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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你一人担着的。”她握紧了他的手,她知道今日之握,他们的命便系在了一起,从此不会分开,“我会陪着你,生或是死,我皆会陪着你。”
他的下巴向下点了点,偏过脸来,他望进她的眼眸深处,“其欢,答应我一件事,生或是死,我们皆在一起。独独你不可丢下我,一人赴死,答应我!”
何其欢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莲塘安静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是一片清朗——到头来,独自为生或双双赴死,已由不得他们了。
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第五章 绣莲帕夫妻难同心(1)
宫内莲塘掀绿野,高相国府正厢房内却是一派夫妻甜蜜的春闺图。
素有大理国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权势倾天的高相国——高泰明于家中却是极品夫君,亲自剥了时令瓜果送到媳妇的床畔榻前直喂到口中。
他的新媳妇,大理国公主段涟漪一边含着果子一边嘀咕起来:“你于家中府内听闻了近日坊间的闲话吗?”
“你是指当今王上的身形未曾显现在黑曜石中,他并非苍山洱海认定的千古帝王之尊?”
大理段氏王朝有这样一个传说——十五的夜晚,搬出由黑曜石制成的镜,当满月之光照于镜上,恭请即将登位的大理王立于镜前,若黑镜能显现他光辉的容颜,则苍山洱海认定他为千秋不朽的帝王之尊。
段素徽即位仪式上,他的身影就不曾显现于黑曜石中,当时是段负浪一番正义凛然的口舌之争,外加高泰明被逼无奈地鼎立向助才成就了他的帝王之位。
话说回来,他的身影未能出现在黑曜石上,为什么段负浪这个废王之孙反倒被苍山洱海认定为千秋不朽的帝王呢?
王上都已经登位多时,此时又传出这番言论,看来别有用心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段涟漪但问夫君:“你以为呢?”
“段正明近日归朝,他也是一心大师的嫡系子孙。算起来也是正统正宗,他父亲在时,也培养了一批自己的势力。如今他已然归朝,若他有野心,相信支持他的文臣武将总还是有的。加之,先前大王子段素光遗留的势力一直蠢蠢欲动,想借谁之手重获荣耀也属正常。”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往媳妇嘴里塞了片瓜,这瓜鲜甜着呢!
段涟漪抹了抹嘴,吃饱了,还是谈正事吧!“你愿助他上位——如果段正明真想取素徽而代之的话?”
“无论是段素徽还是段正明,我皆无所谓。倒是涟漪,你更看好哪位侄儿?”外人不知,他们家向来是妇唱夫随,谁让人家谋略远胜过他呢!
把玩着手里本用于切瓜削果的玲珑仕女刀,段涟漪目光悠远,“不是我看好谁,而是他们中只有一人有资格做大理千秋不朽的帝王。”
“段素徽?”高泰明想当然,“不管他的容颜是否出现在黑曜石镜上,他到底是上德帝之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如果他不是呢?”
“啊?”高泰明的脑筋跟不上她缜密的心思,心有千千结,嘴巴也打了结,“你你你……你说什么?”
那把玲珑仕女刀打了个花活,就此收了起来。段涟漪嘴角含笑的嘟囔着:“我说,夫君,若叫你选,段素徽和段正明,你愿意谁做你的对手?”
“段正明。”他倒是直言不讳,毫无顾忌,“他无从政经验,在朝中根基尚浅,操纵他远比操纵段素徽来得容易。段素徽嘛……看起来软弱随和,勤政中庸,可对于他这个人,我始终摸不透,猜不尽,所以于他……我有所保留。”
段涟漪拿玲珑仕女刀的鞘敲了敲他脑袋,笑得很是褒奖,“你总算多长了点心眼,也不枉为妻悉心辅助你这一场。”
“别说得我好像你儿子似的,成不?”
他承认,论政治谋略,他远不及自小生在宫中,长在帝王家的她。可论胆识,他好歹还够爷们。他们俩,约莫就是传说中的天作之合。
然若有一日,他们俩成为敌人,那将是最可怕的战争。
他只盼这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痴痴地望着远处,他未曾察觉她的目光在他的身后紧紧守着他的身影。
“喂!我说啊……”
“我有名字的。”他蓦地转过脸来,气势汹汹。
“我不爱叫你名字。”叫了,也未必是你——这话她只能藏在心中,“扶段正明上位吧!无论于国于你于我,段正明都比段素徽更适合这个位置。”
高泰明退后三步向她行了公正的觐见之礼,“臣,谨遵公主令。”
大正殿内一日议事已毕,段素徽正要宣布退朝。相国高泰明赫然站出班列,“臣有一事要奏。”
朝政大事已议毕,这时候他站出来……
睨了一眼站在高泰明左手的顾国君,段素徽把玩着腕间的七子佛珠心中已定,“相国有事尽可直言。”
“近日坊间多有传闻,言语中顾念王上您并未得到苍山洱海的认可,又言王上您的堂弟——顾国君有可能是黑曜石镜推崇的千古一帝……”
他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自坊间听到此传闻是一回事,被拿到大正殿上与君王对峙那就完全是另一档子事了。
有那支持段素徽的王党一派,立刻恨不能将高泰明拖出去砍了,“高相爷您还真是活回去了,坊间戏言也能拿到朝堂之上当真言正语?王上登基之日,您也匍匐在君王脚下,如今何出此言?”
拿此话压他?高泰明理直气壮,正气凛然,“并非臣刻意以此事生非,只是此言既然于坊间流传,为了王上的圣明,也为了朝局的安定,当有所示下方好。”
王党中人又要呵斥,叫段素徽抬手拦住了,“高相爷此言甚为有理,既然有传言,孤王自然当有所交代才是。”
他一转脸,直望向默默杵立一旁的段正明,向来懒于朝堂的他,今日忽然勤于朝政,身为君王他早该有所预料了,“顾国君,你以为此事当如何?”
“臣万事皆从君王意。”
这是把烫手的山芋都丢还给他,自己想换个清静,可他躲得了吗?
他站在这里,便注定他的后半生要为大理段氏王朝而活。这是他段正明,也是她何其欢做出的决定,段素徽还能怎样?
自然只得“成全”二字。
“不若在满月之夜,请出黑曜石镜,让苍山洱海做主,谁才是真正的大理段氏王朝的千古一帝。”
君王此言一出,立刻传出王党一派的反对浪潮,有上德帝时期的老臣长跪地上,极力恳求,“王上……王上,不可啊!君王乃一国之根本,一朝一代怎可随意替换,这是万民的灾祸,是朝廷的灾祸,是段氏江山的灾祸。万望王上收回成命,绝不可逞一时之快而沾染无穷后患。”
还有那老臣搬出当日段负浪的言论,“王上登基之日,负王爷的身形倒是显现于黑曜石镜上,若坊间传闻皆可入朝堂上正殿,那负王爷一说又当如何?难道要让废君段素兴的孙子也成为大理段氏王朝千秋不朽的帝王?这简直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对于一干老臣的驳斥,首先提出此言的高泰明反倒不做表态,安稳地站在那里,只等着王上的发落。
他若拒,便是心中有鬼,授人以柄;他若应,正对了高泰明的心思。
段素徽耳朵听着谏言,眼里看着一干老臣磕头如捣蒜,他的心思却记挂在高泰明和段正明二人身上。
这二人的合作怕离不开他们背后女人的篡谋吧?
他的夫人何其欢,他的姑母段涟漪,他生命中两个颇为重要的女人联手反对他,转而支持段正明。
他当真不讨女人欢喜啊!
幼年时不讨母后欢喜,成年后不讨妻子欢愉,登基后不讨姑母欢心,他这个男人做得还真是失败。
忽然很想去永耀斋找段负浪喝茶聊天,忽然很想再见一见正堂内悬挂的那幅一人来高的丹青,忽然……很想素耀。
这个世上曾无条件爱他,支持他,视他为宝,以生命交换他的……就只有素耀了。
他用生命来爱他,也用生命束缚住他的一生,让他再逃不开,再活不出自己当有的模样。
素耀,素耀,我的王弟,我到底该爱你,还是恨你?
爱与恨,素耀永听不到。活着的人照例当活着,哪怕再艰难,他也得活下去。
于是,他做主。
“满月之夜,着大理第十一代君王之孙,顾国君段正明于大正殿内亲历黑曜石镜,以正君王之姿——圣意已定。”
再无他言。
是夜,段素徽回到寝宫已月上中天。
照例往常这个时辰,王后已然入睡。然今夜,她坐在桌边,绣着她那一帕的莲花,摇摇曳曳,或绽放,或含苞,或朝露待滴,或送月欲醉。
她擅绣莲,身上所用之物多为莲花莲叶图样。少时,她爱为他,为素耀绣莲。然,自她嫁他为妻后,再不曾为他绣莲。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并头并蒂,无论怎样,她仍是他的妻,这个世上他最最信任,也是最最亲密之人。不论朝中宫内发生何事,她永远会支持他,会站在他的身旁。
今夜,如是。
第五章 绣莲帕夫妻难同心(2)
何其欢为他沏了茶,亲自端了放到他手边,“虽已浓春,到底夜凉,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他推了茶,只是笑,“此时喝茶便会彻底难眠,你是深知我脾性的。”
何其欢夺了茶过来,自行喝了,“这茶很香,说是宋国的西湖龙井,还是负王爷赠我的呢!”
段素徽应了,只待她下文。
“近来负王爷同我说了许多闲话,多是劝慰之语。”
她这话叫段素徽佯怒,“他多事了,帝后之间哪有空隙,怎容他多言,自行猜忌?”
何其欢放下茶盏,重新端起绣帕,这一帕的莲只残留最后收尾这几针了,她赶着做完。烛光下,她做得很吃力,段素徽亲自掌灯替她照亮那一方光明。
“——素徽,你放了我吧!”
段素徽手微颤,一滴蜡落到了帕上,如露珠点莲。
他放下烛台,转身坐在一旁,当不曾听见她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他听到了,她知道他听到了,而现在,也当是他们面对的时刻了。
“素徽,你就放了我吧!没有我,你依然可以做好大理的王,你依然可以完成永娴太后交给你的一切,你可以的。”
段素徽腾地站起身,俯视着坐在身下的何其欢,“我是王上,你是王后,这是永娴太后临终前定下的,任何人也无法、无力改变。即便退一万步,我放了你,国不可无后,王不可无妻,我依然需要再娶一位王后,你叫我当如何面对?”
他所说的都在何其欢的考量内,她也做好了全部的应对之策,“你可以退位,你可以不做这个王,你可以忘记永娴太后在你身上留下的一切痕迹,你可以过你想过的日子——素徽,你可以的,你也曾经这样打算过,不是吗?”
是,他的确做过全盘的打算,在永娴太后把何其欢赐给他为妻之前,在永娴太后要他代素耀统治大理之前,在素耀为了他病死榻上之前——
“其欢,不是我不肯放了你,不是我不愿成全你,只是,我有我的苦处,还请你体谅。”
“你的苦处就是你贪恋王权,贪恋本不该你拥有的权力与地位。”
放下那一帕的莲,烛光下的何其欢带着冷,藏着怒,透着寒,带着倾覆一切的决绝,“素徽,我只同你说一次,这一生,我只同你说这一次。放了我,成全我和段正明,也成就你自己。”
他却只想知道,“如若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