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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怀远动了一下,好象要起来,我急忙闭上眼睛。感觉他走到了床边,久久地盯视着我,目光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怀远几不可察地低低叹了一口气,帮我把被子掖了掖,眼中的光明显变得柔和,我仿佛已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良久,他终于踱了开去,再度拿起那把剑,深吸一口气,装进剑鞘,重新挂在了墙上——就好象他从来也没有动过那把剑。
怀远又回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搂住了我,好象要从我身上汲取力量。我默默地向他怀里偎过去,一颗泪悄悄地从眼眶里滑了出来,濡湿了鬓角……
这一夜显得隔外的漫长。好容易挨到天蒙蒙亮,怀远跟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起床,洗漱完毕后去外面开始他每天必做的吐呐功夫。我叹一口气,开始动手收拾起行礼——是到了该跟陵川告别的时候了!——许多年以后,我常常会忍不住揣想:假如这天晚上,怀远没有去擦他的那把剑;假如我醒来却装做不知道;假如我知道了,却不跟他提起;假如……假如我们没有离开牧场,那么我剩下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住了那么久,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好象都有了感情,真到了离别的时候,我怕我会哭——不喜欢分别时的沉重气氛,所以我不打算跟牧场里的人一一告别。
“晴儿……”怀远掀帘进来,看到我,他微笑地调侃:“咦,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懒虫居然不赖床了?”
“恩,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当然早点起来。”我神情自若地拍了拍放在脚边的包裹:“哪,东西都收拾好了,可以走了。要是再晚,大家可就全都起来了。”
“你不必太感动。”我瞄了他一眼,快速接着说下去:“只不过,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不要半夜里爬起来吓人。害我装睡,怪累人的;还有,我昨晚没睡饱,所以你今天不可以骑太快;另外,办完你想做的事,你还是要带我到处去玩……”
我本来以为我的决定是体贴的、明智的,是正确的,是绝不会让我后悔的。可是,当我发现我们现在正在往京城前进——正确的说,已到了离开封不到五十里的朱仙镇,住进了朱仙镇最大的广来客栈。无风已在这里等了我们两天。而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开!封!——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开玩笑,现在金国西路军在粘罕的指挥下自太原向汴京进攻,连克威胜军、隆德府,渡盟津,宋西京、永安军、郑州皆投降,目前已抵泽州;东路宗望攻临河、大名、德清军,克怀州,向开封节节进逼;马上两路大军的矛头将直指开封,上演历史大悲剧。我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撞枪口上,不是自个找抽吗?!
“不行!不准去!”我挡在房门口,说什么也不准怀远走。
“晴儿。”怀远很无奈,抚额低叹,又好气又好笑——他不懂为什么千山万水都已走过,快到目的地,我却突然反悔。
“别的地方都能去,开封,不行!”我也很坚决——今时不同往日,上次有惊无险,这次可是动真格的——那里,真的会死人的!我怎么可能明知道是悬崖,还让怀远和无风往下跳?!
“晴儿!京城里有那么多的武林同道在等我们共商大事,敌人已快打到家门口,我们没有时间再让你闹脾气。你乖,好不好?”怀远低声下气哄我——完全当我五岁小孩子。
“我没有在闹!我不懂,金军要打让他们打好了!谁当皇帝,有那么重要吗?”我据理力争:“再说,现在的皇帝也不见得有多好!只知道吃喝玩乐,整个一昏君。这样的统治者,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拼了命去帮他?!”
“晴儿。”怀远生气了,紧绷着脸,盯着我:“我不是为大宋天子而战,是为民族而战!身为大宋子民,国家有难,岂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敌人入侵我的家园,杀戮我的同胞,岂可冷眼旁观,任人宰割?!晴儿,如果你要的是一个这样的丈夫,我无话可说。”
我自知理亏,咬了牙大声嚷:“我不管,反正在我眼里,金人和宋人还有西夏人,吐番人……统统都是中国人!宋金之争,好比是兄弟失和。宋是大哥,金是小弟,当大哥的让让小弟不行吗?!为什么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就好比你和剑风,他不择手段的诬蔑你,设计你,陷害你,你不是都原谅他,不予理睬,不予计较?自古江山的更替,朝代的改换不是常有的事吗?你又不是朝庭重臣,只是个乡野闲人,这种军国大事,为什么你要掺和进去?!”
“你说什么?改朝换代?!”怀远震惊,他眯眼瞧我:“你知道些什么,对吧?开封这次将要不保吗?!大宋要被金狗所灭吗?!”
我低头,深吸一口气,霍出去了:“对!开封这次的确很危险!不仅如此,当今天子和太上皇都很危险!北宋也将覆灭!但这都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们!再说,这是历史,你根本就无法改变!所以,我不想你去送死!”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人大力推开,我和怀远吓一跳,齐齐扭头去瞧——无风神情激动地站在门边,紧紧盯着我:“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是什么人?没有发生的事,你凭什么言之凿凿?别告诉我,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的行为是螳臂挡车。所以,相信我,离开开封,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我咬牙死瞪着怀远,说都已经说了,索性一次吓他们个够:“你放心,北宋灭了,还有南宋。只不过换个人到另一个地方去当皇帝。你不是一直好奇我为什么要帮赵构说情吗?那是因为,我知道他是未来的皇帝,所以才做个顺水人情给他!”
“就算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晴儿。”怀远与无风相视一笑,转而深深凝视我,眼里有不容忽视的坚决:“我还是会去,不!应该说我更加要去!大丈有所不为,有所当为,这句话,你总应该听过吧?!难道你希望自己的丈夫面对国家民族存亡的奇耻大辱时临阵脱逃,当个缩头乌龟吗?你放心,我会小心,不让自己有事。”
“你确定?”我闭上眼睛。
“对不起。”怀远轻声道歉。
“那好,听我说”我吐一口气,轻轻一笑下了决心:“这一次,开封,会被金人围成一个铁桶,插翅也难飞出去。所以,我们必需准备足够多的粮食。”
“我们?”无风怪叫:“难不成说了那么多阻止我们的话,到最后,你自己也要去?!别开玩笑了,那么危险,你去做什么?”
“我没有办法,是你们逼我的。”我撇了撇嘴,很无奈:“我的相公不听话,我只能跟着他。我说过,死也不会跟他分开。所以,怀远,你别想甩掉我。”
“好,我们在一起。”怀远笑得云淡风轻:“不过,我们不进京。也不能留在朱仙镇,我们在更偏远的地方找幢房子,先把京里的女眷都接出来,通通安排好,这,应该还有时间吧?”
所以,我们在常庄找好了房子,也把秀玉她们全接到了一起。家里存了足够吃上三、五年的粮食。怀远和无风开始频繁往返于京城和常庄之间。
然后,突然有一天,怀远和无风去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金军攻下了开封的外城,包围了整个开封。他们,出不来了。
已经两个月了!我见不到怀远,听不到他的声音,闻不到属于他独有的气息,也失去了他温暖的怀抱。我食不知味,心神不定,坐卧不安。每天无数次跑去看鸽子,后悔得想去撞墙——那天我为什么没有跟着怀远一起去?!
鸽子当然不可能每天都有,就算来了,也只有匆匆写就的三言两语。可是,哪怕只有一个字,我都很满足:那表示,怀远还活着。在某个我看不到,触不着的地方,平安地呼吸着。这就够了,真的!
第四卷 终曲篇 第二十三章 霜风吹鬓影
北风呼呼地吼着,一阵紧似一阵。雪花纷纷扬扬地下着,冬日的夜显得如此漫长。连续有十几天,我都没有接到过怀远给我的飞鸽传书了——是鸽子中途被人射杀了?还是战况太激烈,怀远根本没有时间?还是……不,不会的!我摇了摇头,摇掉脑子里冒出来的不详的感觉。
拥着被子,离开了怀远的怀抱,我好象根本无法适应这种极寒的天气。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生病?有没有受伤?鸽笼里的鸽子越来越少,我对怀远的牵挂越来越深,思念犹如野草般在我的心里疯长。我好想,好想,好想他!
又是十五,月朗星稀。纷飞的雪花使得月色蒙上了一层阴影,仿如此刻我阴郁不安的心。这是我到北宋后第三个元宵节,好象每年的元宵,对我都只留下惨痛的回忆——第一次在巫山,守着那朵无动于衷不肯开花的七彩杜鹃,怀远失望地拂袖而去,丢下一个无时无刻不想离开的我;第二次我在金营,跟赵构和张邦昌两个皇帝被关在那间四面透风的破屋里,与他们共度元宵佳节,那时我生死未卜,心怀忐忑;现在,我与怀远音尘阻隔,鱼雁难通,思念、牵挂、担忧、渴望、害怕、恐惧……这种种种种情绪叠加、交织、混合起来,化成无形的巨石,压在我的胸口,刺痛我的眼膜,变成无数颗相思泪,滚滚而下,湿透了枕巾……
一个极轻微的声响从窗外传来,引得我寒毛直竖。我伸手从枕下摸出绝情令,紧紧地握在手上,悄悄把身子往床里面缩,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窗外静寂无声,只有雪花不停地洒下——难不成是幻觉?
我正考虑是要大声呼叫,还是出门去瞧瞧动静。一条人影从窗外轻灵地跃了进来,他直接朝床的方向飘了过来,一伸手就把我搂在了怀里——我右手一扬,绝情令闪着寒光向他胸口狠狠地刺了过去。
“晴儿,是我。”右手被温热的大掌握住,鼻尖传来熟悉的清爽干净的男人体香,耳边传来怀远低低地轻笑:“久别重逢,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吗?!”
“怀远?!”我怔怔地瞧着他,喃喃地低语,身子软绵绵地依在他怀里,完全失去了力气——真不敢相信,居然会是失去消息多日的怀远?我不是在做梦吧?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哎!会痛!
“是,我在这里。”怀远轻轻放开我——我死死拖住他,不肯松手。
“等一下。”怀远低声笑,弯腰脱掉鞋子,跳上床,狠狠地在我颊上亲了一口:“好香!”
我红了双颊——他什么时候学会轻浮了?!
月影映着他俊朗的面容,朦胧的月光使他的薄唇显得隔外的柔软,浓黑的剑眉,高挺的鼻梁,瘦削的下巴,古铜的肌肤在闪着诱人的光泽。我不自觉地抚上他的右腕——那里有一道新添的疤痕。我心一痛,忍不住掀开他的衣襟,颤抖着手轻轻地摸索着——他身上到底有多少我看不见的伤?!想到他可能面对的疼痛,眼泪又如决堤的江河,滚滚而下——女人,真的是水做的!
“我好想你!”怀远喃喃低语,低头吻上我的眉。
“肯定很疼吧?”——掉泪。
“想你的声音。”又吻我的眼睛。
“你一定吃了好多苦。”——很肯定
“想你的笑容”再吻我的脸颊。
“你怎么出来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