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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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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假装镇定,利用眼角馀光扫射所有等候接机的人群的面孔。   

然后我看到了暖暖。   

感觉血液已沸腾,心脏也快从嘴里跳出来了。   

只剩几步路而已,我得沉着、我得冷静、我得坚强。   

我不能抛下行李箱,一面呼喊暖暖的名字一面张开双臂向她飞奔,因为我是夕阳武士。   

暖暖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双手拿了张白纸板举在胸前晃啊晃的,上头写了两个斗大的黑字:凉凉。   

暖暖的头发也许长了些,但她的笑容跟相片或我记忆中的影像,几乎一模一样。   

我甚至怀疑即使她的眉毛多长一根,我也能分辨出来。   

我维持既定的步伐,沉稳地走到暖暖面前,停下脚步。   

暖暖停止晃动手上的纸板。   

「嘿,凉凉。」暖暖说。   

「嗨,暖暖。」我说。   

「走呗。」暖暖说。   

我和暖暖并肩走着,双腿因兴奋而有些僵硬。   

「干嘛拿这牌子?」我问。   

「怕你认不得我。」「你化成灰我都认得。」「这句不是这样用的。」暖暖笑了。   

「在台湾就这么用。」我说。   

「你也没变。你刚出来,我就认得了。」暖暖说。   

「我还是一样潇洒吗?」我说。   

「凉凉。」暖暖扑哧一笑,「记下来,这是你到北京讲的第一个笑话。」「这牌子好酷。」我指了指暖暖手中的纸板。   

「是呀。」暖暖笑了笑,「好多人瞧着我呢。」「那是因为你漂亮。」「这是你到北京讲的第一句实话。」暖暖又笑了,「记下来。」一跨出机场大门,冷风一吹,我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中文字真有意思,因为冷才会冷不防,所以不会叫热不防。   

「你穿这样有些单薄。」暖暖说。   

「我想苏州不会太冷,而且秋末冬初就回台湾,便没带厚一点的外套。」「北京冷多了。现在才二度。」「是梅开二度的二度吗?」「是。」「真巧。」我说,「我这次到北京,也算梅开二度。」「凉凉。」「我知道。这是我到北京讲的第一句浑话,我会记下来。」走进停车场,暖暖先往左走了十几步,停下来,再回头往右走。   

但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然后四处张望。   

「怎么了?」我问。   

「我忘了车停哪了。」暖暖说。   

「啊?」我很惊讶,「忘了?」。   

「也不能说全忘,」暖暖右手在空中画了一圈,「大约在这区。」暖暖的心胸很大,她所谓的「这区」,起码两百辆车。   

「是什么车型?车号多少?」我说,「我帮你找。」「就四个轮子那种。」暖暖说。   

「喂。」「是单位的车,不是我的。」暖暖说,「车型不知道、车号我没记。」「那你知道什么?」「是白色的车。」我看了看四周,白色车的比例虽然不高,但也有不少辆啊。   

「这……」「唉呀,我才不是犯迷煳,只是出门晚了,路上又堵车,我急呀,我怕你 下了飞机见不着我,你会慌呀。我停好了车,立马冲进机场,只想早点 看到你,哪还有心思记着车放哪。」暖暖噼里啪啦说完,语气有些急,音调有些高。   

从下飞机见到暖暖开始,总觉得这一切像是梦境,不太真实。   

直到此刻,我才感受到暖暖的真实存在。   

暖暖还是一样没方向感,还是一样总让人觉得心头暖暖的。   

从台湾到苏州、苏州到北京,穿越了叁千公里,我终于又看到暖暖了。   

这不是作梦。   

「嘿嘿。」我笑了笑。   

「你笑啥?」暖暖似乎有些脸红。   

「没事。」我说,「我们一起找吧。如果找不到,就一辈子待在这。」「别瞎说。」我和暖暖一辆一辆找,20分钟后,暖暖才从车窗上的识别证认出车来。   

但这辆白色车的位置,并不在暖暖刚刚用手画的「这区」。   

「我上个月才刚拿到驾照,拿你来试试,行不?」一上车,暖暖便说。   

「这是我的荣幸。」我说。   

离开首都机场,车子开上机场高速,两旁桦树的树叶几乎都已掉光。   

但树干洁白挺立,枝条柔软,迎风摇曳时姿态柔媚,像是含羞的美人。   

「你住哪个饭店?」暖暖问。   

「我忘了。」我说。   

「忘了?」暖暖很惊讶。   

「唉呀,我才不是犯迷煳,只是突然决定不回台湾,急着要来北京找你, 但下了飞机你找不到车,我又担心你会慌啊,哪还有心思记着住哪。」暖暖笑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凉凉。」「是。」「你住哪个饭店?」「王府井的台湾饭店。」我说。   

「那地方我知道。」「真的知道?」「别小看我。」暖暖说。   

「找不到也没关係,顶多我就睡车上。」「不会走丢的。」暖暖笑了笑。   

天渐渐黑了,天空开始下起雨,不算大也不算小。   

外头应该很冷,但车内有暖气而且还有暖暖,暖活得很。   

我和暖暖在车上闲聊,扯东扯西、天南地北,东西南北都说了。   

天完全黑了,在灯光照射下,我清楚看见雨的线条。   

可能是错觉,我发觉雨在高空较细,接近地面时变粗,速度也变慢。   

「二环路又堵车了。」暖暖说。   

「反正我们已经见面了。」我说,「堵到天荒地老也没关係。」车子完全停下来了,暖暖转头朝着我苦笑。   

「如果你想到车轮碾着的,是元大都的古城墙,会有啥感觉?」暖暖说。   

我一时说不上来,有句成语叫沧海桑田,好像勉强可以形容。   

车子终于下了二环路,很快便抵达台湾饭店。   

雨停了,我看见车窗上被雨刷扫过的边缘有些闪亮,好奇便靠近细看。   

那似乎是凝结的小冰珠,我用手指轻轻刮起一块,确实是碎冰没错。   

难道刚刚天空中下的,不完全是雨?   

「待会兴许会下雪。」暖暖说。   

「你是说寒冷的冬天时,下的那种东西?」「是呀。」「从天空飘落的,白白的那种东西?」「是呀。」「可以堆雪人、丢雪球的那种东西?」「是呀。」「那是雪耶!」我几乎失声大叫。   

暖暖不想理我,手指比了比饭店门口。   

我拖着行李箱、背着背袋,在饭店柜台办完check in手续。   

暖暖想看看房间长啥样,便陪着我坐上电梯。   

「这房间还可以。」暖暖进房后,四处看了看后,说。   

「哇。」我说,「这里虽然是叁星级饭店,却提供五星级水果。」「啥五星级水果?」暖暖很疑惑。   

「杨桃。」我说。   

「呀?」我拿起水果刀,切出一片杨桃,指着桌上的「」,说:「这不就是星星吗?」暖暖又好气又好笑,说:「那也才一颗星。」我咻咻咻咻又四刀,说:「这样就五颗星了,所以是五星级水果。」「你是要继续瞎说?」暖暖说,「还是下楼吃饭?」台湾饭店在王府井街口附近,直走王府井大街再右转就到天安门。   

我和暖暖走在王府井大街,天更冷了,我不禁缩着脖子。   

「我明天带条围巾给你。」暖暖说。   

然后暖暖带我走进东来顺涮羊肉,说:「这种天吃涮羊肉最好了。」店内满满的人,我们在一小角落坐下,隔壁桌坐了一对外国老夫妇。   

炭火锅的汤头很清澹,浅浅一层水里藏了些许白菜。   

我们点了牛肉和羊肉,还有两个烧饼、两瓶酸枣汁,没点菜。   

暖暖说咱们就专心涮着肉吃。   

羊肉切得又薄又软,涮了几下就熟,入口即化。   

特制的佐料让羊肉滋味更香甜,不自觉吃了又涮、涮了又吃。   

若觉得嘴里有些腻,喝口酸枣汁后,又会重新充满战斗力。   

暖暖问我,她有没有什么地方变了?   

我说除了变得更漂亮外,其馀的都没变。   

暖暖说我瞎说的毛病没改,倒是走路的样子似乎更沉稳了。   

「那是因为冷。」我笑了笑,「脚冻僵了。」瞥见隔壁桌外国老夫妇笨拙地拿着筷子涮羊肉,我和暖暖偷偷地笑。   

老先生突然拿起烧饼,似乎也想放进锅里涮。   

「No!」我和暖暖异口同声叫着。   

老先生吓了一跳,拿着烧饼的右手僵在半空。   

「你英文行吗?」我问暖暖。   

「嘿嘿。」暖暖笑了笑。   

「那就是不行的意思。」我说完迅速起身,走到隔壁桌。   

「Don′t think too much,just eat it。」我说。   

老先生愣了愣,收回右手,再试探性的把烧饼拿到嘴边。   

「Very good。」我说。   

老先生咬了烧饼一口,脸上露出微笑,用蹩脚的中文说:「谢谢。」「Nothing。」我微微一笑,点点头。   

我回座后,暖暖问:「你刚说啥?」「别想太多,吃就对了。」我回答。   

「那最后的Nothing是?」「他既然说谢谢,我当然说没事。」「你碰到老外竟也瞎说?」暖暖睁大眼睛。   

「他听得懂,不是吗?」我说。   

暖暖看着我一会,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没想到瞎说一番,老外也听得懂。   

这顿饭吃得又暖又饱,我和暖暖的脸上尽是满足的笑。   

付帐时,暖暖作势掏钱,我急忙制止。   

「凉凉。」暖暖说,「别跟我争。」「你知道吗?」我说,「台湾有个传统,如果第一次和女生单独吃饭却让 女生付钱,男生会倒楣叁个月。」「又瞎说。」「你可以不相信啊,反正倒楣的人是我。」「你说真格的吗?」暖暖停止掏钱。   

「我先付完再说。」我付完帐,才走了两步,暖暖又问:「台湾那传统,是真格的吗?」我笑了笑,刚推开店门,然后想回答这个问题时,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外面原本黑色的世界突然变白了。   

树上、地上都积了一些白,而天空中正飘落白白的东西。   

「莫非……」我口齿不清,「难道……」「下雪了。」暖暖说。   

难怪人家都说雪花雪花,雪真的像一朵朵小花一样,慢慢飘落下来。   

我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见到人生第一场雪。   

「暖暖。」我还是不敢置信,问:「真的是雪吗?」「嗯。」暖暖点点头。   

「这就叫下雪吗?」我的声音颤抖着。   

「凉凉。」暖暖笑了笑,「下雪了。」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拔腿冲进雪地,双手大开手心朝上,仰头向天。   

脸上和手心细细冰凉的触感告诉我,这真的是雪。   

「哇!」我大叫一声,然后稀里哗啦一阵乱笑,快疯了。   

「暖暖。」我说,「下雪了耶!」「别冻着了!」暖暖说。   

「今天我见到了暖暖,又第一次看到雪,好比突然被告知得了诺贝尔奖, 然后下楼买彩券,结果又中了第一特奖。暖暖,我这个人比较爱虚名、 比较不爱金钱,所以暖暖,你是诺贝尔奖。」我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拼命说着话。   

「凉凉。」暖暖只是微笑,「别冻着了。」这一年半来,我抱持着总有一天会再见到暖暖的希望,努力生活着。   

我努力保持自己的纯粹,也努力思念着暖暖,我真的很努力。   

天可怜见,今天终于又让我见到暖暖。   

在漫天飞雪里,我再也无法维持夕阳武士的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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