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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火圣之位也,故此利于我军。如此看去,我军必能以燎原天火,尽驱西海之水。”
“妙!”负刍拍掌高声赞叹,“大将军,此等预兆该当广播我军!”
“老臣奉命。”项燕不想纠缠此等玄谈空论,只好领命了事。
“不知大将军如何谋划破秦之策?”大司马景柽终于提起了正事。
“本王也想听听,大将军说说啦!”
“禀报楚王,列位大人,”项燕一拱手正色道,“秦军南来之初,老臣业已
下令各军随时迎击秦军。然则一月过去,秦军始终坚壁不战,我军将士遂多方挑
战,秦军只用强弩还击,依然坚壁不出。老臣反复思忖,王翦深沟高垒,必有长
远图谋,我军当另谋胜秦之策。”
“另谋?何策啦?”昭景两大臣尚未说话,负刍先不高兴了。
“秦军坚壁,我军为何不强攻破垒?”大司马景柽辞色间颇见责难。
“若能强攻,老臣何乐而不为?”
“如何不能强攻?前次胜秦,不是连破两壁垒啦!”昭恤也急迫不耐了。
“两位大人,”项燕苦笑着,“王翦不是李信,此壁垒非前壁垒了。”
“如此说来,秦军不可破?”楚王负刍有些急色了。
“老臣方略,正欲上书楚王。”
“说!”
“老臣审度,秦军此来显然取破赵之策,要与我军长期对峙,以待我军疲弱
时机。”项燕忧心忡忡道,“楚国若以淮北为根基抗秦,国力实难与秦国长期对
峙。老臣谋划,楚国当走第二步:兵撤淮南,水陆并举抗击秦军……”
“弃了淮北,郢寿岂不成临敌险境啦!”负刍几乎要跳起来了。
“岂有此理!”大司马景柽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畏王翦如虎,大将军似有难言之隐也……”
“不可诛心。”负刍正色制止了昭恤。
老昭恤的讥讽使项燕一腔热血骤然涌上头顶,几要轰然爆发。然则,项燕毕
竟久经沧海,终究还是死死压住了自己的怒火。盖战国后期情势特异,秦国收买
分化六国权臣的邦交斡旋几为公开的秘密。韩国之段氏,赵国之郭开,齐国之后
胜,已经是天下公认的被秦国收买的奸佞权臣。燕国魏国虽无此等大恶大奸,然
其大臣将军得秦国重金者却是更多。当此之时,楚国大臣被秦国收买者自不在少
数,而昭恤所谓“大将军难言之隐”者,分明便是讥刺项氏有通敌卖国之嫌疑,
项燕如何能不怒火中烧?就实而论,项燕曾得多方密报:秦国商社奉上卿姚贾密
令,早与昭氏、屈氏、景氏三大族子弟多有秘密来往,更有秦商间人秘密进入令
尹府邸会见昭恤。项燕所以隐忍不发,皆因一发必引大族之争,必致楚国大乱,
投鼠忌器也。而今,自己隐忍不能举发,真正的通秦卖楚者却反将脏水泼向自己
;楚王也仅仅制止而已,对项燕的长策大略则显然反感。面对如此庙堂,除了强
忍怒火缄口不言,项燕又能如何?
君臣不欢而散,项燕是真正地坐上炭火燎炉了。
庙堂龌龊,项燕无能为力。秦军之变,项燕更无法预料。
月余之前,秦军大营方落,项燕立即下令各军各营坚壁防守,随时迎击秦军
出战。那时,项燕与大将们都认定,秦国六十万大军南来,比李信攻楚兵力多了
三倍,当然会对楚军连续猛攻。原先咬定秦军只有二三十万的大将们,则眼见秦
军威势赫赫,遂再也不说秦军如何不堪一击了。所以,第一次幕府聚将没有任何
争议,项燕很容易地与各军大将取得了共识:楚军暂取守势,只要击退秦军前几
次猛攻,则战胜秦军必然有望!楚军大将们也一致认可了项燕战法,即在防守中
伺机寻求反击。然则,令项燕与楚军将士们大大出乎意料的是,秦军根本没有出
营攻杀,连日只窝在营地忙碌地构筑壁垒。于是,项燕与将军们又断定此乃秦军
力求攻守兼备,壁垒构筑完毕之后必将猛烈攻杀,楚军无须求战。不料,旬日之
间秦军壁垒构筑完毕,却仍然窝在营垒之中丝毫没有出战迹象。如此两旬过去,
项燕与将士们终于明白,秦军以强敌待楚,图谋先取守势,而后等待战机。
楚军将士们不禁大感尊严荣誉,豪迈壮勇之气顿时爆发。
盖战国中期之后,天下大军能与秦军对阵者,唯赵军而已;值得秦军森严一
守者,唯赵军而已。至于楚军,已经数十年无一大战无一大胜,且不说如何被秦
军轻蔑,楚军自己也是自惭形秽。若非前次大胜秦军,楚军士气是无法与秦军同
日而语的。今日,秦军以六十万雄师南来,竟如此惶恐不安地构筑壁垒不出,显
然是将楚军看作了最强大的对手。如此荣耀,楚军将士几曾得享,又怎能不心神
激荡?于是,不待项燕将令,平舆寝城两军便发动了对秦军壁垒的猛烈攻势。然
秦军毕竟名不虚传,且不说军士战力,单那壁垒便修筑得森严整肃,其宽厚高峻
俨然一座座土城,大型器械密匝匝排列垛口,壁后将士严阵以待,森森然之势确
实非同凡响。相比之下,楚军所修壁垒简单了许多,营门前只有一道半人深的壕
沟,沟后只有一道五尺高两尺厚的土墙。对于秦军壁垒之强固,楚军开始多不在
意,反多方嘲笑秦人粗笨愚蛮,千里迢迢来给楚国修长城了。及至攻杀开始,楚
军立即尝到了秦军壁垒的厉害。楚军呼啸而来,尚未攻杀到壁垒前三百步,楚军
士卒的臂张弓还远不能射杀敌军之时,秦军壁垒的强弩大箭夹着机发抛石已经急
风暴雨般倾泻而来,楚军大队只有潮水般后退,根本无法接近秦军壁垒。如是连
番者旬日,屈景两将军的攻杀一无所获,反而死伤了数以千计的兵士。直到此时
,楚军将士这才着实明白了重装秦军与森严壁垒的威力。
“若李信军不弃重械,前次能否攻克两壁,未可知也!”
项燕感喟一句,楚军大将们没有人辩驳了。
虽则如此,楚军将士们还是不服。都是秦军,楚军能大败李信秦军,如何不
能大败王翦秦军?毕竟没有真正较量,单凭壁垒不破便能说秦军不可战胜了?岂
有此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往是不待营将军令,士兵们便聚在旷野对着秦
军营垒终日咒骂连续挑战。楚军所以如此,与其说人人真心求战,毋宁说一大半
是被秦军安稳如山的气势做派激怒了。自从秦军壁垒修筑完毕,连绵营垒中整日
沸腾着种种呼啸声喊杀声笑闹声金鼓声马嘶声,搅得楚军坐卧不宁焦躁不安。种
种喧嚣中一道道炊烟滚滚上天,肉香饭香随风飘散,几乎整个淮北都闻得见炖羊
烤羊特有的膻气味儿,更有葱蒜秦椒的辛辣之气夹着牛粪马粪的热烘烘臭气,再
夹着驱赶蚊虫的艾蒿浓烟,随着夏日的热风一齐弥漫,绿茫茫原野烟雾蒸腾,几
如天地变作了蒸笼一般。多食鱼米日味甜淡的楚军将士不耐骚膻刺鼻,常常被熏
呛得咳嗽喷嚏不绝,不由自主地对着黑蒙蒙的秦军营地不断地跳脚叫骂。若有营
将烦躁不堪,便会呼喊一声,率领着四散叫骂的士兵们一阵呼啸冲杀,直到被箭
雨射回。
这般大军对峙,是战国史上绝无仅有的景象。没有即墨田单军六年对峙燕军
的惨烈悲壮,也没有秦赵长平对峙三年余的肃杀凝重,甚或,也没有王翦大军与
李牧大军在井陉关内外对峙年余的谨慎搏杀。这场战国末世的最大对峙,更多的
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怪诞意味。两军实力分明不对称,角色偏又颠倒了过来——
秦强而楚弱,弱者如痴如醉地挑战进攻,强者却小心谨慎地坚壁自守。如同一个
真正强大的武士,相遇了一个曾经侥幸击倒过另一个武士的病汉,强大武士谨慎
地试探着对方虚实,而病汉却疯狂吼喝盲目挥刀。在后世看去,这场最大规模的
对峙颇具一种幽默的冷酷与冷酷的幽默:楚军拥有当世良将为统帅,却只能眼睁
睁地看着自己的大军昏昏然疯狂,而无力实施清醒的战争方略。
如此日复一日,整个燠热难耐的夏季过去了。
楚军的频繁攻杀也如强弩之末,力道渐渐弱了。及至秋风乍起,楚军的粮草
输送莫名其妙地生出了滞涩。原本是车马民力络绎不绝的淮北官道,骤然之间冷
清稀疏了。项燕心下一紧,立即派出项梁赶赴郢寿请见楚王。楚王负刍也没有明
白说法,只当即召来几位重臣小朝会聚商。世族大臣们却是直截了当,异日同声
地质询项梁:以楚军之强,士气之盛,为何始终没有大举猛攻秦军?项梁反复陈
述了秦军壁垒森严的防守战,申明了楚军若一味强攻只能徒然死伤的实际情形。
然则,大臣们没有一个人相信。楚王负刍始终皱着眉头反复只问一句话:“秦军
果真如此之强,如何不攻我军,跑到淮北炖羊肉来了?”大司马景柽立即跟了上
来道:“秦军不敢攻我,足证其力弱!我军半年不大举破壁,非士卒无战力也,
实将之过也!”项梁脸色铁青却百口莫辩,只好硬邦邦一句问到底:“敢问楚王
并诸位大人,粮草辎重究竟要否接济?”“要则如何?不要又当如何?”令尹昭
恤终于说话了。项梁愤然道:“不要接济,末将即行禀报大将军,项氏自回江东
,各军自回封地!要接济,大将军再行禀报方略!”项梁撕破脸皮胁迫,举殿反
倒没有了话说。大战在即,毕竟不能逼得手握重兵的项氏撒手而去。楚王负刍立
逼各大臣说话,一番折冲,最后议决的王命是:各大族封地继续输送粮草,同时
,一个月内项燕必须大举破壁胜秦!
“岂有此理!刻,刻,刻舟求剑!!”
项燕听完项梁诉说,一拳砸翻了帅案,愤怒结巴得连楚人最熟悉的故事也几
乎忘了。然气呼呼地绕着幕府大厅转悠了不知多少遭之后,项燕还是冷静了下来
,吩咐中军司马击鼓聚将部署大举攻秦。项梁大惊阻止,项燕却淡淡一笑道:“
楚军若无一次正败,老夫的淮南抗秦便休想实施。攻。声势做大,不要全力,江
东精锐不出动。”项梁见父亲眼中泪光闪烁,二话不说便去部署了。
次日清晨,楚军从平舆、寝城、汝阴三大营垒一齐开出,向秦军营垒发动了
最大规模的一次猛攻。六十余万大军横展三十里,苍黄秋色翻卷着火红的烈焰向
整个黑色壁垒漫天压来。秦军营垒中鼓声如雷号角大起,暴风骤雨般的大箭飞石
顿时在碧蓝的空中连天扑下。与既往防守不同的是,待楚军浪头不避箭雨涌到秦
军营垒之前时,垒前壕沟中骤然立起了一道黑森森人墙——秦军的重甲步卒出动
了!盖营垒防守战与城池防守战稍有不同。城池防守,上佳战法是郊野驻军,以
远防为外围线,尽量避免敌方直接攻城;然若兵力不足,缩回城池亦常有之,毕
竟,城池高厚,攀爬攻杀之难远甚营垒。营垒防御战不同处,则在敌军大举攻杀
时必须于壁垒之外设防。毕竟,无论箭雨飞石如何密集,大军都有可能汹涌越过
壕沟扑到垒墙之下,而垒墙无论如何高厚,究竟不比耗时多年精心修建的城墙,
被巨浪人流冲垮踩垮的可能性大大存在。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