人……四人……
安馨脸色骤然一变,一把拉起风逸就向周十三家跑去。
“啊——”尖叫骤然传来,安馨脸色刹那一变:“露珠!”
风逸眸光一紧,身形一掠,竟然直接掠上了周十三的后墙,安馨一脚踹开周十三的院门,径直冲了进去。
“小姐!小姐救命啊!”露珠尖叫的声音传来,安馨刚要破房门而入,那门却骤然大开,接着一道白森森的身影飘了出来,露珠被她掐住脖颈,尖利的爪子已然破开露珠的皮肤。
安馨眸光一沉冷喝:“放开她!”
白影森森,隐藏在头发后的眼睛露出森然的冷光,露珠哆嗦道:“小姐……小姐……女鬼是假的……”
如此危急时刻,饶是安馨心性镇定此时也不由要翻白眼了,还用这个傻丫头说!
安馨望着那女鬼,良久,突然开口道:“为什么?”
她太过冷静,太过漠然,也说的太过决绝。
可,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么凶残的事?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仇恨的化身?为什么毁掉那份美好?
安馨眼底的光骤然间极亮,冷如雪切的盯着那女子,她向来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即便简单的安慰都会说的一塌糊涂,可这一刻,心里还是闷闷的痛。
“不绣花人难嫁……宝安县这句谚语,你还记得么?”
露珠傻傻睁大眼睛,她脑子反应通常都要慢几拍,可这会却突然意识到自家小姐在说什么!
安馨眼底滑过一丝光,湿润的,然她的脸色却冷的惊人:“金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森白的衣袍骤然颤了颤,长发后的眼睛光芒明明灭灭,转而噙满泪水,可抓着露珠的利爪却深了几分,露珠骤然痛的叫出声。
“回头?”声音悲戚沙哑,“往哪回?”
“金桥姐……女鬼是金桥姐……”露珠茫然的痛呼着,“金桥姐不要杀我,我是露珠呀!你忘记我们一起绣花了?你忘记我们一起抢饭吃了?你忘记我们一起的快乐了吗?”
金桥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那粉白的脸上滑过两行热泪,然转而她阴狠的盯着安馨:“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我早该杀了你!”
安馨顿了良久,一字一字道:“金桥姐,放手吧,不要再添罪孽了……”
金桥悲极反笑:“你唤我金桥姐……安馨,你还认我做姐姐么?”
安馨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笑了笑:“我认定的,从不会改变。”
金桥仰天狂笑起来,十年凄凉,悲欢几何?她是孤寂的复仇者,是爬行在黑暗中阴险的毒蛇,她被人唾弃,谩骂,耻笑,讽刺的是她也唾弃耻笑着自己!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遇到安馨!?
十年前她怯弱的给她说话,十年后却用这样清拔冷绝的手段与她刀剑相向!?
金桥利爪骤然收紧,那尖锐的勾爪刺入露珠的血肉,然那个丫头却好似忘记了痛呼。
“我找了十年,屈辱了十年,隐忍了十年,你让我回头?”金桥阴冷的盯着安馨,缓缓后退,“将周十三碎尸万段也不能消减我心中的怨毒!”
安馨眼底的冷似结了冰霜,她上前一步。
金桥骤然抓紧露珠厉喝:“你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金桥,你是在威胁我还是在威胁自己?”安馨面色冰冷,一步步上前,声音却冷的能结出冰渣子,“你既然想胁迫一个人,好,将露珠放开,我过去。”
金桥身子一颤,不断后退却声嘶力竭的嘶吼:“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为什么要来劝说我!?”过往记忆如毒蛇,撕咬着她的一切,她早已死了,活着的不过是行尸走肉!她只需杀了他们,就可以去找她的福临了!
她的福临,死的好惨,真的好惨啊!
“他们有罪!”安馨声音冷冷,“他们罪不可恕!但他们的罪由不得你来判!你想在你的罪孽上再添一条新生命!?你这样,九泉之下的他就瞑目!?你的复仇只会玷污他纯洁的灵魂!是我不懂还是你不懂!?”
她悲,她痛,她怒!
她见惯了生生死死,可她依然会心伤,她甚至害怕,仇恨堆叠的最后,那个恨着的人是否也会变成魔鬼!
金桥骤然僵住,她怔怔的望着安馨泪流满面:“你说他……你知道他……?”
安馨缓缓走近,轻声道:“我知道,他眉眼清秀如山泉,手指纤细如葱段,他笑起来必定满世荣光……他最爱白玉兰,因为,你也爱着……他手工精巧,你一定纠缠着他学……他教你了对不对?因为你的手工如此好。”
金桥目光痴然,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
安馨抬手落在她的手上,冰冷的手,没有一丝温度。
“那时阳光明媚,那时你美若芙蕖,那时你们很幸福……”安馨将她落在露珠脖颈上的最后一根铁勾移开,而后推开露珠,定定的望着金桥。
安馨唇瓣抿成一线,她不是善于抒情,她所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合情合理的推测,可毫无意问,直直的击中了对方的心脏。
金桥陷入美好的回忆中,他们如此幸福,而后她去了河滩洗脚,阳光很暖,泉水舒适,她笑颜如花……
然后!
他们来了!
醉醺醺的酒鬼,如狼似虎的将她扑下身底,他的福临拼命救她,却被他们残忍的杀死!他们狂笑着凌虐,她的眼泪,被福临的血染红!
是他们!
是他们毁了她的一切,她甚至怀了骨肉却不知道是谁的种!
金桥眼底的痴然骤然被怨毒替代,她手指下意识的握紧,然却抓了个空!
她面色骤然一变,猛然向前抓去。
安馨淡淡的望着她,不躲不避。
金桥发现眼前人突然变成了安馨不由一怔,那抓去的利爪已然后悔,还未来得及收,便觉头顶一暗,她骤然抬手抵挡,只听“兹拉——”一声,利爪寸寸断裂。
金桥脸色骤然一白,风逸蓦地收回软剑,神色冷凝:“金姑娘,你连安馨也要杀么!?”
门突然大开,王白石带着官兵冲了进来:“凶手还不束手就擒!”接着官兵陡然向金桥扑去。
安馨脸色一沉:“住手!”
“噗——”
灰色的墙,白色的衣,鲜红的血,骤然变色的安馨。
“金桥姐!”安馨眼眶一痛,一脚踢开一个官兵,用力推开众人,阳光惨白,蜷缩在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那薄如烟雾的衣袍惨白……那血确是红的,艳艳的红,刺痛了安馨的眼睛。
金桥望向安馨,眼角有泪,唇角有血,却微笑:“馨儿……你说福临可有等我?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去找他,他一定还像以前那般好看,可我,却已经开始老了……我当年或许该随他一起走,我蹉跎了十年,痛苦了十年,屈辱了十年,可却因复仇痛了十年……我被仇恨腐蚀的心狠手辣,再也不是当年福临爱着的那个金桥了……馨儿,我从未想过杀你,你,信我么?”
安馨突然感觉胸腔里充溢着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那么痛,那么痛……
“我一直相信。”安馨将这个女子抱在怀里,这个可怜的,腼腆的,笑起来有个小小酒窝的女子。她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觉着她那样美丽,像一朵清丽出尘的玉兰花。
金桥眼角的泪滑落,缓缓闭上眼睛。
安馨手指落在她腹上的匕首上,哭这种情绪前世今生不曾有过,这一刻,她似乎品尝到了泪意。
“金桥姐!”露珠扑了过来,她拉着金桥冰冷的手,哭的肝颤寸断。
安馨望向天空,天空湛蓝,阳光灿灿,露珠的哭声恍然间竟成了自己的哭声,安馨很不习惯这种悲伤的情绪,她抱起金桥向外走去。
王白石瞪大眼睛嚷嚷道:“这是凶手!”
风逸挡住王白石,望向安馨,从始至终,她没掉过一滴泪,可他却觉着心疼。
安馨抱着金桥,事实她也不知道该将她安葬在哪里,她或可以找到那个男子的坟墓,可茫茫天地,她又应去哪里寻找?
他在哪,知道的只有她。
她至死,都不愿意与人分享这份独家记忆。
安馨不知道走了多久,最终停在一扇门前,推开门,大片盛放的玉兰花于风中起舞,安馨恍然间好似看到金桥立在花丛中巧笑嫣然。
冥冥之中,这里便是她的归宿吧。
风逸寻来时,安馨正坐在大片玉兰花中出神,她面前已经堆起了小小的坟头,坟头上放着一束玉兰花,那坟前立着的墓碑却字迹空空。
风逸靠着门框静静望着她,他以为她会哭,可她只是那样怔然的坐着……那一刻,他觉着离她很远,远的像是隔了多少个岁月,下意识的,他便想走近些。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她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是来安慰我的,大可不必。”
风逸走到她身侧坐下,顿了顿道:“不是。”
安馨抬睫瞥了他一眼道:“对于金桥姐来说,这是解脱,这个世上,活着的,并不一定都会幸福。”
风逸望着她,良久道:“安馨,你让我觉着陌生。”
安馨反倒笑了笑看他道:“我们似乎没怎么熟。”
风逸眼底大片大片的,落寞。
“好了,我们走吧,将十三叔安置好,我便要上京了。”安馨起身,这里有金桥的坟,可那个女子却活在她的心中,她转身走开,并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