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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要是没有真凭实据,不仅难以对绫子进行处罚,而大老爷也会指责她对一个孩子的话信以为真。但是大太太对亭儿的话确实没有丝毫怀疑,亭儿不是那种搬弄是非的孩子。亏得这个丫头先告诉我了!大太太想。
并不工于心计的大太太在处置绫子的问题上突然变得聪明起来,在经过慎重考虑之后,大太太确定的方案是隐而不发。
绫子跟大老爷调情的时间不可能太久,因为她要负责照看二少爷,所以在大老爷读书的时候就匆匆地回了银杏谷,即便是大太太决定去捉奸的话也不可能看到任何事情,因为那时她已经离开北书房了。事实上,绫子和大老爷的事还算不上通奸,他们只是在一起搂抱而已,至少目前还没有向更深的方面发展。
绫子回到银杏谷的时候,二少爷还在睡觉,这让她放下心来。其他人也都忙着各自的事,二太太正满面慈爱地端详着她的一双儿女,还有三天就出满月了。只有亭儿坐在角落里,翻着白眼珠儿盯着绫子。绫子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这个要过饭吃的小丫头有点怪。绫子开始留意亭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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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亭儿猜不透大太太的心思,也没有跟二太太提起这码事,只是从此对绫子彻底没了好感,说话就是粗声大气地搡白,搞得绫子不知所措,更多的时候只能躲避着亭儿。后来二太太的龙凤胎出满月,无论是绫子还是亭儿就把闹别扭的事儿扔到脑后去了。
在二太太的龙凤胎满月之前先过腊八,在京西太行山,大小人都知道腊八是灶王爷上天汇报的日子,言谈举止要非常注意,尤其是犯忌的话,比如死呀残呀,苦呀穷呀等等,不能说,而骂人的脏话和对上天不敬的话更不能说,以免多嘴多舌的灶王爷上天去胡说八道地告密,玉皇大帝便要惩罚其一年不顺当,为防万一,每家每户早饭要吃腊八粥。腊八粥是用粘高粱米加米豆儿熬成的,像糕一般粘,灶王爷吃了腊八粥嘴巴就粘在一起了,想告密都说不出话来。
保和堂的腊八粥跟别人家的没什么两样,不同的是菜锅里的东西,保和堂的菜锅里必定有腌腊肉。
在京西太行山,人们通常是腊月二十几才杀猪,这样过年的时候可以吃鲜肉。除了过年要吃的肉,所有的肉都要腌在缸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待客过节都吃腌腊肉。好的腌腊肉,瘦的褐红,肥的呈淡淡粉红色,透明状,吃在口里油而不腻,一直香到心窝里去。
玉斗人夏天没有杀猪的,除非猪得了传染病,即便是这样,倘有一线救活的希望,主人也不会下刀。夏天杀猪,多是病猪,把肉放在盐缸里埋起来也会臭,这倒不是因为猪肉不好,而是夏天不是杀猪的季节,上街卖也卖不出去,夏天的鲜肉不好吃。有腌腊肉的人家夏天不会买肉,至于传染病什么的倒没有人在意,至今没有人听说吃了传染病猪肉得病的事,八十年以后,有米猪和口蹄疫之说,那时候玉斗人才对这类事讲究起来。也有粮食少的人家入冬就把猪杀了空槽,剩下的饭菜和刷锅水喂鸡,至于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从不养猪,没有早杀晚杀之说。保和堂的猪也不存在早杀晚杀的问题,在冬天的任何一天,保和堂只要想杀猪就杀,保和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断腌腊肉。
喝腊八粥,吃腌腊肉熬白菜粉条,再喝两盅酒,浑身上下热烘烘的,白天一整天都口渴,上山打柴的人就用镰刀拨开阴坡里未化的积雪往口里塞,那雪差不多已经结成冰凌块了,含在口里激得牙根子疼。
保和堂的东家在吃过腌腊肉和腊八粥之后肯定不会到野外去吃冰凌碴解渴,当然是坐在家里喝茶。
在二太太喝茶的当儿,大太太来了,二太太让绫子给大太太倒茶,大太太说在那边喝过了,但还是下意识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巴咂着嘴说,这花茶味就是香,你说这花儿到底是什么花儿?
二太太说,不是说茉莉花茶吗,肯定是茉莉花呗,听许老爷子说这花山外才有。
其实二太太是听大老爷说的,觉得提大老爷不妥,于是就安到许老爷子身上了。
大太太说话的当儿斜了眼睛看绫子,尽管绫子到保和堂来日子不长,却已出落得像个人样儿了,看了着实让人稀罕,但是大太太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哪一天给她点颜色瞧瞧。
绫子只管出来进去的忙着伺候,没有留意到大太太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倒是二太太觉出有点不对,想着可能是绫子哪一点做得不周到,于是吩咐绫子把作坊里刚送来的上馃端一碟上来。
大太太说,甭价了,作坊不是一样给我送了?这次的核桃酥比上次的好吃,加了芝麻粉,可这会儿吃不下去。
二太太说,那就嗑瓜子儿吧,早清刚炒的,脆香。
这时郭财媳妇已经把一碟炒瓜子儿端上来了。
嗑着瓜子儿,喝着茶,大太太跟二太太提起了办满月酒的事。
二太太说,嫂子你看着办就行了,别铺张得太大了,乱得慌。
大太太说,二兄弟不在了,这满月酒还能办得差了?那不是给人家笑话,保和堂还缺了东西,缺了酒吗?
因为提到了二老爷,二太太心里有些酸楚楚的,就把话岔开了,说,咋着都行,你看着办吧,嫂子。现在二太太称呼大太太嫂子已经习惯了,以前更多的是称大太太。
大太太说,妹子只管用心养孩子,别的事你甭管。
二太太说,我知道,嫂子,让你操心了。
这时候缎子来喊大太太回菊花坞那边去,说是来客人了。
大太太说,这不,刚坐下,连屁股还没热,就喊来了。
到了腊月,保和堂的人客多,但大太太知道,除了官面儿上和生意道儿上的熟客,正经亲戚倒没几个,既然大老爷让缎子来喊她,自然不是平常混闲饭吃的那种人。大太太紧着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回菊花坞这边来。
大太太没进门,就看见堂屋的太师椅上坐着段四,八仙桌子上还摆着一盒点心一瓶酒,大老爷正在一边陪着。
见了大太太回来,段四站起来赔了笑脸打招呼,嫂子忙着呢?这是一句闲着搭讪的话。
大太太说,哪儿忙?闲着没事儿,哪像你们官面上的人,整天价忙大事儿。
自从上次因为郭家兄弟杀人犯事牵连了大老爷,段四多少帮了一些忙,毕竟没有白在保和堂吃喝打扰,大太太为此多少改变了一些对段四的看法,也不在别人面前骂他花溜棒槌了。
段四来保和堂无非是应个故事,现在又快过大年了,说是串亲走友,倒不如说是要点钱花,保和堂每年都给段四几十块,大太太早习惯了。但是今天不同,因为大老爷面色不大自然,于是大太太就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了,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几十块钱的事。
大太太借给段四斟茶的当儿,打圆场儿说,我说今儿一早清儿就听着野雀儿喳喳地叫,可不就来贵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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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四接了大太太的话茬儿说,承了蒋兄和嫂子看得起,怎么着过年也得来看看。
大太太很小心地问,没什么事儿?
段四说,没别的事,来保和堂看望蒋兄和嫂子。
大太太猜出来段四不愿说,就不问了。大太太吩咐绢子说,你去灶上告诉柳师傅,就说晌午有客,让他看着加两个菜,还有,告诉缎子端炒瓜子儿和炒花生上来,连客人都不懂得招待。
段四说,喝茶就行了,别张罗别的了。
但是,缎子很快就用托盘把炒花生和炒瓜子儿端上来了,是刚出锅的,还可以听到果壳儿冷却时发出的轻脆的爆裂声,满鼻子闻到浓浓的香味。
嗑着瓜子儿,喝着茶,话题自然说到生意和收成上来了。大老爷说,收成还算好,但铺子生意都差,而花销却是一年比一年多,又出了几档子事,破费不必说了,外头的生意也不比往年。
大老爷这么说,段四觉着有点尴尬,明摆着是他有讨钱之嫌了。段四猜出来大老爷心态不对,就把话题转了,说,县里何县长让兄弟代他向你和嫂夫人问安。
蒋万斋面色这才好看些了,也顺口问了何县长的一些事,当然都是官面上的事。
段四索性把何县长的太太跟他的书记官偷情的事说出来了,然后哈哈大笑。但是大老爷和大太太都没有笑,面色却有些尴尬,这样一来,段四就显得十分无趣了。
吃晌午饭的时候,段四多喝了几盅酒,但神态却很斯文。吃了饭,段四也不休息,带着他的跟屁虫一般的随从回板城去了。走了好一阵儿,大老爷才想起来没有给段四拿礼钱,这是自从段四当县衙皂隶以来很少有的事。
大老爷说,算了,过了年正月里他来了再说吧,反正他免不了来玉斗。
大太太依然不好开口问段四究竟跟大老爷说了什么。一直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大老爷才告诉大太太,县里田师长要抽丁征饷。大老爷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忧愤。
大太太说,真应了天灾人祸这说法了,前年发大水,今年又抽丁征饷,好几年没闹这事了,这会儿又来了,你打过来抽,我打过去征,跟走马灯似的,到头来就是老百姓遭殃,有多少家业这么折腾也不行。
大老爷说,我得跟何县长上一份文书,这丁抽也就抽了,饷要少征,或是免了才行。
大太太说,就是不知道行不行?军队上的事不好说。大太太想起一句话,叫军令如山倒。
大老爷说,段四也说往上通通,但那田师长不像个好说话的人,我在县里见过的,张口吴大帅,闭口吴大帅,满口污言秽语,不成体统。
大太太就不问了,她极不愿问官面上的事,有许多事她不懂。睡觉吧,大太太说,反正天塌下来又不是光保和堂受着,管他呢,还是要想想给银杏谷那边办满月酒的事,二弟虽说不在了,可这双儿女可是蒋家的骨肉,是保和堂修来的福,积来的德,咋着也得办得热闹才行。
大太太的话说到大老爷心坎里了,大老爷在感慨大太太开明贤惠的同时,心中萌生了一种冲动,用手把大太太的手握住了。大太太受了大老爷的挑逗,自然也产生了想亲热的念头,做这种事一般都是心领神会。大太太探身把烛台上的灯吹灭了,两个人不慌不忙地脱干净身上的衣物,钻到一个被窝里,暖烘烘地抱作一团。
这时候大老爷突然想起了二太太,使得并不饱满的激情倏然之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事实上,有很长时间大老爷的心思忽远忽近,一直没有离开过二太太。
大太太很体谅大老爷的状态,说,你心里不干净,好好睡吧,抽丁征饷对保和堂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老爷没听大太太说的话,心里想着二太太是否已经脱衣睡了。二太太的身子比起大太太来要光滑细腻些,当然最重要的是比大太太懂得风月之情。
二太太是好女人谁不知道!段四你也瞎掺和,这不明摆着是要我蒋万斋的好看吗!大老爷心里仍然对段四很腻味。
当时段四说出想娶二太太为妻的话时,大老爷吓了一跳,基本上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这种事不托媒人已属少见,而如此单刀直入并且面不改色心不跳,倒也让大老爷对段四刮目相看。
大老爷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