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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悛到汤家门口时已是落霞满天,老徐头先跳下了骡车,上前敲门,好半晌门才开了一道缝,从里头探出个脑袋:“你们找谁呀?”
老徐头忙做揖道:“丰溪村周大官人亲来拜会汤家官人,麻烦小哥通传一声。”
那小厮一对小眼在周家主仆身上一溜,道:“官人不在家,你们改日再来”
他说着就要关门,老徐头连忙拦道:“那小哥,你家官人哪里去了,啥时候回来?”
小厮横了一眼,道:“这我怎么晓得”说着又要关门,
却听周悛地怒声骂道:“放你母亲的屁”话声未了抢上前将门一脚踹开,响动把倒座里的家仆都惊了出来,指着周悛骂道:“哪里来的野人,竟跑到汤家为撒野”
老徐头拼命拦着怒气勃勃的周悛,向众人做揖道:“咱们家官人有要紧的事和汤官人说,劳烦众位大哥通传一声。”
“都告诉你不在了,还待要怎样啊”适才被周悛踹到地上的小厮,跳将起来怒喝道。
“胡闹,你还不给我下去”一个年岁稍长的家仆喝退了小厮,走上前拱手向周悛道:“小孩子家无礼,还请周官人见谅。”
周悛背着手,冷哼一声道:“你只去通传就是了。”
那家仆微微一笑,道:“小的倒劝周官人回去的好。”
“你”周悛怒瞪着那人,咬牙问道:“甚么意思”
那家仆依旧笑盈盈地道:“不论小的通不通传,咱们官人都是不在家,这大热天的周官人又何必叫小的跑一身汗呢”
周悛只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待要抢进去,眼前却围着五六个汤家的家仆。众人正僵持间,忽听里头传来阵阵笑语,周悛抬眸看时,但见汤饶臣满脸堆笑的陪着巴长霖从里头出来。
“巴公子,用过饭再走不迟么”
巴长霖拱手谢道:“多承多承,倒是不麻烦汤大哥的好。”
“有甚麻烦的,又不摆酒请客不过是咱哥俩个随意吃喝些。”
巴长霖道:“即如此,汤大哥倒不如随我回卢大兴喝去,也痛快些”
周悛见他二人且行且说,眼见就要拐去角门,眼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大喝一声:“汤饶臣”
汤、巴二人登时回眸看来,汤饶臣面色微微一变,巴长霖却是笑道:
“原来汤大哥还有客,小弟就不多讨扰了。”言毕拱手出了角门而去。
“姓汤的,我与你有甚么仇,你要这般往死里挤兑我”周悛气急攻心,倒较往昔多出几倍的气力,挣开汤家一众家仆,直抢到汤饶臣面前喝问。
汤饶臣阴着脸,反问道:“那我与你又有甚么仇,你要把我往死路上引?”
周悛被他问得一愕,旋即又叫道:“我何曾把你往死路上引了”
汤饶臣冷冷一笑,道:“死到眼前犹不自知”再看他气得铁青的脸,心底生出一丝不忍:“我劝你赶紧把那些商户转到我手里来,并保证此后再不打做买卖的主意,或许还能保住你周家那点祖业”
“做你的春秋大梦”周悛暴喝道:“我偏就要与你拼到底”说罢,绝决而去。
汤饶臣目送他上车远去,不由轻叹,萧然转身。
次日汤饶臣便听说周悛把农货的价钱又提了半成,他只得无奈地苦笑着吩咐童掌柜不论周家出多少价,汤家都比他们高半成
哎,看来这一回汤家也要伤筋动骨了
正文 一零八、静莲庵
一零八、静莲庵
汤饶臣、周悛二人斗的不亦乐乎之时,润娘子的宅院里却是一片温馨平和。她每日里喂喂小龟,哄哄女儿,或与刘继涛下棋、看书、说笑逗乐,还有巴长霖则不时地跑来蹭晚饭。总之屋里的每一个都在努力的快乐着,故意忽略即将到来的分别。
雨后黄昏,月霁风清凉意隐隐。润娘叫阿三搬了摇椅与刘继涛在院中乘凉下棋,耳旁有隐隐鲁妈她们的笑语传来。
“又在下棋,润娘的棋艺岂非要一日千里”巴长霖又不请自来,一袭月白绸长衫迈进穿堂,随着晚风轻轻飘荡,颇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意味。
“姓巴的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招摇啊”润娘正愁不知在那儿落子,听见巴长霖取笑的声音,自然没脸色:“天天到这里蹭饭,也不交饭钱,真是个厚脸皮”
巴长霖也不理她,径自在刘继涛身边坐了,从旁边小几子上的白瓷缸里拿了个红艳艳的桃子啃了起来,忽然问道:“伯文回来了没呀?”
“伯文?”润娘抬眸微愕,好像是没看到他。
巴长霖丢给她一个冷眼,轻哼道:“你也太不上心了吧孙嫂子算是白信你了”
“怎么了?伯文那么大的人了,总是有些应酬的”细想来这几日伯文
都没跟周慎他们一起回来,有两次甚至没回来吃晚饭,只因他回来得也不算太晚,润娘也就没太过问,毕竟十七八岁的小子总需要有自己的空间。
巴长霖的桃花眼睨过润娘:“应酬?只怕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吧”
“甚么”润娘陡然惊起,眯起秀眸射向巴长霖的玉颜:“你说甚
么”
刘继涛笑着摇摇头,把润娘摁回摇椅上,劝道:“你那么激动做甚么。”
“巴长霖”润娘瞪视着他,阴森道:“你给我说清楚,否则,嘿嘿”
巴长霖看着润娘抖着双肩恐怖地假笑,后背陡升一阵恶寒:“喂,你不要这样吓人行不”
“说”润娘猛一拍小几,巴长霖极配合的一瑟缩,道:“前两日我瞧见伯文那小子独自出城觉着奇怪,昨日里我差了人跟了去瞧瞧。却见他走去城外静莲庵见一个娇滴滴呢”
“静莲庵?”润娘眯眼皱眉,瞥向巴长霖道:“是一个小娘子,不是小尼姑?”
不等巴长霖回答,刘继涛已敲了她一个栗子,半真半假地责道:“你把伯文看做甚么人了?”
巴长霖嘿嘿笑道:“也难怪她,毕竟不晓得那静莲庵的来历?”
“甚么来历?”润娘揉着脑门气鼓鼓地问道。
“那静莲庵是林家布施的,林家小娘子每到暑月便会搬去小住,为亡母抄写佛经。”
润娘盯视着巴长霖,阴笑着问:“你怎么晓得的那么清楚?莫非你是有偷香窃玉之心?”
“喂,你胡说甚么”巴长霖突地红了玉颜,看向刘继涛道:“你也不管管她,一个妇道人家嘴里胡沁甚么呀”
刘继涛甚是无奈地看向她:“润娘—”
“好好,我给巴公子赔罪了”润娘笑盈盈地福身说道。
巴长霖哼了声,转过脸去不理她,润娘攥着小拳头道:“定是姓林的那丫来邀咱们伯文的”
“说不定是伯文找上门去的”
不等巴长霖说完,润娘便中心抢断道:“不可能”
巴长霖不服道:“你凭甚么这么肯定啊”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润娘怒瞪着巴长霖,一脸无理可讲的样子。
刘继涛是她的性子的,就算是伯文长上门去的,她也只会怪在林小娘子头,何况
“我也相信伯文不是那样的轻浮子弟”
润娘挑眉笑望向巴长霖,满脸“你输了吧”的得意神情
孙伯文回到家时已近戌时未刻,因天气闷热知盛同阿大他们都还在院里乘凉,敞开着角门看街上的热闹,一见他回来了,知盛忙上前道:“娘子等大郎好一会了,说是有事同大郎说呢?”
孙伯文脚下一顿,面色微微一变,跟在知盛后头,心绪不宁地进正屋。
此时巴长霖已去了,刘继涛在周慎屋里陪两个小的做文章。正屋纱橱外
亮着盏戳灯,秋禾坐在灯下做着针钱,润娘则坐在摇篮边轻哼着歌给女儿扇扇子。
“姨娘,你叫我。”孙伯文异常恭敬的行礼。
“回来了”润娘满脸笑意的起身,吩咐秋禾又是备热水又是送绿豆汤送去,又叫伯文在炕上坐了:“我知道你在书院里读书,总有些同窗书友要应酬,可是眼见的就是秋闱之期了,可以推掉的还是推一推的好,要多用些主思在应考上才是。你爹娘还指望着你们兄弟俩考武举人回去光宗耀祖呢”
孙伯文早是涨红了脸,待要同润娘说实话,秋禾已走来禀道:“热水已然备好了。”
润娘听了起身送道:“你也累了一日了,回屋洗洗早些歇下吧,明朝还要早起呢。”
“那侄儿告退了。”看了看润娘暖暖的笑脸,孙伯文满心不安的回屋去了。
秋禾替润娘褪了外衫,道:“我还以为娘子要责问大郎呢”
润娘行至摇篮边,坐下继续给女儿扇扇子:“你没他已是一脸的惊惶自责了么,咱们再逼问他倒要逼出他的倔性来了。倘若做出些甚么事来,考期将近可经不住折腾”
“那要告诉孙娘子么?”秋禾边铺床边问道。
“不了。”润娘见女儿已睡得沉了,拉过棉布小毯给她盖好,上床歪躺着,取过本书翻着:“孙嫂子是个急性子,知道了必定要闹破的,这会咱们是求稳要紧呀”
润娘不由想起前世整个社会对高考的重视,有多少家庭在孩子备考其间停了一切娱乐活动,而考试其间经过考区的车辆绝对禁止鸣笛,甚到要求商家调低音响。看孙老2那发奋的样子,秋闱对他们的重要性,应当不低于前世的高考吧。
“那咱们就这么由着他去?”秋禾那双水杏眼直瞅着润娘问道,这好像不是自家娘子的行事方式?
润娘纤细的手指翻过页书,嘴角浮显淡淡的知痕,秋禾直觉着抖了个激灵,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卯时刚过,信安府的街市上还没甚行人,一辆青布骡车却驶出了东城门。
静莲庵,座落在信安府东郊月亮山下。因山顶上有道大石拱,两面贯通,远远望去仿若一弯斜挂在天际的新月,因此当地人便把这此山取名月亮山。
此时红日初升,润娘透过车窗看去,但见万道晨光自石拱中透出,迷迷朦朦中便真似残月初褪。
“娘子,咱们这般找上门去,不大妥吧”秋禾有些忐忑地道。
润娘放下车帘子,道:“有甚么不妥的?我来已算是给她留了脸面了”
“可是娘子,大郎毕竟不咱们家的人,倘若林娘子嗔你多管闲事的话”
润娘浅浅一笑道:“这话,那丫头怕还真能说出口来。”
“那咱们”
秋禾话未说了,车已停了下来,阿大挑起帘子道:“娘子到了。”
润娘探头向外一望,但见竹林间一条小径蜿蜒而入,隐约能看到粉墙黛瓦的屋宇。
她扶着秋禾的手下了车,嘱咐阿大在这里等着,带了秋禾沿径而去。须臾行至庵前,两扇小小的乌油门紧闭着,门楣上悬着一块大匾,上书三个篆体大字“静莲庵”。
秋禾提裙上了青石阶抬手敲门,不大会工夫门“吱噶”开了,出来个十多岁的小姑子看着她主仆二人,问道:“二位女客有甚么事?”
“请小师太禀上你家娘子,苏氏润娘来看林小娘子。”
润娘的话叫那小姑子一怔,“女客稍候。”说着便关了门。
“娘子,她万一不让咱们进去可怎么办呢?”
润娘回眸扫去,奇道:“你甚么时候变得这般怕事了。”
秋禾跺脚道:“娘子说哪里去了,我只想着孙大郎毕竟不是咱们家的人,娘子又不肯告诉孙娘子”
秋禾的话虽有些乱润娘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怕自己吃力不讨好,到时不仅林家那丫头气恼自己,就连孙娘子心里也不痛快。
“秋禾,有些事是不能掂量那么多的,虽说伯文不是咱们家的人,可孙嫂子把他托给我,我就得尽心,不能出了甚么事就丢还给嫂子。”
润娘话音才落,门“吱噶”着又开了,还是先前那个小姑子:“小娘子请两位女客里面奉茶。”
主仆二人随着小姑子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