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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方才有事么?”随着声音,一个黑衣少女飘然走进书房。老人笑道:“不速之客造访,这位公子帮忙请走了。”白衣少女士子一样微笑拱手道:“多谢公子救急。大姐让我看着爷爷,要是让老爷出了事,我可就没法活啦!”
秦公忙拱手回道:“不敢当。前辈原是无事,我却当作盗贼了。”老人:“公子,这是老夫孙女的朋友,名唤宁珂。呵呵……老夫孙女有事远行,怕老夫少了人照顾,于是请来了这位宁珂姑娘,丫头,还不见过公子。”
宁珂再度拱手道:“宁珂见过公子。敢问公子高名上姓?”秦公正欲开口,似觉不妥,便又打住。正在此时,老人爽朗笑道:“不期而遇俊杰,此乃天赐,何须知名?珂儿上茶。”少女宁珂道:“公子稍候。”便在火盆上架起陶罐煮水,同时利落的收拾陶壶陶杯。
秦公并不知道,这位名唤宁珂乃是蔡国的贵女,现在却是墨家弟子。
秦公恭敬道:“方才前辈以一支笔,便令强敌知难而退,堪称世外高人。后生不期得见前辈,幸甚之至。”
“公子却是谬奖老夫了。老夫得遇公子,大约当是天意也。”
“前辈高人,果真相信天道天意么?”
“天道玄远,人道直观。天道为本,人道为末。玄直本末,自有通关处啊。”
“前辈莫非操道家之学哪?”秦公目光转向简牍重卷,老人不禁爽朗大笑。
这时,火盆陶罐中的茶水已经煮沸,宁珂轻柔快捷的将浓酽的茶水斟好两只陶碗,分置两人面前。老人举碗笑道:“雪夜客来,淡茶做酒,拥炉清谈,快哉快哉。”秦公举杯笑答:“雪夜闲走,得遇高人,快哉快哉。”
宁珂却是一边补窗户一边添加木炭、煮茶斟茶,似乎还在倾听他们的谈话,却竟是丝毫的不忙不乱。秦公问道:“前辈夜读《鬼谷子》,后生揣测不速之客也是为《鬼谷子》而来。敢问前辈,可是鬼谷神生之高足?”
老人点头微笑,“公子对鬼谷子一门有何高见?”
“当今诸子百家,后生只是略知皮毛。闻听鬼谷神生深不可测,曾在楚国天门山洞中授徒。他的弟子似乎都很神秘。入世者,后生只听说了庞涓孙膑。对孙膑知之甚少,不敢妄加评论。然则魏国上将军庞涓,似乎多有不敢称道处。鬼谷子究竟治何学问,后生更是一无所知,尚请前辈指教。”老人慨然叹道:“说到鬼谷子,那真是大海汪洋,难以尽述。即以门人学生论,也是人各一学,且互不相识,期间难免鱼龙混杂矣。”
“人各一学?”孝公惊讶得看着老人,“世间有这等渊博奇人?”
老人点头微笑,“孔夫子虽说首倡因材施教,可他的学生几乎都是一个味道。鬼谷子不同。他的学生每人都是一家之精华,世人所知的庞涓孙膑是兵家,还有即将出山的苏秦张仪是纵横家,更有法家、阴阳家、道家许多学生尚为世人所不知。这些学生,都是鬼谷子踏遍天下寻觅的天赋之才,甚至有小小孩童就被先生带进山的。所治何学?完全是先生根据其性情、志趣、意志、天赋确定的,且都是单独或同门传授,非同门学问者从不相通。鬼谷子究竟有多少弟子,大约永远没有人知晓。”
“如此说来,鬼谷子竟是没有自己的学问了?”
“非也,非也。”老人大笑摇头,“天下确无鬼学一门,然则鬼谷子却改制了每一门学问。鬼谷子门徒的法家,迥然不同于李悝、慎到、申不害,兵家亦迥然不同于孙武、吴起。何以如此?皆因了鬼谷子向每个学生渗透了一种求实求变、特立独行的创新精神。每治一学,必出新果。此点将在最为特异的法家、纵横家中得以光大。这大约就是鬼谷子学问了。”
“鬼谷神生,天下第一高人也!”秦公不禁悠然神往。
老人捋着白须悠悠道:“老夫所知,皆因与鬼门渊源极深,可又算不得鬼谷子门人。皆因老夫天性疏淡,对入世之学无法修至极致,只有追随先生奔波事务。若是专精治学,岂能知晓无关之事?”秦公默然沉思,有顷道:“敢问前辈,对方才刺客何以不解到官府治罪,以求根绝后患?却反而将他放走了?”
“人间万事,官府能管几多?老夫云游四海,动辄告官,多有不便。方才刺客并非劫财盗物,而是意在此书,且又未遂,告官何用啊?”
“前辈虑事旷达,后生受益匪浅。前辈,恳请前辈教我一二。”
老人微微一顿,笑道:“尊客这是何意?”正在此时,门外忽发响声,宁珂奇道:“还有人来?”秦公笑道:“小妹勿惊,这想必是我的人来了!”说话迎客。
但打门外进入的,却一名男装的清秀少年,却是那回家的玄奇,她一边进入,一边道:“是宁珂吧,就你用那种薰衣香料,对了,这人说有客在我们家里……”她一边说,一边让出一个人来,却是白发苍苍的老内侍黑伯。
宁珂喜道:“大老爷,玄奇姐姐回来啦!”老人呵呵笑道:“回来好,回来好,玄奇啊,来见见客!”秦公忙着见礼,那边黑伯踏步入内,道:“君上……”秦公一个没打住,却是让他叫破了自己的行藏!小木庄里顿时静住。还是宁珂叫了出来:“原来你是什么君上……”
还是那老人有学识,道:“老夫不便起身,还请国君恕罪!”秦公忙着道:“哪里哪里!”然后道:“能遇达贤人,是嬴渠梁的运气!”他贵为国君,不说本公,却道自己的真名,这礼贤下士,当真是到顶了!
宁珂没心没肺的拍手道:“贵客,贵客……”却给玄奇拍了一下,忙向着玄奇吐出香舌!两个女孩的闹非旦没有起坏,反却是让这小屋里回复了平常。众人又都笑了起来,只是多了那黑伯坐在秦公的身后。
好一会,秦公微一顿首,尔后道:“秦国多事,难以昌宁。嬴渠梁还是那句话,有请老先生教我!”秦公深深的知道,六国士子一向嫌秦国穷鄙,不愿入秦,所以秦国少有读书识字的人,自打秦公得登君位后,一直想着要有一番作为,可是人到用时方恨少,满朝的人满打满算,都是秦国的那些抱团的老世族,要么就是以甘龙为首的旧派。虽然他们提倡以献公的新法,但由于秦献公的新法在连绵的大战中毁去,所以已经很难有人信法了。
后来的商鞅之所以要徙木立信,就是要挽回秦民对法的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秦公渴求秦国的新与变,他日夜关注着天下,此时,韩国开始了变法,齐国也开始了变法,所以这变法一道出现在了秦公的眼帘。可惜的是,想要变法,就要有人来进行,比如说韩国有申不害大杀老贵族变法练军。新郑喊杀不断,十万新军日见威力。而齐国掌政的太子因齐也叫嚣着要进行政治改革,修明法制,选贤任能。只可惜老齐王田午却是一病不起,由得这位太子闹了。
秦国要想变法,怎么着也要有一个能操持此业的,也就是说,秦国没有人才。现在的秦国,在军方,秦公靠的是嬴虔、子岸等老秦将领,还有新贵的车英。但却并不能算是新军。而政法却是不行,还是要看老甘龙的眼色行事,另一方面,真正可以说办点实事的,也就是一个景监。可恨呐,景监只是一个人,他再能干,也只是一个人,就心理说,嬴渠梁恨不得把他劈开分成两个用。事实上,为了稳住这个重臣,嬴渠梁甚至有心反措和小妹和景监。但问题是景监一直守着臣子之礼,对荧玉以礼相待,这两人怎么着也不似有火花的样子,让秦公一阵的郁闷。
其实秦公也是知道,景监要说对公主没有意思那是假的,不过就荧玉来说,还真不是动女儿心的,她就是一个长着女孩样子的男孩。而相比起来,景监真正想的是荧玉的最大利益化,这是一个可悲的事实,纵是秦国现在是个弱国了,可秦国的公主也一向是要外嫁的,嫁给那些别国的公子王孙,或是一国之君,这是战国时的一个通法,没有道理让一国的公主嫁给本国之臣的,特别是在秦国是如此之弱的时候,秦国公主的身份就更要卖个好价钱了。
所以现在秦公对人才的渴求已经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惜的是老人却拒绝了:“国君心意,我已尽知。秦国之事,老夫自当尽绵薄之力。然则只能略为相谋,不能身处其事,请万勿对老夫寄予厚望。”
秦公急急道:“前辈,莫非罪我敬贤不周?”见面第一次就如此直接,也没什么敬献之礼,说来,这敬贤的确是不周的。相比文王登台拜相老流氓姜子牙,秦公的确是做的不够。
老人大笑道:“非也。老夫闲散一生,不求闻达于诸侯,更不堪国事繁剧之辛劳。我师曾言,我是散淡终身逍遥命,强为入仕必自毁。另者,老夫从不研习治国之道,对政务国务了无兴味,确无兴邦大才啊。”
“前辈对世事洞察入微,见识高远,却何以笃信虚无缥缈之学?莫非前辈觉我秦国太弱,不堪成就王霸之业?”老人如此说,但秦公却是真知事的,如果这老头不是一个真正的贤才,怎么可能还没有入朝,就知道这秦国上层的水深水浅?事实如此,往往说这种话的才是真神!
老人微微一笑,略顿一顿道:“国君可知晓我是何人?”
秦公一怔,“五玄庄主人。不敢冒昧问及前辈高名上姓。”
刹那之间,老人眼中泪光莹然,不胜感慨道:“国君诚挚相求,老夫不忍相瞒。我乃秦穆公时百里奚的六世孙……我岂能对秦国无动于衷?”秦公惊喜交集,肃然离席站起,扑地拜倒:“百里前辈,嬴渠梁不肖来迟。”
百里老人面目垂泪,示意玄奇和宁珂扶起秦公。良久,二人都是唏嘘拭泪。黑伯站起来肃然躬身道:“百里前辈隐士显身,君上得遇大贤,可喜可贺。”
百里老人悠然一叹,“天意使然。不瞒国君,穆公辞世后,先祖百里奚回楚国隐居修身。先祖临终前曾预言,秦国百余年后将有大兴,嘱后代迁回秦国居住,但不得任官任事。”
秦公惊讶,“这却是为何?”老人道:“先祖虑及后人以祖上功业身居要职,而不能成大事。是以百里氏六世治学,从不入仕,实为先祖遗训。久而久之,亦成家风也。”
秦公沉重叹息,“百里前辈,而今秦国贫弱,内部离心,外有大患,国有强敌,侧有凶虎,然我秦国却无乾坤大才。渠梁为君,孤掌难鸣。恳请前辈为渠梁指点迷津,使我国人温饱,兵强财厚。否则,渠梁何以面对秦国父老?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老人缓缓捋着长长的白须,“秦国之事,我思谋日久,时至今日,机缘到矣。兴国之道,以人为本,列国皆然。秦国要强大,就要找到这个扭转乾坤的大才。”
“然则世无英才,却到何处寻觅?”“国君莫要一言抹煞。方今战国争雄,名士辈出,前浪未退,后浪已涌,风尘朝野,多有雄奇。就看求之是否得法?”
“渠梁派遣多人遍访秦国山野城池,何以大才深藏不遇?”老人爽朗大笑:“治国求贤,何限本国?自古以来王天下者,哪个不是放眼天下搜求人才?穆公称霸的一批重臣,先祖百里奚是楚国奴隶,治民能臣蹇叔是宋国庶人,大将丕豹是晋国樵夫,理财名臣公孙支是燕国小吏,大军师由余更是金发碧眼的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