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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丽大感有面子及被尊重,靠近潘以伦,同他熟络地说:“小潘,这回可要讲好了,拍完这段广告跟我去大胡子的剧组试个镜。之前他们看你前年拍的偶像剧的时候就看中你了,说你虽然是选秀老人了,不过在电视荧屏上算是新鲜面孔。他中意你更胜另一个电影学院出来的家伙,那家伙恃才傲物,工作作风太差。我想想你也是,老做编外主持没奔头啊!”
原来他们在公事上一直也是有联系的,杨筱光又想。
“行啊,等忙完这段。”潘以伦笑笑,笑容其实很矜持,他没有当下拒绝,是为有所保留。他很适度也很适应同圈内人交流了。
导演同他讨论剧本,这次拍摄这支广告已经不讲究连续的剧情了,只求炫目的表现。“孔雀”更上一层楼,要更华丽地包装了。
梅丽和杨筱光站在他们身后闲聊,梅丽很是得意,自诩为当年的伯乐,言语之间,夸夸其谈,杨筱光烦不胜烦,听了几句就想找个借口走人。身子才一动,手就被人不动声色地握住了。
这是多么熟悉的一番情形?好像也曾有那么一次,她的手被他暗中握住。
她仍然扯不开他的手。
潘以伦就坐在前面,他看见杨筱光的右手搭在他的座椅旁,便悄悄把手搭下来,似有若无地触碰着,终于忍不住牵了上去,然后紧紧捉住。
两人的手心温度骤然升高,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脉搏,于是她的心脏也跟着加速跳动了。
杨筱光暗中长叹,他对她的影响,仍是这么大。
他不回头,也不看她,近在咫尺,近到快要汗流浃背。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松开了她的手,接起了手机。
不知那头是谁,又说着什么样的话,潘以伦的眉头愈蹙愈紧,听完之后,立即对导演说:“我有事先走了。”说完旋即就起身离开。
杨筱光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开,心内一点点焦急上来。
梅丽问:“这是怎么回事?”
潘以伦的经纪人答:“不清楚,请见谅。”
梅丽皱眉哼声:“这算不算耍大牌啊?”
杨筱光不悦地唤:“梅姐。”
潘以伦的经纪人不露声色地投来一个白眼,他是个很好的经纪人,尽忠职守,说:“抱歉,容后再同你们联系。”也是匆匆地走了。
梅丽摊手:“这叫什么事啊?”
杨筱光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他总是不同她讲他的困难和压力,让他们之间多了重重不安和猜忌。
她用一种漂浮的状态离开了摄影棚,外头阳光很好,空气很冷,她依旧孤单。
也许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彼此总是向对方保留很多。
刚才梅丽说了什么?潘以伦还投资了印刷厂,那年选秀结束,并没有将他从生活压力中释放,他更加努力地前进,他是这么想让他爱的人以他为依靠。
杨筱光默默地想,正太,这两年你也过得毫不轻松,每日每夜压力这么大。而后她就默默心疼起来。
前头有孤零零的卖晚报的老头坐在空荡荡的书报亭前唠叨:“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
书报亭已是半关了,就门前撂着一摞晚报,被风吹得哗哗响。
此情此景,不可谓没有凄凉之感。
杨筱光多事地问:“老伯伯,怎么了?”
老头低着头,数着报纸,说:“报纸卖不掉,夕阳要落山了,晚饭来不及吃了。”
或许是孤寡老人,被子女逼迫在此卖报?杨筱光同情心泛滥,问:“一共还有多少份?”
老头说:“七百多张。”
她立刻把钱包拿出来,翻了翻,一共有两张百元现金和一张五十元现金,于是全部拿出来给了老头。
“我买五百份报纸,老伯伯你快点回家吃晚饭吧!”
老头茫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钞票,看着她拿起一摞报纸点起张数。边上有人过来说:“小姐,钱你拿回去!”
她抬头,有个中年妇女正从老头手里抢钱,老头不肯给,两人开始僵持。
杨筱光说:“我买报啊!”
中年妇女失笑:“买什么报啊!这些是直送后面小区订户的。”
杨筱光傻了。
“真不好意思,我们家老爷爷有点儿老年痴呆,我就走开一会儿就让人误会了。”
杨筱光傻呵呵地笑。
这叫什么事啊!
中年妇女终于从老头手里抢出了钱,原封不动还给了杨筱光,连连致歉:“真是误会,对不起,对不起。”
杨筱光摸摸脑袋,也不太好意思,讪讪地接过钱,走了。老头也朝她傻呵呵地笑,她想,自己真是个傻大姐。
不过又觉得有些可惜,如果没有这样的误会,她帮助到了老头,或许心里会好受一些。
这是自欺欺人罢了。
杨筱光想傻呵呵地笑,笑不出来。
她站在风口,掏出手机,寻到潘以伦的号码,迟疑了一会儿,又迟疑了一会儿,把电话拨给了潘以伦的经纪人。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请问潘以伦明天可以复工吗?”
“恐怕不行,他有急事需解决,我会向贵公司请假。”
她问:“什么事?”
对方说:“他的妈妈病故了。”
杨筱光贴着耳朵的手,被风吹得很冷,她缩了缩肩膀,问:“我们也应该探望,请问是哪家医院?”她一边听手机,一边扬手招出租车。运气不错,正有一辆开到面前,她坐上去,对司机报了地点。
“哟!那可有名了,都是特别病房区呢!楼顶好大一平台专停直升机。”司机吹了一下口哨。
杨筱光催促:“您快点儿!”
那个地方她认得,指了最近的路给司机,不过刻把钟就到了,她付了钱,下车的一刻,停了停。
风越来越大,仿佛立刻就要下雨了。这时候该入冬了,下过雨后就会愈加冰凉刺骨了。
第一次遇到潘以伦就是在冬季,他越过了很多坎坷,度过了很多岁月,在那年冬季,带着对未来未知的忐忑走到了她面前。
她现在想走到他面前去。
杨筱光快步走进医院,一通胡乱地寻找,她从查询台打听到了潘母是住几号病房,但是医院的道路太迂回了,她在走廊里焦急地且寻且行,走廊就好像没有尽头似的。
她拿出手机,终于拨出那个号码,她清晰地说:“以伦,我来了。”
然后,匆匆的脚步声从尽头传了过来,沉重地踏在她的心头。她关掉手机,抬头对着前方。
潘以伦什么都没有说,他面色青白,眼神清澈,他的哀伤掩盖在平静无波的江面之下,不起波澜。可是看到她,他走到她面前,紧紧地拥抱了她。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是有力:“起码,我在妈妈最后的日子,让她过得很幸福。”
杨筱光的手,缠绕在他瘦削的肩胛上。她说:“你是好儿子。”
“不,我为妈妈争取的时间太短了。”
他的声音、他的手,乃至他的身体,都在颤抖。
杨筱光先流了泪:“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在你身边的。”
他们站在冰冷的走廊里,杨筱光只想和潘以伦在这里拥抱到天荒地老,将他的自责和忧伤抚平。
潘以伦终于放开了她:“我没事。”
杨筱光捧住他的脸,哀伤仍在,他努力往下压抑:“我妈坚持了很久,她现在解脱了。”
杨筱光说:“是的。你让她放心了。”
“有很多手续要办。”
“以伦,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等着你。”
他再抱了抱她。
她就这样陪着潘以伦,看他独自一个人把手续一项一项办掉。有护士提醒说:“需要去民政局做登记。”
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亲人来不及收拾悲伤,就要将她存在的痕迹抹去。
杨筱光怆然。她站在潘以伦背后,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签字确认他的至亲已经离开这个世界。
她走上前,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他扭过头看向她,她说:“假我会帮你请好。”他伸手,握一下她的手,点了下头。
双手再次相握的时候,她是那样的确定,她爱他,她希望他能幸福,少悲伤。可是,她带给他这么大的压力,和这许多的无奈。
是她不好。
潘以伦在少年时期失去了父亲,如今又失去了母亲。他一直是比她孤独的。
杨筱光在眼泪滑落前对潘以伦说:“我去买点儿吃的给你。”
走出医院,她左右看了看,马路对面有家中式点心店,她走进去买了一碗葱油拌面,用打包盒装好,折回来时红灯亮起来。
她立在十字街口。
这一次,她能明确知道她的选择在哪里,就在那一头的前方,她等待红灯变为绿灯,往那头走去。
对面有人叫她。
“杨筱光。”
潘以伦站在那头,等着她。她快步走向他,急匆匆的,差点儿栽到他的怀里。
“正太。”
潘以伦的眼里仍是忧伤。
“正太—”她的眼泪,毫无预警地流下来。她张开手,拥抱住他。
潘以伦再度将杨筱光揽入怀中,她的温暖一点点浸透他。
“正太,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我知道。”
“我不走。”
“谢谢你。”
这一夜过得很长,没有月亮,空气很凉。
潘以伦牵着杨筱光在医院的门外站了很久。其实没有再说过什么,她说她不会走,这一夜就陪在他身边,一直握紧他的手。然后,她的手机响了,是杨爸的例行询问。
“在哪里?几点回家?”
杨筱光轻轻地说:“潘家妈妈去世了。”
杨爸乍听之下,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好半晌才“啊”了一声,随后说:“你当心一点。”
“嗯。”杨筱光挂了电话,靠在潘以伦身边。
潘以伦同她说:“妈妈希望葬回荔波,那是她的故乡,她是荔波的苗家女。爸爸当年插队到荔波,他们结婚以后,爸爸放弃了回城的机会。后来有机会回来,妈妈就放弃了家乡,跟着爸爸回来了。我爸在那时答应过我妈,有一天他们都去了,就一起葬回荔波。妈妈在临终前也是这么跟我讲的。”
杨筱光说:“你的妈妈一直以你为她的骄傲。”
潘以伦将手**发内:“我曾经浑蛋得让她痛不欲生。”
杨筱光攀紧他:“不,她一直知道你、懂得你的,一直。”
“最近一年,她几乎放弃治疗,不想我再为她的病花钱了。”
这两年,他背负的压力重重如山,但还有什么比面对亲人逐步走向死亡更令人难过?
这样的压力,他不愿意她同他一起承担,于是他选择退后。
杨筱光慢慢地就想透彻了些,想透彻后就更加难过。她哽咽:“以伦,你要好好的。”
他说:“我会。”
杨筱光挨着他,越靠越紧。
潘以伦说:“我送你回家。”
杨筱光安静地点头,晓得他还是需要一个人平静地独处。她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你放心。”
潘以伦松开她的手,点了点头。
回到家中,杨筱光没有进父母房中问安,简单梳洗完了之后就上床睡觉。倒是杨爸捧了酸奶进了她的房间,问她:“什么时候大殓?”
她答:“应该就在本周了。”
“代替我们送一个花圈去。”
杨筱光一怔,将杨爸手里的酸奶拿过来,紧紧捧在手里。那是刚从冰箱里冷藏好的,太凉了,她缩了缩手。
杨爸说:“暖一会儿再饮。”
“爸爸,如果我这样选择—”
杨爸拍拍她的头:“你都这么大了。”
“谢谢爸爸。”
这一夜杨筱光睡得并不安稳,天才蒙蒙亮,她就起身,想发条短信给潘以伦,又不知道该怎么写,只好傻傻地写了两个字—“早安”。
潘以伦的回复是:“我很好。”
杨筱光便安心地在半早的清晨又眯了一个半小时,意识睡得有些模糊了,眼前总是潘母那张温婉又坚强的面孔。她本没有见过那位长辈几回,却在梦里将她的容颜刻画得这样仔细。
潘母想同她说什么,但是她们之间,总是有着障碍,所有的话都听不甚清。
最后是一阵铃声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