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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和宫是很有佛性的地方,礼佛时心里想着你的愿望,如果你够虔诚,愿望就容易实现。”李老师说。
如果是十年前,我的愿望是金榜题名;如果是一年前,愿望是顺利毕业;如果是十天前,我的愿望是早日找到满意的工作。
但是现在,我的愿望很简单,那就是可以常常看到暖暖的笑脸。
于是每当走进任一庙殿,见到各尊大小佛像,无论泥塑、铜铸或是木雕,我总是拿着香低着头想着我现在的愿望。
眼角瞥见暖暖手上的香晃啊晃的,不安分地摆动着。
“香拿好。”我伸手帮她把香拨正,“会伤到人的。”
暖暖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
进了雍和宫大殿,李老师说这里即相当于大雄宝殿。
“一般的大雄宝殿供奉横三世佛,中间为娑婆世界释迦牟尼佛,左为东方净琉璃世界药师佛,右为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这是空间的三世佛,表示到处皆有佛。但这里供奉的是竖三世佛。”李老师说,“中为现在佛释迦牟尼佛,左为过去佛燃灯佛,右为未来佛弥勒佛。这是时间流程的三世佛,表示过去、现在和未来,因此无时不有佛。”
空间也好、时间也罢,无论何时何地,我都想看到暖暖的笑脸。
刚想完第二十七遍现在的愿望,突然感到一阵刺痛,急忙收手。原来是暖暖被唐卡吸引住目光,手中的香头刺中我左臂。
“呀?”暖暖说,“对不起。没事吧?”
“没事。”我说,“如果刚好刺中额头,我就成观音了。”
“别瞎说。”暖暖说。
虽然嘴里说没事,但拿香低头时,左手臂总会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走进万福阁,迎面就是一尊巍然矗立的巨佛——迈达拉佛。
“迈达拉是蒙古语,藏语是占巴,梵语是弥勒,汉语就是当来下生佛。”李老师说,“也就是竖三世佛中的未来佛。”
迈达拉巨佛由整株白檀木雕刻而成,地上十八米、地下八米,总高二十六米,是世界最大的木雕佛。
佛像头戴五佛冠,身披黄缎大袍,腰系镶嵌珠宝的玉带,手拿黄绸哈达;全身贴金,身上遍是缨络、松石、琥珀等珠宝玉石。
双目微垂,平视前方,神情虽肃穆却仍显慈祥,令人不自觉发出赞叹。
同学们问起为何这尊佛像要如此巨大?
“佛经上说,在未来世界中,弥勒佛降生人间时,人类要比现在人高大,那么未来佛势必比现在人更高大,所以才雕刻如此巨大的未来佛。”李老师回答后,顿了顿,又接着说,“世界如此纷乱,总不免令人殷切期盼未来佛——弥勒佛能早日降生娑婆世界,普度众生。这或许也是未来佛像如此巨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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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李老师说,“这尊佛像如何摆进万福阁里?”
大伙下意识转头看一下庙门,随即傻眼。
佛像如此巨大,即使横着抬进来,也根本进不到里面。
“凉凉。”暖暖问,“佛像咋可能进得来?”
“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我说,“而是需不需要的问题。”
“蔡同学。”李老师指了指我,说,“请说说你的看法。”
“一般人是没办法把佛像运进来,但或许有绝顶聪明的人可以想出办法。但如果真是绝顶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想出先立佛像再建阁这种最简单的方法呢?”我说。
“大家明白了吗?”李老师笑了笑,“每个人心中都有阁在先、佛像在后的预设立场,即使有最聪明的办法,其实却是最笨的事。心中有了线,思考便不够圆融周到。”
大伙恍然大悟,想起刚刚想破头的情形,不禁哑然失笑。
“有时环境不好,你会想改善环境让自己满意,但结果常常是令人气馁。你何不试试把自己当成万福阁、把环境当成是巨佛,让自己转动去配合不动的环境呢?”李老师说完后笑了笑,呼了一口长气,说,“这是我们在北京的最后一个行程了,我的任务也算完成。雍和宫里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细看,给你们一个半钟,之后我们在宫门口集合。”
大伙各自散开,我和暖暖往回走,除主殿外也走进各配殿。
暖暖对唐卡很有兴趣,一路走来,总是在唐卡前停留较久。
到了集合时间,准备要上车前,我跑去买了些藏香。
“你要礼佛吗?”暖暖问。
“不。我要礼我。”我说,“考试前点上一些,便会满身香,像佛一样。也许考试时,不会的题目说不定会突然顿悟。”
“又瞎说。”暖暖的语气带点责备,“这样你的愿望咋实现?”
我心头一惊,几乎忘了要上车。
回到学校后,觉得有些累。
不是因为身体的疲惫,而是因为觉得旅程要结束了,有种空虚的无力感。
同学们好像也是如此,因此教室里颇安静,完全不像前几天的喧闹。
“钱都用光了。”李老师开玩笑说,“晚上咱们自个儿包水饺吃。”
大伙一起擀面皮、和馅、包饺子、煮汤,笑声才渐渐苏醒。
吃饭时怎么可以没有余兴节目呢?
大伙说好,原则上以组为单位,上台表演;但也不限,谁想上台便上台。
最先上台的一组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块布,隔在讲台中间。
北京学生站左边,台湾学生站右边。两边学生隔着布看着另一边的影子,侧耳倾听另一边的声音。
一边有动静,另一边立刻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开始我看不懂他们在演啥?渐渐的,我开始懂了。
我不禁想起刚到北京时,两边的学生从陌生到逐渐熟悉,常可听到:
“听说你们那边……”北京学生开了口,但不免支支吾吾。
“听说你们这边……”台湾学生也开口,但总是含混其词。
彼此都很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又怕不小心误触地雷。
像拿了根长棍子在高空走钢索,小心翼翼控制手中棍子维持平衡,然后战战兢兢的,一步一步缓慢前进。
随着熟悉度提高,脚下的钢索越来越宽,终于变成一块木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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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棍子便被远远抛开,脚步变实,甚至开始跑跳。
刚听到对方问题时的反应总是惊讶,因为觉得怎么会有这种误解,到最后却是伴随爽朗的笑声,因为觉得对方的误解是件有趣的事;同时觉得自己的误解也很有趣。
原来彼此都在光线扭曲的环境里,看到对方的长相。
于是彼此都不了解对方,却都自以为了解。
“我们要解放台湾同胞。”左边的北京学生突然说。
“来啊来啊,等好久啰。”右边的台湾学生回答。
“别瞎说!”台下北京张老师很紧张。
“同学们爱玩,没事。”李老师反而笑了笑。
“我们要拯救大陆同胞于水深火热之中。”台湾学生说。
“喂!”台湾的周老师和吴老师不仅异口同声,也几乎同时站起身。
“好深喔。”
“好热喔。”
北京学生这么回答。
然后台下的学生们笑了,老师们的脸绿了。
隔在讲台中间的布掀开了,两边的人不再只是看见投射在布上的身影,而是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孔时,表情充满惊愕。
互望一会儿后,脸皮逐渐放松;试着开始交谈,渐渐有了笑声。
最后彼此握了握手,轻轻拥抱。
台上的同学一起鞠个躬,台下则响起一阵掌声。
“上台的同学别胡来。”张老师拍拍胸口,“别把我吓出心脏病。”
接下来上台的是两个学生,一个是台湾学生,另一个是北京学生。
“二把刀。”北京学生说。
“三脚猫。”台湾学生说。
“上台一鞠躬。”两人同时说。
大概是相声吧,我想。
“在台湾,有首童谣我一直搞不懂,想请教请教。”
“请教不敢当。一起琢磨琢磨便是。”
“城门城门鸡蛋糕,三十六把刀。骑白马,带把刀,走进城门滑一跤。”
“鸡蛋糕是啥?三十六把刀又是啥?”
“不知道。小时候就这么唱。”
“您唱错了。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大马,带把刀,走进城门绕一遭。这样才对。”
“三十六丈约一百米,快三十层楼高,天底下有这么高的城墙吗?”
“小孩儿人矮眼睛小,城墙看起来特高,挺合逻辑。”
“合逻辑?”
“肯定合。”
“听说你们台湾话特会骂人。”
“这倒是。骂人的最高境界是不带脏字,但台湾话即使是称赞人的好话,也可能用来骂人。比方说,你妈妈比较好。这话也是骂人。”
“你妈妈比较好?这也骂人?”
“没错。台湾话叫:你娘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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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拿喀厚?”
“接近了。”
台下的台湾学生被台上北京学生的怪声怪调给逗笑了。
“这话咋来的?”
“甲午战后,台湾割给日本。台湾百姓上书给光绪,里头就有这句。”
“干啥用的?”
“问候光绪他妈的身体好吗?”
“啥?”
“就是给慈禧请安。”
两位同学笑嘻嘻的,继续东扯西扯,台下学生偶尔爆出如雷的笑声。
好不容易终于扯完,老师们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我要表演民俗技艺。”学弟走上台说。
“非常好。”周老师、吴老师、张老师异口同声。连李老师也点头。
“我需要一个助手。学长。”学弟手指着我,“就你了。”
我一上台,学弟便递给我一片口香糖,说:“请把包装纸拆开。”
我拆开后,两指夹着那片口香糖,学弟说:“请举高。”
我将手举到胸前高度,学弟弯着身仰头向后,双手背在身后。
学弟缓慢碎步靠近我,然后用双唇夹住那片口香糖,我便松手。
学弟双唇紧闭,维持弯身仰头的姿势,在台上走了一圈。
最后右手从口中抽出那片口香糖,直起身,鞠个躬:“谢谢大家。”
“你在干嘛?”我问。
“这是青箭口香糖。”学弟指着包装纸,“所以我刚刚表演的,是伟大的民俗技艺——‘吞箭’。”
我全身冻僵,愣在当地。
“我还可以把剑咬碎喔。”学弟又将口香糖送进嘴里,张口大嚼。
混蛋!自己丢脸还不够,还把我拉上来一起丢脸。
我双手掐住学弟脖子,说:“给我吞下去!”
“保安……”学弟喘着气,“保安……”
我红着脸走下台,暖暖笑着说:“你学弟蛮有创意的。”
台上又有一组学生正演着纪晓岚与文鸾的故事。
还有一个学生用黑色签字笔在衣服写上:文鸾之墓,因为他演墓碑。
“文鸾妹子,我来晚了,原谅哥哥啊!”边说边敲打“文鸾之墓”,表达痛心。
明明是悲到底的悲剧,演起来却像爆笑喜剧。
这点跟台湾偶像剧的演员一样,总能把悲剧演成喜剧。
由这组学生中北京学生的演出看来,大陆的偶像剧大概也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