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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你是没遇到好人,老三把你活活耽误了。要放我屋里,你就是一宰相的料儿,周恩来呀!”
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这么惊险的话他也敢说?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是老三救了我,让我无意中丧失了为虎作伥的机会。
“我愿意跟知识分子交朋友,汪精卫那样的不行,得又臭又硬才好,再讲点流氓道儿就更齐啦。你看我什么时候给关之洲那怪鸟使过难?不过也甭指望我抬举他,那小子太他妈骚,浑身上下全是尿碱儿。”
我笑道:“这人是不能太固执。”
“跟人堆儿里混,就得牙好,牙好才咬得过别人嘛,哈,这动物里面就数人不是东西,欺软怕硬,见便宜就伸手,你没有好牙不成啊,成天酸文假醋的不先把自己牙倒了?还怎么跟人斗?”
我连连点头,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表情。二龙嘲弄完了关之洲,又夸了我几句,预测我“有前途”。然后问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要他帮忙,我果断地说:“没事儿,今天过来就是跟龙哥道个别。”
二龙舒心地掏出棵“中华”给我,说:“行啊,心里有龙哥这两个字就成,我这心里也豁亮了,没看打眼。”
二龙吩咐赵兵:“从我这给老师拿两盒烟,麦麦你下了出监,先把门面撑起来,回头我递个话过去,让你舒舒服服过出监——给我面子的人我就得让他风光!”
我赶紧拦赵兵:“龙哥,你太客气了,让我受不了。出监那帮,也配咱给他们上烟?龙哥你还不放心兄弟的能力么?给咱自己人垫个话过去就成了,省得到时候没个照应。”
二龙也没太较真,我站起来告别,顺便笑道:“蒋顺治,跟龙哥好好混啊,龙哥,安徽是我原来一个号儿的,您多担待他点儿。”
二龙说:“这傻逼也是一茅房里的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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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走了,蒋顺治和赵兵一起送出来,二龙还在里面说:“明天我跟主任说,你甭干活儿了,这两天再有嘛事说话!”
这一访,访得我神清气爽,走到自己门口时,才笑自己不过一个俗人。
转天,主任果然让我歇了,在号儿里,洗洗涮涮,看看书,补补觉,悠闲了几天后,直接从监教楼下了出监组,没来得及跟任何人再打招呼。
尾章 出监队 第一节 开市不吉
作者:哥们儿
出监队和入监队都归教育科管。
和入监组的情形相似,检查完行李后,我们蹲在教育科的监区楼道里,白主任在形象上没有任何突破,还是拿个小本子,坐在一个小课桌后面,跟我们慷慨激昂。不过这一次,大部分犯人的表情都有些散漫,爱搭不理地,好象在问:“喂,你是谁呀?卖什么野药儿?”
很多人都没有改造彻底,这一点显而易见。
和入监时不同的是,老白首先表示“欢迎”我们来到出监队,他从理论上判断,不论刑期长短,进了出监队,就说明大家的改造任务已经接近圆满完成,所以总要祝贺一下,他说看到我们能来到这里,感到真挚的欣慰。
底下开始有人无病呻吟地咳嗽,教育科的“眼镜”出来维护秩序:“大家安静!出监教育很重要,好好听白主任讲。”
白主任看一眼他说:“韩东林在最后一个月里,将协助政府负责出监队的管理,两个月以后,他也开放啦。”看来“眼镜”叫韩东林。韩东林幸福地笑着,把白主任面前的课桌摆得更端正了。
白主任把小本子摊开在面前,眼睛并不往上面看,扫视着我们说:“一个月之内,大家就要走出大墙,跨入社会,但是,到目前为止,你们的身份依然是罪犯,希望大家清楚这一点,继续遵守监狱的一切规章制度,不要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前车之鉴举手可得,每年总有几个忘乎所以的人,以为马上就要开放了,狐狸尾巴就包不住了,一些被压抑或者精心掩藏起来的恶习就迫不及待地暴露出来,最后因为严重违纪,被关了独居,最终从独居里开放回家,还大言不惭地宣称:劳改一回,连独居都没进过,说出去让人笑话!我看这是恬不知耻!”
我旁边一个尖脑壳的中年汉子低声嘀咕:“人家说的没错。”旁边几个人窃笑起来。
白主任顿了一下,很威严地凝视着刚才说话的犯人,大家都不出声了。白主任收回目光,继续讲:“为什么要设立出监队?为什么要进行出监教育?道理不言自明。作为罪犯,你们生活在监狱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对社会的变化缺乏必要的了解,同时呢,又不得不与家人和朋友隔离,在感情上和社会和人群也一时难以沟通,现在,要你们由罪犯马上变成自由公民,不论在思想还是行为上,都不可避免地需要一个过渡。而我们的出监教育,正是为了有效地解决这些问题,所以要求大家必须高度重视起来。会后韩东林会发给大家一份‘出监教育学习材料’,各小组都要认真学习、积极讨论,写出个人的思想汇报来,最后我们还要开一个总结会,争取让大家在步入社会后有一个正确地工作和学习方向,让每一个改造好的犯人,都能够满怀希望地去迎接新生活!”
刚才被凝视的那个犯人又说话了:“白主任,好象改造好了以后,就不叫犯人了吧。”
我们笑起来,白主任愣了一下,说:“当然!那时候你们就是社会新人,再叫你们罪犯,就属于歧视和不负责任的态度!但是,你们首先要自尊自强自爱,才能够受到别人的尊重啊。”
笑声又起来了,白主任没有意识到我们为什么笑,大概还以为我们高兴得哪。
最后,白主任向大家描绘未来的语气都显得有些敷衍起来,他是不是也不相信这些人能够有“光明美丽的将来”?或者是他已经厌倦了这份差事?
可我们要走了,他还得继续留在这里,这里有他的养老保险。
“韩东林,你先给他们分组吧,安排几个小组长,然后分组学习。”白主任起身走了。
这次下出监的,不足三十个犯人,以前还剩几个没走掉的“老出监”,开会时都没有出屋。韩东林感觉良好地把我们扒拉进监舍,共分了五个组。
尖脑壳跟我分到了一个屋,进门就抢了个挨门口的下铺,我主动把我的铺盖扔到他上铺,我倒觉得上铺舒服,可以躺下来看书,被打搅的几率很小。
尖脑壳呲着黄牙问我:“哎,哥们儿哪个队的?”
“五大,你呢?”
“炊厂。在我上铺别老晃悠啊,我喜欢清净。”
嘿,进门就遇见一怪蛤蟆。我心里不快,脸上冷冷地说:“巧了,我除了睡觉还没别的爱好。”
尖脑壳冲正在铺床的几位说:“哎,你们谁睡觉打呼噜啊,抓紧挪个屋呀,我睡觉就打呼噜,还怕别人吵。”
没人理他。韩东林拿着一打纸,进来看了一圈,冲我笑道:“呵,你也该走啦?”
我笑道:“你还记得我呀。”
“呵呵,当初我还以为定了你留教育科哪,最后敢情是大郭。”韩东林说完,把手里的材料一扬说:“你就当这屋组长吧,组织他们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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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着推辞:“当什么组长?你让我塌实歇一个月吧。”
“要不你来?”韩东林又冲尖脑壳说。尖脑壳大嘴一撇:“别人不干了你给我?贵贱不伺候,爷们儿当杂役早当腻啦!”
韩东林脸色很不好看,严肃地说:“你不当组长,就把这个铺腾出来,这是组长的位置。”
尖脑壳狠劲坐在铺上,胳膊一抱,不屑地说:“我还真看不上你!都他妈这时候了,还组长哪!组长咋就得睡这儿?搞特权?我反的就是特权!不行你把白帽花调来,我不跟你这档次的理论。”
韩东林绷着脸说:“虽然我们都是犯人,但政府既然安排我管理你们,你就应该自觉地服从管理,你这个态度,也叫改造进入尾声了吗?”
我突然感到韩东林有些搞笑,这不一个高则崇第二么?
尖脑壳在底下叫道:“噎噎噎!你真他妈让我开眼,在劳改队呆三番儿了,爷们儿还真没见过你这么高素质的,装逼装到我头上来了?”
我在尖脑壳的头顶上和着稀泥:“二位别争了,都要开放回家的人了,还找什么闲气儿?两好合一好,都将就将就吧。”
韩东林愤愤地说:“还真没遇见过这么刁的主儿,哪个屋也没象你们这里似的,安排个组长这么难!”
我笑道:“组长不组长的谁稀罕?不就学材料么?你交给我吧——哥几个有没有意见?”
大家纷纷说:“就你来吧,就你来吧。”我一边下来接过韩东林手里的材料,一边笑着对尖脑壳说:“老兄你在这塌实睡,我还就喜欢上铺。我就纳闷了,这监狱里的人头干嘛都抢下铺?高高在上的感觉都好。”
尖脑壳不屑地哼了一声,没搭理我,一歪身子,靠在铺盖上眯起眼。
韩东林狠狠瞪他一下,对我说:“材料你给大家发下去,组织他们学习一遍,明天早上,一人交一篇思想汇报。”
一个老头说:“组长,你给大家念念吧,我不识字啊。”
我说行啊,找个铺坐下给他们念道:“出监教育的基本内容是,一,形势政策教育。主要是针对当前国内国际形势的特点……”
尖脑壳掉过脸来说:“我说你小点儿声啊,我他妈给共产党忙活四年多了,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这还没出狼窝呢,先掉蛤蟆坑里啦,进门就逼叨逼叨地吵!”
我把学习材料一折,笑道:“行,大哥你不想进步,我也不拉着你,这材料咱也甭广播了,识字的自己好好钻研钻研,有不懂的地方您跟白主任探讨去,我理论水平有限,该开放了,不丢那个寒碜。要是哪个文盲还强烈要求进步的,我找背人地方给您单独辅导,咱也讲点公德,别光顾自己追求改造了,打搅别人休息。”其实我也有点醒悟了,刚才叫我读材料那位未必真不识字,十有八九是拿我找乐子。
大家都笑起来,有人说:“就是,学个鸡巴,晚上找他们抄一份得啦!”
收拾起学习材料,组里的犯人开始聊天,也有径直到别的组找熟人去的。
跟我坐对铺是一个小四川,尖嘴猴腮的,一脸贼相,他的开放日比我早两天,这小子犯抢劫罪进来的,六年一天没减,坐了个大满灌。他特兴奋地说:“一进门就看出你是个好交的人,别看就一个月了,我看咱哥俩这朋友算交定啦。”我心说:你找个大蒲扇扇扇嘴去吧。
刚才号称文盲的老头开口先笑,一副实在相,一问,原来才三十出头,弄得我血压有些升高。再聊,又跟我攀上了老乡,他说:“我们村里都叫我傻青,你们就这么喊吧。”我说还是叫你“青哥”吧。
青哥的形象就一个字:脏。从脸到被褥,都黑乎乎的,不过青哥自陈自己“心干净”。他说:“在我们村里,从小孩儿、大姑娘小媳妇,到老头老太太,没一个不欢喜我的,我兜里常年揣着糖块,见着小孩儿,只要喊我一声好听的,准有赏!走半路上,看见谁家有活儿,不等请,上去就帮忙,只要管顿饭就成,我还不挑食,嘿嘿。”
小四川不怀好意地:“这么好一人,咋进来了?戴着大红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