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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自己特没劲,担心自己的话有可能被评为本年度W看守所搞笑语录的头条。
往下面一钻,还挺费劲,靠边的一个瘦子指导了我两句动作要领,先坐在地上,把腿伸进去,再用手肘的力量送身子,果然灵验,真是处处皆学问啊。
我听见丰哥在上面喊:“于得水儿,他跟你一班,到时候叫他!那个谁,你今天歇了吧。”
也不知那个谁是谁,在铺板底下兴奋地喊了声“谢谢丰哥”。
刚才那个瘦子应了一声后告诉我:“咱俩值后半夜的班,俩小时,赶紧睡吧。”
我紧贴着墙躺好,身上盖着一床破被子,有些发潮,我怀疑是不是死刑犯留下的啊?心里不禁发毛,忐忑着不能塌实。
于得水拱了我一下,小声说:“哎,睡不着吧。”
我说:“大哥可不?”
“我看你也是一老实人,以后有嘛事儿就跟我说,别跟他们瞎聊,都是大案儿,聊不到点儿上给自己惹病。”
“谢谢大哥哦,你案子也不大吧。”
“我销赃,也就几年官司,跟你一样,让同案儿给带上来的。”
聊了一会儿,于得水问我:“兄弟你带多少烟来?”
我说就一条。
“明天你先借我两盒,等购物还你。”
我说行啊。(打搅一下,此书为盗版)
“别让丰哥知道啊,这里不让互相串东西,值班时候给我就行……睡觉吧兄弟。”
我说睡了。合上眼,我在心里懊恼又无奈地“靠”了一声。天上没有馅饼,地上全是陷阱。
值班的时候,我看见丰哥头顶的墙上有一个类似“学习专栏”的框子,上面写了好多行字,看格式,像是一首诗,不由眯起眼仔细辨认,连猜带蒙地总算读下来。
诗云:
静坐时常思己过闲谈时莫论人非能吃苦方为志士知进取不悔人生肯吃亏不是弱者怕小人并非无能宽容人心平气和退一步海阔天空后来知道这是人家丰哥的做人准则,虽然绝大多数时间里,丰哥不能身体力行,但能有这等抱负,已经可以看出此人并不是纯粹的草包,否则,何德何能来管理“重案组”啊。就像丰哥自己评论的那样:在W市第一看守所当头目的人,基本上可以胜任一般县团级以上的领导职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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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体会到,丰哥此话不虚。
第二节 起点不能低
第二天,于得水正在铺角抽烟,小不点喊起来:“丰哥,于坏水冒上烟儿啦?”
丰哥用手一点他,魔术师一样地说:“下来。”
于得水赶紧掐了烟过去,站在丰哥面前,表情很不自在。
“哪的烟?牌子还够顶,是不是掐巴新收的?”丰哥真是明察秋毫。
“不是,丰哥,我哪敢呀?是麦麦借给我的。”
丰哥骂道:“借?你他妈拿什么还?”
“我这个月又写信了,让我姐给我上帐。”
东哥晃着手铐在丰哥后面骂道:“扯你妈臊!你哪个月都写信,哪个月也没见你上钱!就你这德行的,连家里都不管你了,还混什么大佬,天天找烟找肉的,你就是嘴谗逼浪!欠磕!”说着,“通”地给了于得水一个腮梨:“你这臭毛病是犯一次了么,记吃不记打是不是?”
于得水诚恳地缩着头,孙子似的连连答应:“丰哥我改,你看我以后。”
小不点从后面狠狠地用膝盖撞了他大腿根一下,疼得于得水轻吟着咧开了嘴,这叫“麻雷子”,再跟一下就成“二提脚”了。小不点煽风点火:“操,以后?这回怎么办?你欠别人多少东西了?”
大臭告状:“上次丰哥给我那根肠子,他还掐我半截呢。”
丰哥气愤地扬手就是一个嘴巴:“连大臭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你都好意思掐巴是吗?!”老大一动手,立刻有几个人一起蹿上去助阵,拳脚无情,刚打了几下,丰哥就制止了:“行了,先放你一马,把烟还给麦麦,这个月再不上钱,看我不倒腾出你屎来!这回你卖屁股也得把大伙的帐平上!”
于得水只有乱应的份,回来立刻把一盒多烟塞回我手里。我假惺惺地说:“算了,你抽吧,也甭还了。”
丰哥在铺头骂道:“麦麦你也他妈够贱,钱烧的不是?甭跟我面前装大方,真大方以后号里的烟你供!”
我哦了一声,把烟塞兜里了。
于得水灰溜溜坐了一会,开始小声埋怨大臭:“你怎么还谍报儿?”
大臭红了一下脸:“我可没有那坏心眼,我就是顺口一说。”大臭挺憨厚的,这能一眼看出来。
“操,你顺口一说,我挨一顿砸。”于得水晦气地嘟囔。
饭后,大臭又蹲地上勤恳地擦起地来。丰哥“嗨嗨”了两声说:“新来那个,你装什么逼,擦地!”
我赶紧“唉”了一声,跳过去抢大臭手里的抹布。
试工期手艺差些,大臭在一旁辅导着,还是不能很快进入佳境。一个金鱼眼的家伙撒完尿,上铺前捎带着踹了我一脚:“傻逼擦干净点……还有态度是吗?”他看我白了他一眼后,马上挑衅地叫号。后来知道这小子叫金国光,以前是派出所的协勤,因为一个地痞不买他的烂帐,就纠集几个流氓把他镇压了,出了人命。
丰哥板着脸,审视着我说:“让你擦地有怨气呢?”
手里攥着冷湿的抹布,我突然想:不能太孙子了呀,怎么也得弄个不卑不亢吧,要不以后真沉底了,可有的罪受啦。庄龙早给我讲过,到里面,不论什么地方,“起点”不能低了,以后再“拔点”就困难了,比媳妇熬成婆还费劲,而且成本太高。
当时我看着丰哥,摆出江湖嘴脸说:“丰哥,你放心,你安排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我也是从下面看守所过来的,我那个号里也这样,新来的嘛,就得多服务服务,大家都得从头混嘛,混好了,还不是得靠丰哥?”
“安排什么都心甘情愿是吗?”金鱼眼接茬道:“丰哥你晚上安排他给我放放。”“放放”者,就是让他干我的后面。
丰哥笑一下,没掸他,倒是从我的话里听出含义来,脸色也温和了些:“听这意思,你在下面也是个号长哦,那就更该懂事了,该干什么该说什么都得有分寸,我也不难为你,擦好地,你就边上眯着,来新人了你就下岗,要是乍刺,什么后果你也心知肚明。”
我说丰哥你放心吧,以后看我做事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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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好歹的死金鱼眼还想掺乎,被丰哥掸手拦下:“算了,给他几天磨合期,不上道再调理。”
怎么我也是上过学前班的,料理这些表面文章还不太费劲。没有等到来新人,我就从擦地的岗位上退下来了,因为集体购物时,我给丰哥捎了条好烟。
丰哥说:“以后别弄这个呀,不是逼着我腐化嘛……得了,我看你擦地也费劲,就先歇着吧,把班值好了就行,操,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娇嫩,擦两圈地就呼哧带喘的,还不如大臭一个脚趾头。”
于是,每天吃完饭,大臭勤劳的身影又出现在地板上。
第三节 舒和
舒和是值得先单独写一写的人。
舒和的确是研究生的学历,经济学硕士,捕前在一家著名的德国公司做总裁助理,有26万的傲人年薪,还要去诈骗,真是的。
我进去的时候,舒和已经在市局关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据诈骗,580万的数额。舒和说如果“撞”不出去,应该是死刑。其实丰哥说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骗的钱都追回来了不算,股票帐户上还赚了一万多呢,这种情况,也就判个无期。而这个结果更是舒和不能面对的。
舒和说:“平生喜远游,哪堪阶底囚?不自由,毋宁死,我就两条路,一个是撞出去,一个是求死,想判我无期都不行,我上诉,要求改判死刑,否则我就折腾个死刑出来,或者自杀。”这是舒和自始至终坚持的一个目标。
包括管教在内,舒和装神经病的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谁多议论什么,里面很多人都面临必然的生死抉择,能想办法的都在想办法,所谓猫有猫道鼠有鼠道。舒和的绝活就是装神经病,眼睛可以凝固在一个点上半小时不动,嘴半张着,呵呵有声,极像,说起话来也前卫诗歌一般兴奋地跳跃。
舒和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
丰哥说舒和你在号里最好正常点,别时间长了,真神经了,出去了也没意思,还不如吃颗“黑枣”痛快。
舒和笑道:“我这是找感觉呢,要不检察院的一来,表演不到位就惨了,基本功不工硬,临阵磨枪不行啊。”
后来舒和、我,还有一个叫常博的硕士在读生,我们三个的关系搞得非常好,主要是共同语言多的缘故吧。舒和就把他的案子都跟我们讲了。
舒和最早在一个生产空调的外资企业打工,跳槽前介绍了一个叫韩文渊的朋友过去,做财务。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和那个“Y公司”没有联系,直到遇见了一个女孩,叫陈兆一,陈兆一在北京有个自己的小公司,搞软件开发的,俩人合伙做套儿,通过韩文渊弄到了Y公司的业务单据复印件,舒和用电脑把章抠下来,用制图软件下力气加工一番,到银行柜台取回几张电汇凭据,用彩喷打印机把Y公司的财务章打上,填上他们的帐户,分几笔把钱套了出来。就这样“简单”。
再后来,舒和跟我们的话更多起来时,就明白原来事情远没这么简单,甚至连他都被自己的狡辩弄糊涂了,已经到了无法还原事实的地步。
出事后,舒和、陈兆一和韩文渊被一网打尽。
舒和说自己最挂念的就是韩文渊,特老实的一孩子,当初根本不知道舒和要那些东西的用场,这么稀里糊涂把兄弟兜进来,也太对不起人了。
“只要能把韩文渊洗出来,我死也不争了。”舒和总这样说。
其实舒和才不想死,要不他装什么精神病?
舒和神采飞扬地跟我们吹:“我不是头回进来了,两年前有人举报我吃回扣,40来万啊,我给监视居住了,在一宾馆里审查,俩警察整天陪着我,我就跟他们玩精神病。我研究过这个,连法律鉴定委员会对精神病的鉴定程式我都掌握得一清二楚,问什么问题,怎么回答,基本都是死规凿。我们家里也花钱了,前后十来万,连邓小平的亲家都请了,人家是国内精神病鉴定方面的权威,举足轻重的人物啊,最后结果出来了:确定舒和为精神病患者。检察院也吃了咱钱了,巴不得这个结果呢,马上决定免予起诉,开路依嘛斯。”
常博说那你这次应当参照以前的记录,接着让你开路依嘛斯呀。
舒和感慨地说:“这回碰上对头了,十七处直接办的我。我事先听到信儿了,马上就请了假,让家里安排我进了三家村,结果十七处的楞不死心,从三家村把我给掏来了,靠!”三家村是W市的精神病院,警察上精神病院里抓人,还是少见,可见人家根本不信舒和那个邪。
舒和笑道:“十七处的一哥们儿拍着我肩膀说了,舒和这回你就是安上翅膀,变成小天使,也甭想飞出去啦。”
“你那套花活不灵了,碰上高素质的了吧。”我说。
“多高素质也架不住拿钱砸!十七处那帮家伙肥呀,专办大经济案,哪个犯罪分子漏点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