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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又偷偷地侧过脸来打量她的母亲。可是校长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当宝琛带校长去天井里看那具棺木时,小东西甚至跑到他娘跟前,仰着头看着他母亲的脸,露出傻笑,似乎在对她说: “我在这儿呢。” 宝琛搓着手,问她夫人的后事如何料理。秀米抿了抿嘴,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来: “埋了。” “噢,对了。”秀米忽然像是想起一件什么事似的,对宝琛说,“你打算把她葬在哪儿?” “就在村西的那块金针地里。” “不行!”秀米说,“不能葬在金针地里。” “那块地是夫人自己看中的。”宝琛说,“夫人前些日子交代过,也请阴阳先生看过了。” “这个我不管。”秀米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你们不能把她葬在金针地里。” “那你说葬在哪儿?”宝琛低声下气地问道。 “你看着办吧。只要不葬在金针地里,哪儿都行。”说完了这句话,她就回学堂去了。 老虎看见孟婆婆用胳膊碰了花二娘,向她丢了一个眼色,低声说道:“二娘,刚才你看见她的腰了吗?” 花二娘的脸上有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微笑,她点点头。 她的腰又怎么了呢?老虎看了看花二娘,又看了看孟婆婆。又朝门外望了一眼,雪珠子扑扑地在棺盖上跳跃着,校长已经在风雪中走远了。 夜半大殓的时候,雪下得更紧了。原先抛抛滚滚的雪珠已经变成了撕絮裂帛的鹅毛大雪,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在丁树则先生看来,这场似乎不合时令的大雪仿佛正是天怒。他围着棺木转来转去,用拐杖戳着天井的地面,嘴里不住地骂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谁都知道他骂的是谁,却没有人搭理他。 宝琛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秀米干吗不让夫人葬在金针地里呢?他自言自语,颠来倒去地说着这句话。最后,喜鹊实在有点烦他了,就有心来点拨他,说了一句:  '返回目录'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9(3)
“那还用问吗,事情不是明摆着嘛!” 宝琛拍着脑门,追着喜鹊来到棺材的另一边,“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片金针地里原先埋着一个人呢,”喜鹊道,“你可真是个木头。” 那个人正是张季元。差不多十年前,当张季元的尸体在冰封的河道里被发现的时候,夫人不避众人的耳目,抚尸大哭。后来,夫人让宝琛雇了一辆牛车,将张季元的尸体拖回了普济。宝琛说,依照普济旧俗,由于张季元不是陆家人,又在野外横死,不能让他的遗体在家中入殓供奉,可夫人死活不依。 她甚至威胁要立即辞退他,让他们父子俩即刻滚蛋。宝琛当即吓得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上,连头都磕破了。孟婆婆苦苦相劝,她不理,丁先生的一番大道理她不睬,就连算命先生的恐吓,她也不听。喜鹊跟着众人劝了她一句,夫人就勃然大怒道:“放屁。” 最后促使她改变主意的是秀米。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鼻子“哼哼”冷笑了两声,夫人的脸立刻就灰了。于是,她让人在院外的池塘边搭了一个竹棚,停棺祭奠了二十一天,又请来道士和尚颂经追荐亡灵,最后将他埋在了村西的那片金针地里。 喜鹊的一番话,说得宝琛似懂非懂。他挠了挠头皮,道: “我还是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就算了,你真是个木头。” 喜鹊的话,让老虎再一次回到许多年前的那个大雨之夜。后院的阁楼上,灯光被雨罩笼得一片灰黄。他依稀记得,张季元将夫人光裸的腿扛在肩上。她的呻吟声和风雨声连在了一起。 他瞥了一眼那具冰冷的棺木,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事隔多年,他仍能听到她的喘息声。 秀米为何不让夫人葬在金针地里呢?不管怎么说,既然喜鹊那么肯定,十几年前的这段往事毕竟提供了某种答案。当然,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答案也是错误的。〔1951年8月,梅城县第一批革命烈士名单公布。张季元名列其中。他的遗骸随即迁入普济革命烈士陵园安葬。张季元原先葬在普济村西的一片金针地里。墓园年久失修,加之历年洪水的冲刷,坟包已夷为平地。由于无法确定张季元棺木的准确位置,挖掘者便将整个金针地翻了个遍。结果,除了张季元的棺木之外,人们还意外地发现了另外三只大木箱。撬开木箱后,里面装着的竟然全部都是枪支。一律为德国造的毛瑟枪。出土之日,早已锈迹斑斑。后全部移入梅城历史博物馆。〕  '返回目录'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10(1)
第二天一早就出了殡。 夫人的墓地最终选在了离金针地不远的一块棉花田里。宝琛在墓旁移栽了一株月桂,一棵塔松,一丛燕竹。在刚落葬的那些天里,宝琛每天晚上都要去看坟。他提着马灯,手握一把利斧,整个晚上都在墓地里转悠,天亮的时候才回到家中睡觉。 那时,宝琛已经在准备打点行装回庆港老家了。他成天唉声叹气的,有时还会一个人在账房里流泪。 要不要把小东西也带走?他有些犹豫不决。 宝琛说,他要为夫人守坟四十九天,七七做完,他就回庆港。一天都不多耽搁。喜鹊每次听他这么说,就偷偷地躲在灶下哭。老虎知道,她没地方可去。 有一天晚上,宝琛去墓地转了一圈,早早就回来了。喜鹊问他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宝琛脸色铁青,嘴里一个劲地说着脏话,似乎只有不断说着脏话,才能缓解自己的紧张。 “日他娘,日他娘,有人在那儿,吓死我了。” 喜鹊问:“谁在那儿?” 宝琛就叹了口气:“除了她,还会是谁呢?” 宝琛说,他到了坟地之后,就点上一锅烟。还没等到他把这锅烟吸完,就隐隐约约觉得坟包的另一侧一个人影晃了一下。“我还真的以为碰见鬼了呢!”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没想到这个人影朝他走过来了。她披头散发,脸上黄幽幽的,用沙哑的声音对他说:“歪头,不用怕,是我,秀米。” 秀米走到宝琛的身边,挨着他坐下来,问道:“能不能把你的旱烟给我吸一口。” 宝琛就抖抖索索地把烟管递给她。她接过烟,一声不吭地吸了起来。看她吸烟的样子还真在行。宝琛定了定神,问她:“原来,你也会吸烟?” 秀米笑了笑,道:“会,我还吸过鸦片呢,你信不信?” 她吸完了烟之后,将烟管在鞋底上敲了敲,递给宝琛:“你再替我装一锅吧。” 宝琛又给她装了一锅烟。点火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手、嘴唇、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家里的地契是你收着的吗?”她猛吸了几口烟,忽然问道。 宝琛回答说:“老夫人收着的。” “你回去把它找出来,明天让老虎送到学堂来。” “你要那地契干什么?”宝琛问。 “我把家里的地卖了。”她平静地说。 “你把哪块地卖了?”宝琛吓了一跳,他本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全卖了。” “秀秀,你,你……”宝琛急得直跺脚,“你把地全卖了,那我们以后吃什么吗?” 秀米道:“你操什么心哪?再说,你和老虎不是要回庆港去了吗?” 宝琛说,她站起来的时候,样子十分可怕。他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遇见了鬼,于是,他傻乎乎围着秀米转了好几圈,怯怯地问道: “姑娘,姑奶奶,你是秀秀吗?我不会是在跟鬼说话吧。” 秀米笑道:“你看我像个鬼吗?” 她这一笑,宝琛更加相信自己是碰到鬼了。宝琛不再理会她的疯话,跳起来,朝后面退了几步,扑通一声,趴在夫人墓前,一个劲地磕起头来。不过,他磕了两个头之后,就像僵尸一样呆住不动,因为一只白皙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用喑哑的声音轻轻地对他说: “你回过头来,好好看看我……” 宝琛不敢回头,嘴里道:“你是鬼是人,我一问便知。” “什么事?你问吧。” 宝琛道:“你说你把所有的地全卖了,可你知道咱家一共有多少亩地?” “一百八十七亩二分七厘。” “咱家的地近的在村边,远的在一二十里之外,你从来不问庄稼又如何知道?” “翠莲知道。卖地的那天,她领我去的。” “这么多地,请问方圆几十里,有哪一个财主能够买得起?” “我把它卖给梅城的龙庆棠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派人来索要地契。” “你画押了吗?” “画押了。” “你干吗要卖地呢,这些地,可是陆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 “我等钱用。” “你卖了多少银子?” “这个不用你管。”秀米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虽然是冬天,宝琛的汗水一下就出来了。他知道,秀米刚才所说的那个龙庆棠,是清帮头目徐宝山手上的安清道友会的头目,长期以来,一直把持着镇江、扬州的私盐和妓院。 这个人是如何认识秀米的呢? 从那以后,宝琛变得不爱跟人说话了。他早晨踩着露水出去,晚上顶着露水回来。一个人背着手,在陆家的所有地头转悠着,等到他把那些地都转遍了,就把自己关在账房里不出来了。 他一看到小东西,就流泪。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捧住他的小脸,说道:“普济啊,普济,你现在变成一个穷光蛋了。” 到了交割的日子,普济来了三顶绿绒大轿。龙庆棠的大管家冯麻子带着两名精干的伙计来到家中。宝琛把账本,租地佃农的名册、地契码得整整齐齐,往大管家面前一堆,就完事了。 龙庆棠的大管家喜滋滋地翻看着账本,笑得合不拢嘴。 末了,他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宝琛,道:“俗话说,千年田地换百主,一番交易一番新。沧海桑田,世道历来如此。宝管家不应过于伤感。你既管理得一手好账目,不妨就带了家眷,跟了我们龙大爷,搬去梅城住,这些田地仍由你来照管。”  '返回目录'  
《人面桃花》第三章 小东西10(2)
宝琛起身,流着眼泪道:“阁下美意,感激不尽,小仆自幼跟随陆府学陆大人。上京城、下扬州,最终息影普济,已有五十多年。如今世运凋敝,家道败落,小仆无德无能,且又昏庸老朽,怎能高攀龙大人?唯图叶落归根,以遣暮年而已……”一番话没说完,流涕唏嘘不已。 冯管家道:“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宝管家义不食周粟,忠良堪佩。小弟不能强人所难。不过,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宝兄成全。” “只要小仆能够作主,自当效命。”宝琛道。 冯管家将他那只戴在手上的戒指转了转,说道:“听说陆家有一件稀罕的宝物,叫什么‘凤凰冰花’的,能预知吉凶未来,不知能否请出来,让小弟也长长见识?” 宝琛道:“自从老爷走失之后,家道日衰,家中不多的一些珠玉首饰,也已典卖殆尽,就连老爷做官时积下的些许银器也早已罄尽。如今田地易主,唯有破屋数间而已,哪里还有什么宝物?” 冯管家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笑道:“我来普济前,偶然听龙庆棠龙大人说起,贵府有一件如此如此的宝物,名唤凤凰冰花,心上好奇,就想趁便开开眼界。宝管家既如此说,小弟现在就告辞了。” 送走了冯管家一行之后,宝琛呆呆地站在天井里,不由得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