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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站定。
前院一片喧闹,灯笼火把追赶着一个人影,这人影走动飞快,说话间穿过过厅和中院,从中堂侧廊进到后院,直奔堂屋而来。
“站住!”英兰喝道,横剑一拦,“夜闯民宅,该当何罪!”
那人影不但没有站住,反倒冲到英兰跟前,气喘不止地低声说:“快别嚷,是我,大香!”
英兰大为惊诧,连忙声称这戈什哈是海夫人派来送东西的侍从,遣散了后面追赶的家人和堂屋里其他婢仆,只留天寿和葛成,然后才让大香进了屋。
大香进屋就赶紧脱衣摘帽,大汗淋漓,就像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天寿和葛成赶紧捧上凉茶,大香喘息方定,顾不上喝水,急急忙忙地说道:“你们得快些收拾,立马就走,逃出城去!再晚可就来不及啦!”
英兰和天寿几乎是同时问道:“怎么逃?”英兰接着说一句,“这会子连苍蝇也飞不出城了!”
大香咕嘟咕嘟地连喝了三杯凉茶,才定下心来,说:“我身上的是一套都统府里戈什哈的官服,这里有一块都统府的腰牌,找天禄照腰牌上的年貌装扮起来,你们都扮作随从,只说是都统派遣往江宁求援的,各门上绝不敢阻拦……”
大家看大香拿出来的腰牌,一面用满汉文字写着:都统府戈什哈乌尔苏,另一面用汉字写着:年二十六岁,长方脸,微须,面黄。腰牌四周画有红色龙纹,一看就知道是旗营中常用物品。
真不料竟能绝处逢生!刹那间英兰天寿和葛成都呆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天寿慢慢走上前,深深一拜,说:“三姐姐,你实在是大家的救星哪!”老葛成那里已经跪下去磕头了。
大香完全顾不上别人的反应,只管接着嘱咐:“别的都甭说了,你们一定得在前半夜离城,一定得走南门,千万不要带很多东西,不然招人疑心可就坏了大事啦!……天禄呢?快叫他来,他要扮戈什哈,我还得格外嘱咐他几句!……怎么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真要命!快点儿快点儿呀!天禄到哪里去了?”
英兰咬紧牙关,终于说出来:“今天在小校场,天禄他……被害了!……”
咕咚一声,大香腿一软,坐倒在地,站不起来,呆了半晌,呜呜地哭开了:“二师兄,你好冤啊!……我怎么不早点儿下手哇!……”
英兰按下心头的万般感慨,问道:“那么你是收到我写给你的信笺了?”
大香诧异地抬起圆圆的脸:“没有哇?”
“那你这腰牌和戈什哈衣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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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香抹着泪,叹了口气:“说起来也就险得很了。是我偷的!从府里侍卫屋里偷的!我又没偷过东西,一点儿动静就把我吓个半死!刚偷回我住的小屋,没来得及藏呢,偏赶上夫人来找我,就叫她发现了!……”
“海夫人竟知道这事?”英兰急问。
“我那会子也吓得魂不附体!可海夫人为人慈悲大度,她说,一旦城破,她和海都统食朝廷俸禄,守土有责,一死乃是本分,奴仆辈于朝廷于国家都无必死的道理。她听我说偷腰牌衣物是为自己出城逃命,反倒赏了我五两银子叫我快走……”
“真难得,如此暴戾的海都统,竟有这么一位明白事理的贤夫人!”天寿不由得脱口而出。
英兰忙说:“那好,快跟我们一道走吧!”
大香摇头,还摇着胖胖的小手,说:“不,不!当初若不是海夫人,我大香早就淹死在江里喂鱼了!眼下她正在危难之中,我若弃她逃走,不就是忘恩负义了吗?……再说,我若留下还不至于就死,你们若不快走,可真的要活不成啦!……别再嗦啦!快走快走!”
英兰追着问:“我们不走,怎么就活不成?”
天寿也说:“莫不是城破之后夷人要屠城?”
大香跺着脚,急得几乎发怒,连连叫道:“别问了别问了!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可就晚啦!”
英兰说:“你救人救到底,把话说清楚好不好啊!”
天寿说:“三姐姐我们都感你的大恩,可不说明内情,我们怎么能撇下你就走掉呢?”
大香皱眉咬牙,半晌不语,突然呜呜地哭出声,断断续续地边哭边说:“……我本不该告诉你们的呀!……昨天,海大人从小校场回府,就大发雷霆……说镇江这些刁民逼得他没能把一应汉奸斩尽杀绝……跟着来人禀告,说西门边的民房被烧,连带驻防兵营也烧了……海大人当下暴跳如雷,又拍桌子又踹椅子,眼睛像火炭,吓死人!他……像老虎那么吼叫……说,镇江的汉人全都是汉奸!没一个好人!……还说这把火就是这些汉奸放的,不先把汉奸治住城就没法子守!后来他就……呜呜呜……”
“他就怎么啦?”其他人都急着问。
“我听见他发的令……说明日拂晓,以青州兵做前导,本营驻防旗兵殿后,从西门开始巡行,逢人就杀,先杀尽行人,然后逐户搜查,逐户诛杀!……还说不几日城中汉奸就可杀光,只留驻防旗兵及青州旗兵在城,镇江就可确保无事……呜呜……我在都统府,他总不能连府中人也杀掉吧,你们……你们还不快跑!……”
极度震惊。人们浑身的血似乎冷得凝固了,谁都说不出话来。
从古至今,可有过如此守城法?可有过这样的守城将军?
这是人还是兽?
天寿满脸绝望,一反她温文沉默羞怯的常态,发疯似的用力捶着自己的胸膛,跺脚大喊:“洋鬼子夷人!你们就快点儿攻城吧!快点儿破了城吧!老天爷要是还可怜我,就让我跟这些该死的夷人、这该死的海都统一起死了吧!……”
英兰赶紧搂住天寿,极力抚慰;大香却吓住了,止住呜咽,正要跟着劝解,一看自鸣钟,顿时着急:“快到子时了,你们赶快呀!……我也得赶紧回去了!”
英兰回头望着她问:“你回去可怎么交代呢?”
大香一副豁出去的劲头儿,说:“我把实情全告诉夫人,要打要罚随她!”她忽地站起身,用力搂抱了两个姐妹,叮嘱她们快走,然后腾腾腾地大步出了屋,头也不回地走了,跟她来时一样迅速地消失在暗夜中。
天寿还在挣扎着,仰天大骂,用她所知道的最恶毒的戏词诅咒这该死的海都统。这些夷鬼纵有夺地毁家之仇,却也还没听说有屠尽满城无辜百姓的恶行……
老葛成终于恭敬地劝道:“英兰夫人,小爷……事情紧迫了,还是快拿个主意吧!要是混出城去,就得赶快收拾打点才好呀!……”
“出城?我不走了!”天寿狠狠地说,瞪着血红的眼睛,“海龄他要杀就杀了我!洋鬼子要杀就杀了我!我不活了行不行?这天地之间哪里还有活路?!……”
英兰像母亲一样,温柔地把天寿的头搂在自己怀中,凄凉地笑着,说:“那天天禄劝我走,说我等既无救世之权,也无守土之责,逃离险地乃是正理……他说的倒也不错,可我是有守土之责的人哪!……我本想送你和天禄出城时候再说,省得你们为了我死守城中不肯逃离……现在看来,不须多说了,你的心思我懂,不走就不走吧,咱们姐儿俩就做个伴儿,坚守危城吧!……”
万不料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为什么要坚守危城,替他送死?”
天寿直跳起来,大叫一声:“二哥哥!”就朝门口冲。英兰和老葛成目瞪口呆地看到,果真是天禄出现在门前!虽然衣衫褴褛,脸上身上到处伤痕,走进屋来还一瘸一拐,但一双眼睛还炯炯有神,很是兴奋。
天寿拦路扑到天禄面前,双手紧紧抓住天禄的双肩,只看了一眼,便把脸蛋贴在血迹斑斑的胸膛上,呜咽着说:“二哥哥,你还活着!……”
天禄使劲咬住嘴唇,强忍着热泪不让它流下来,一只手轻轻抚着天寿的肩背,热血和着如火的激情在心头鼓荡,犹如大海的汹涌波涛。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九死一生、自己所有的痛苦艰辛和磨难,都已经获得了报偿,最甜蜜的报偿……
大家赶快把天禄扶到椅子上坐定。天禄只简略地说了说他的历险过程:他用了自幼练功练得最出色的一招儿“鹞子翻身”,使得自己从城墙头高高落地时只不过崴了脚脖子,还崴得不重;随后找到头天约定的北门,许以重金——五两银子,由那个百夫长把他又缒回城中,脸上身上都是小小的碰伤划伤,一点没事儿……得知大香送来的消息,天禄甚至来不及表示愤怒,立刻着手做逃离准备。英兰表示不走,天禄斥为迂腐之见,并说要强迫她,还是那句老话:“捆也要把她捆着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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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禄这一回来,不知为什么成了全家的主心骨儿,连英兰在内,都觉得心头安定塌实下来。戈什哈的角色原本就是要天禄扮的,他却急急忙忙嘴里叼着一块大饼朝外跑。天寿心急害怕,连忙问他去干什么,他说缒他上城的百夫长还在门外等着拿钱呢,他得立刻送去。
英兰和天寿姐儿俩一齐目送着天禄一瘸一拐的背影,回过头,都看到了彼此深受感动的神色。英兰慨叹着说:“真是个实实在在的难得可靠的好人啊!”
天寿也沉声说:“真是的,人们千方百计怎么也逃不出去,他已经逃出去了,倒为了咱们一家,又自投罗网,花钱朝火坑里跳!……”
英兰叹道:“天底下,他这样的人可太少了!……”复又笑道,“小妹,说到底,他都是为了你呀!……”
天寿脸一红,蹙眉嗔道:“姐,你这话叫他听了,太伤人心了吧?”
“唉,说着玩儿逗你的,是我不好,不该这么说……”英兰连忙解释,不觉也红了脸,抱歉地望着天寿。天寿顺势紧紧捏住英兰的手,说:“姐,那就别辜负他,一起走吧!啊?求求你啦!”
英兰心头翻上一个热浪,鼻子酸酸的,笑着,饱满的嘴唇却在微微颤抖,说:“别这么说……我跟你们走就是。”她定定神,伸出长长的食指在天寿额头轻轻一戳,低声取笑道,“你这丫头,也就眨眼儿工夫,就胳膊肘儿朝外拐啦!”
天寿瞪了姐姐一眼,神情狼狈地赶紧走开,英兰忍不住笑出了声。
一切就绪,扮作戈什哈的天禄打头,扮作随从和仆人的英兰天寿等人紧紧跟随。一行人匆匆走到南门时,不过子时三刻;不料南门上灯笼火把一片明亮,人声鼎沸。城上无数官兵甲胄鲜明,严加守御,朝天放枪射箭,又吼又骂,不知出了什么事。
天禄令青儿上前打听。青儿回来说,是城外刘提督麾下兵将,因城闭不得食物,已饿了五天,众人愤恨之极,拥到城下,要开枪开炮攻城,声言抓住海龄要活剥了,生生蘸大酱吃掉!
这话虽然听得解气,但出城是不可能的了。他们拿的是海都统府的腰牌,若是此时出门,被城外刘提督的兵勇们拿住,恐怕都要替海龄当了这些怒气冲天的饥饿大汉们的点心。天禄当机立断,率领众人后退了两条街,在一处住持早就逃走的仙桃观里落脚。他嘱咐众人千万不要出声,待南门的风波平息后再出城。
阴云满天,不见星月,观内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大家静候着,燠热难耐,没有一丝风,人人汗流浃背,但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忐忑不安。眼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