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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瑞与英子,到达雾气迷蒙的山城后,她们的目光一直没有停止寻找一座石屋。英子说明儿居住在一间石屋里,但她一下子想不起那石屋的门牌号码,也找不到明儿的名片。她们只得漫无目标地寻找,这给她们带来了许多困难。不过这困难并没有阻挡她们寻找,英子说:“无论明儿有没有谋杀黑子,一定要找到他讨个说法。”
这些天她们在山城,凯瑞见到零零落落的一些可爱的小木屋。它们散落在树木葱笼的半山腰,或者山峦顶端。褐色的土坡小路绵延而下,伸向每一扇玩具似的窗子。这些窗子时而飘出来,一些收音机里的乐声。那乐声很容易让凯瑞想到,曾经居住在这座山城的一个诗人。他是她从未谋面过,也永远谋面不了的已经去世了的诗人。他的突然去世让她感到遗憾。她永远不会忘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的那些日子,她在大学校园里接到他一封又一封的来信,那来信就像一根温柔而严厉的教鞭,让她对诗歌创作丝毫不敢停顿和偷懒。她写啊写啊,每一首诗仿佛都是伴着乐声,从心里流淌出来的。现在她听到那乐声,就会想到她家书橱里那一包诗人的信。诗人的信虽然尘封已久,但字迹依然鲜活有力。她藏着它,就像藏着他不死的魂灵。
凯瑞在山城,无数次想象自己住在半山腰,一栋孤零零的小木屋里。这异乡的小木屋,没有人会来敲门。她的门敞开与关闭都没有关系。没有人认识她。她完全可以像一个年轻的农妇一样,在菜圃和花园里施肥剪枝,或者在小木屋里读书写字。那种静悄悄的田园生活,是她向往已久的隐居生活。她始终认为只有这种隐居生活,心灵才能达到真正的安宁。而真正安宁的心灵,是需要内心力量的。
现在,她们来到嘉陵江畔。江畔不远处有一座石屋。她们快步朝它奔去。渴望这座石屋,就是明儿居住的石屋。可是这座石屋不像有人居住,它又脏又乱,还不断从门缝隙里散发出一股霉腐味。那霉腐味带着陈年的土腥,使她很想打开门进去看看。然而门被一把铁锁锁着,那锁门人是谁?凯瑞很想知道锁门人。于是她与英子,决定住在离石屋不远的一家宾馆里。她们每天都将来这座石屋,等待那个锁门的人。凯瑞与英子在红星宾馆住下,已是黄昏时分了。这天晚上她们喝了许多酒,讲了许多话。她们彼此都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英子说,当她们的生活像误闯蜘蛛洞,网罩于剪不断理还乱的局势之中时,拥抱书本就是她们逃难的去处。许多时候她们与书本相处,就像心灵向苍天坦白,与智者交心。她们在迷惑中,便寻找到了继续前行的信念。而信念是支撑人,活得有意思的东西。
流动哲学书1(14)
这天晚上,她们说了太多的话。凯瑞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凯瑞悄悄起来像个梦游者溜出宾馆。夜晚的马路,车辆以令人惊讶的速度,从她略显懒散的身体旁呼啸而过。转瞬即逝的感觉,涌满她心里。她想,这是一条永远不会沉湎于往事的街道。每一个崭新的早晨,都会原谅它昨天的黑暗。随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一切都会烟消云散。她很快理解了这条街道。理解多么重要。许多时候人类的矛盾,就是从不理解开始的。
这会儿,凯瑞在夜晚的街上无所事事,逍遥自在。清凉的风,吹得她无比惬意。她心儿宁和,情绪尚可。天蒙蒙亮的时候,早餐店里散射出一股食品的香气。然而那些花花绿绿点缀了过多色素的食物,和油腻腻的烧烤肉串,对她毫无吸引力。她虽然很饿,但她的思绪不想让她吃东西。它正引领她走进艾略特的诗:《小吉丁》。《小吉丁》后来都让她记不得,自己是沿着哪条路回的宾馆?
英子醒来的时候,一道白光正斜照在她身上。她拍拍凯瑞的肩膀,告诉凯瑞她梦见了许多条大蟒蛇。那些蟒蛇缠绕着她,使她整夜睡得筋疲力尽。凯瑞笑着告诉她,梦见蛇是一种性的预兆,你也许不久将做母亲了。英子半信半疑地说:“怎么可能呢?”
凯瑞与英子,依然每天去江畔、去那座石屋等待那个锁门的人。当然除了江畔,她们还去瞻仰了烈士陵园渣滓洞。渣滓洞在《红岩》的小说和电影上,给人们留下了极深的恐怖印象。那天她们带着恐怖去歌乐山,在阴森森的山洞刑讯室里,她仿佛设身处地的体验了江姐。江姐被插入十指的竹签,她光是看了几眼便不寒而栗。而江姐怎么会有超凡的坚强意志呢?凯瑞想来想去,想到“信仰”二字。她想只有“信仰”,才能让她以极度藐视的态度,从容面对苦难、疼痛和死亡。所以,江姐以及她的同伴,是拥有一种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信仰而活过的人。这样的人无疑是幸福的。
那天英子走出冷色调的渣滓洞,就甩掉了一身想不明白的滞重。她说如果我是男人,肯定就是甫志高这种男人,没什么出息。凯瑞说别这么糟蹋自己。你如果是甫志高,就别想来这座城市为黑子找明儿了。凯瑞一提到明儿,英子就紧张起来,她不安地说:“我们怎么还没有找到他?”
其实,寻找是不容易的。它需要寻找者的耐心、毅力、智慧和恒心。她们朝江畔石屋走去。凯瑞一边走一边想,爱是需要内心与之发生某种有分量的碰撞及纠缠的。凯瑞这样想的时候,江面上的光晕粼粼闪烁,仿佛是一片片跳跃的鱼群。凯瑞静静地观望它,心里想着阿芒。外部世界繁乱的嘈杂声,便进入不了她的身体。她们不知不觉来到石屋前,她们等待已久的锁门人正在开门。但他不是明儿。他是谁?凯瑞向他打听明儿的下落,他摇摇头,一问三不知。凯瑞与英子正感到绝望时,他忽然说:“天下叫明儿的很多,我那个叫明儿的朋友,刚刚车祸去世,谁知道他是不是你们要找的明儿?”
英子迫不及待地说出明儿的相貌特征、年龄和身高。那个锁门人说:“那大概就是他了。”
英子一阵惊讶,她所要找的谋杀黑子的犯罪嫌疑人,明儿居然出车祸死了。这让英子的复仇之心,仿佛落了空。她懊恼地、率性而为地独自回了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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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门人在一家摄影器材商店工作。他引领凯瑞走进他的工作室,凯瑞眼睛一亮,看见那些挂在墙上和摊在桌上的他的摄影作品,有一种独特的艺术魅力。尤其是那一张女人的肖像照、不乏温柔又具有野性的味道,这是什么样的女性呵,她在抗争什么?
抗争是美丽的。
当凯瑞离开锁门人的工作室时,“抗争”这个词布满了她的头脑。许多年来,她想她一直在与邪恶势力抗争,几乎像项羽那样悲壮。现在凯瑞与英子已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凯瑞在一大堆信中,意外地发现了一封明儿的来信。凯瑞抖抖缩缩地扯开信封,看见明儿这样写道:
凯瑞:
你一定不会想到黑子是我杀死的,我为什么要杀他这是一个不能告诉你的秘密。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明儿
明儿为什么要杀黑子?这里面肯定有许多纠缠不清的故事,但这故事随着他们俩人的死亡而死亡。后来凯瑞把明儿的信拿给英子看时,英子的态度让凯瑞吃惊。英子已经没有了去山城的那种激情与愤恨了。凯瑞不知道英子究竟怎么啦?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凯瑞都没有与英子联系,后来也就没有联系了。
凯瑞把她与英子长长的故事,讲给阿芒听后,阿芒在凯瑞父亲的墓地,陷入了深深的思索。阿芒从未见过凯瑞的父亲,也是第一次听凯瑞讲英子的故事。他觉得每一个活在世上的人,都不容易。阿芒对生命有许多思索。阿芒的思索,总是具有某种深刻性。深刻的人,灵魂总是孤独的。孤独是一种境界,它就像一个老人背着手、垂着头、驼着背,沉沉闷闷、落落寡欢地在夕阳余晖里的林间小路上,踽踽独行。
##流动哲学书10
自从徐赛玲葬礼之后,阿芒再也没有去过徐赛玲父母的家。倒不是害怕徐赛玲父母,责怪他害死了他们的女儿。而是阿芒自觉罪孽深重,无脸见他们。说实在徐赛玲的自杀,是阿芒心里永远的痛和罪过。他每周去一次教堂,忏悔自己。那些天他耳畔常常想起《狄德罗哲学选集—哲学思想录》里的一段话:“一个人已为他的子女、妻子和朋友所辜负,不忠的伙伴已弄得他倾家荡产并使他陷入困苦之中。满怀着对人类的彻骨憎恨和深刻的轻蔑,他离开了社会而独自隐居在一个岩洞中。在那里,他双拳靠在眼睛上,沉思着一种能和他的愤恨相称的复仇的方法。”接着他又想起这样一段话:“这些坏东西,我将做些什么来惩罚他们的不义,并且使他们全都罹受他们所当受的不幸呢?啊!要是能够想出办法……使他们都怀抱着一个巨大的怪诞的妄想,使他们把这妄想看得比他们的生命还重要,而对于它,他们永远不能懂得!……立刻他从洞中窜了出来,大喊着:上帝!上帝!……无数的回声在他周围重复着:上帝!上帝!这可怕的名字就被从地的一极传到另一极,而到处都惊愕地听到这名字了。首先人们匍匐下拜,然后他们起来,彼此询问、争论、怒恼、痛斥、仇恨、互相扼杀,而这个愤世者的宿愿就满足了。因为一个永远同等地重要而不可理解的东西的历史,在过去就是这样的,在将来也还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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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哲学书1(15)
现在阿芒一觉醒来,觉得情绪尚好,精神也不错。昨晚入睡之前,他用热水暖了暖脚,花了好一会儿功夫仔细地刷了牙。然后带着一嘴白浪牙膏的香味,爬上了他的单人床。因为睡得满意,阿芒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气色不错,容光焕发,丝毫看不到忧郁的影子。这让他对生活增添了一些信心与喜悦。他是一个对身体过分敏感的人。头疼脑热,打喷嚏,流鼻涕全都会让他坐立不安,都会让他立刻联想到白血球与病毒之间的殊死搏斗。无论身体哪个部位不舒服,他做的头一件事便是捧起家庭保健手册,查到相应的那个部位,获得一个医学上的名称及其注意事项。然后翻箱倒柜找出所需药物,用水吞服下去才算完事。阿芒信奉中庸之道。他的解释是凡事适量,杜绝放纵。
上午十点,阿芒从楼下信箱里,取出一封寄自法国巴黎的蓝白封皮的航空信函。回到房间里,他顺手拿起写字台上的剪刀,仔细地剪开了信封的边角。一页光滑洁白的信纸,掉入了他的手中。那是他的法国朋友弗兰克的来信。弗兰克是法国某大学的学者。他正等着他的信,等待着他给他带来好消息。
阿芒迫不及待地读信,窗外阳光明媚,几只麻雀在电线杆上散步,看上去一副闲庭信步的架式。但是,不时以保持警惕的纵身一跃,仿佛是防范飞来的流弹。四周阒无声迹,阿芒很快读完了信。好消息让他由衷地发出一声:“哇赛!”原来,弗兰克的信中附上了一份邀请涵。邀请阿芒去弗兰克所在大学,做四年客座教授。这真是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来。阿芒要把这消息亲口告诉凯瑞。他决定去凯瑞的家。这是他们确立恋爱关系后,阿芒第一次去凯瑞的家。尽管阿芒从前去过,但那时候他们双方都是婚外恋,难免有偷偷摸摸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