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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瞥了一眼铁架上的躯体。元神离开,低垂的头颅,伤痕累累的身子,微不可辨的呼吸,这样的落魄不堪,与那个风神卓越的男子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一霎间的震惊过去,老君不禁哼了一声,说道:“当真好得紧,竟又让你练成了元神。但你终还是输了,输在被神斧重伤的身体生机萎顿,再也不堪修复……杨戬,竟是你拼命造就的亲外甥,彻底斩断了你最后的一条生路!”
第十一卷 空里悲欣 第二章 玄机各衡量
更新时间:2009…10…27 17:01:53 本章字数:5826
沉香猛地咬紧了牙,身躯与元神的对比是如此的强烈,也让他心底的悔与痛,炽热得要沸腾了一般。但他却在强迫着自己冷静,去观察眼前的种种。出阵便在不久之后了,此时领悟到的任何内幕,都会在将来变成他的资本。那个时候,他将接过舅舅手里的棋子,在这三界之间,从容应对这永无终结之日的弈局。
杨戬淡然道:“老君你这一番话,倒颇有几分惜才之意,义愤之心,杨戬在此先行谢过。但就行迹而言,你此次行径失远大于得,于你于我,都算是不智之至了。”不待老君开口,又道,“察见渊鱼者不祥,老君你明知此理,何以轮到自己时,却偏要步步详察,生恐有纤毫不能目睹?加上策求万全,遇事思虑繁多,一旦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便要成就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好剧。”
老君多疑多虑的性子,是优点,也是最大的缺陷,是故元神出窍,以武力先声夺人,再藉危言攻破其心,看似凶险,却是最好的应对之法。从老君现身的霎间起,该如何应对,他已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而这个应对之法是成是改,便全看老君此时会如何接话了。
老君明显一愣,冷着脸道:“你既肯现出元神相见,就不必再互猜哑谜了罢。但话说回来,这趟黑水狱之灾,只能怪你无端动用神目,生生地惊动了天廷。否则就凭李靖这竖子,公报私仇也好,想追回旧案文牍也罢,怎么也闹不出这般的动静。”
杨戬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松,知道这老道的性子一点未变,当下顺他的话冷冷地道:“玉帝固然有份,但能有这番动静,道祖你岂不也厥功甚伟?”老君也不否认,只道:“不错,若无我的默许,你确实来不了地府,也不会多受这些折磨。但我的本意,只是要将你羁绊狱中,再顺势查清一些事情……”
杨戬语带讥讽地道:“有你的道门密术在,这些日子,李靖想查的,不是早已查得明白了?”老君一声冷哼,慈和的面孔上,突然浮起一丝狞笑,森然道:“查得明白又如何?杨戬,你可知知道,李靖在向我讨得凝聚念力之法前,便已得了玉帝密旨,对你刑求不成,便可以直接刑毙!”
杨戬一震,打断他的话,沉声问道:“玉帝的密旨?既是密旨,你又由何得知?”
众人也齐齐吃了一惊,一直以为狱中的折磨,只是李靖在各方默许下的任意妄为,谁知竟突然言道有了玉帝的密旨?便听老君冷哼道:“兜率宫虽然不才,但胜在耳目众多。只可惜我知道得迟了,李靖非但用我的密法大肆刑求,更公然声称是承我密意。哼,李靖这废物,墙头草,两边讨好,偏又被人利用得如此恰到好处!”
杨戬不语,凝神细想,老君又道:“他第一日,当着地府人等,宣扬是我授受密法,老道便知事有蹊跷。此后处处留心,分派人手加紧追查,到底是追出了其中隐情。杨戬,玉帝不放心于你,想求个一劳永逸,更要你死在我的密法之下,好为将来挑唆你母瑶姬仙子与老道我对立,留下一着可用之棋……”
杨戬的元神不易觉察地波动了一下,随即被强行稳定下来,点头淡淡地道:“这话倒也有理,我虽然不肖之至,但若真死在你道祖的手上,却难免让家母与你略生芥怨。”忽问道,“新天条出世后家母被释之快,当真匪夷所思。老君,是不是王母刚受伤下凡,你便按捺不住,马上就动手封印了她?”
老君一愣,道:“王母?不错,她才下凡,便被我彻底封印。待玉帝发觉,将她带回瑶池时,已成为一介无知无识的真正死物。”
杨戬又问道:“王母这般下场,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出。但玉帝是如何自处的?王母出事之后,他第一步,便是马上开释家母吧?”老君更是一愣,说道:“不错,他刻意讨好你母,以致于兄友妹恭,几乎成了三界亲情友爱的典范。不过,那死物惯于隐身幕后,此举并不足奇,无非想重扶植一个信得过的台前人物罢了。”
杨戬突然轻叹道:“玉帝如何待家母并非重点,要点在于匆匆封印王母,并不是你没有耐心等候,只不过想趁着新天条出世余波未了,玉帝看出了事情另有隐情,正怀疑我这前司法天神之时,有意地将玉帝的怀疑坐实,让他以为王母之事,也也是我重伤前的安排。否则我的伤势并非作伪,天廷何以会关注至今,凡此种种,看来全是拜你此举所赐了。”
此言一出,老君面色顿时大变,道喝:“你……”退后一步,猛提起法力全神戒备,见杨戬并无动手之意,才又说道,“老道确有此意又如何?反正你演的一手好戏,各方留神细察,直到你动用神目前,竟是谁也未曾发现你的实情……”
他当时确有此意,被道破的本能震惊过后,冷哼一声,心中却突然有了几分惜才之意,不禁正色劝道:“唯因如此,杨戬,你该知道,玉帝既羁你入狱,就决不会再放过你,而老道这趟来,也全是好意。须知纵然元神已成,身体生机一旦断绝,短时间内无法塑形夺舍,仍是只有魂飞魄散而已……”
杨戬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的打算,无非两点。一则你以为我尚有隐密未向人言,携我魂魄归去,便不难暗动手脚探清一切。而此后,纵会为我塑形重生,但傀儡虫那样的妙物,却也必然要派些用武之地。当然,自封神初见时,道祖你便对我杨戬有着几分爱惜之心,这一层用心中,多少也有着借机行险,好招揽我投效兜率之意,对也不对?”
老君冷冷地道:“但正如你自己所说,老道是惜才之人,为了让你全心投效于我,加一些小小的禁制,想来也不算是什么卑鄙手段罢?”
杨戬又道:“二则,玉帝利用密法预留一步棋,而若你若能留下我一条命,不也等于留了一张极有用的底牌?真正万不得已时,便正好捅开一切,将真相告之我母和三妹一家,好利用他们成为你对抗玉帝的利器。鹬蚌相争,无论鹿死谁手,道祖你都正好来个渔翁得利。这一层意思,又对也不对?”
老君干笑道:“连老道这点私心也猜了出来?杨戬,老道终还是低估了你。但我不明白的是,你既已猜出,就必然知道,哪怕饮鸠止渴,也算你最后的一线生机。何以竟当面点破,而不是与我虚与委蛇?难不成,你竟存了几分幻想,不信那死物对你起了杀心?”
杨戬目光深沉,只盯着老君不语,老君被他看得颇有几分不自在,皱眉道:“老道线报周详,断不会有出错之理。而老道的推断,也已再三斟酌,面面俱到,莫非你仍有异议不成?”杨戬淡然道:“周详自然是周详,但若所有线报,俱是刻意让你知道的,那又该如何推断呢?”
老君脸色突然大变,杨戬森然道:“我口不能言,元神虽得重铸,三界中却无人知晓。玉帝存心杀我,不必待到今日,肯待到今日,就不必大费周章,唯恐杀我之心不够明昭于人。至于离间你与家母一说,看似有理,实则更是荒诞绝伦。玉帝果真为了离间,何以要下密旨?李靖素来与我不和,便无密旨,也断然不会饶了我的性命——”
老君目光凝住,沉声道:“难怪无论幻相如何行刑,你都依然能留住一条命在!”
杨戬冷冷地道:“无论道术如何高明,魂魄被抽离的躯体,与真正生机断绝的死亡,总会有些微的不同。所以,这黑水狱对你而言,只能是暗藏杀机的鱼饵,唯有从此不闻不问才最是高明。道祖,你若能想通此层,当可知我先前说你行径不智之至,算来绝非危言耸听了吧?”
这一层层剥茧抽丝秀的分析,和两人句句皆有深意的对话,只听得镜里镜外一片死寂,压抑得众人都几乎喘不过气来。镜外的龙八突然想起,有些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脱口道:“但真君要说破这些做什么?老君又没安什么好心,让他中计,和玉帝公然破脸,两败俱伤岂不是好?总不成……总不成真君还对老君有着几分不忍?”
哪吒惨然道:“公然破脸又如何?杨戬大哥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将生杀权柄全交到老君手里?魂魄被吸入定魂鼎里,便意味着他辛苦练回的元神,再无半分用武之地。就算老君不动手脚,与独臂人的那一战……我猜杨戬大哥,定是打了约战之期前,便用元神遁离地府的主意,他又怎肯在这节骨眼上行险,将一切都委之人手?”
呆坐在一边的龙四,突然痛哭出声,叫道:“此时不肯行险,可那一战……那一战又何尝不是行险!为什么他不去求老君帮忙……我不要他再做什么了,出阵之时,我宁愿……宁愿他只是一缕魂魄,在鼎中安然无恙,也不愿……也不愿……也不愿……”
也不愿什么,没有说出,也不忍说出。她只茫然地抬起头,去看向灭神阵的顶部。宝莲灯正逆转着阵法,光华透过层层黑幕,依然清晰可见。但除了这灯之外,什么也见不到,就象有的事情一样,自得知之时起,便让人什么也不敢去想……
沉香在镜内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灭神阵的事,他甚至也如龙四一般,想哭着请舅舅向老君求援,求舅舅此时点头应允,入了定魂鼎中随老君离去。这样的话,哪怕这众人出阵之后,要付出无比的代价,甚至要助老君公然对付那可怕的死物,但起码,还会有一丝希望,微弱却不会熄灭的希望……
但他的心中比冰还要寒冰,只因他明知,这一条路,是舅舅决不会走的。舅舅说老君策求万全是自铸心锁,但舅舅自己呢?所有的算计,又何尝不是竭力求得周全,生恐失去一分的掌控……所不同的,只是老君为己,而舅舅却是为了伤自己至深的这一群人。
灭神阵外,舅舅的元神,真的在与那独臂人生死相搏吗?但对舅舅来说,唯有这一步险着,才是他最有把握掌控住事态发展,也最有把握确保这众人安全的一条路。只因这灭神阵若让老君得知,只不过让老君增了一枚意外的筹码,从中渔利或有可能,火中取栗救人,却只能是痴人说梦。而且,老君既已担心外婆与玉帝走得太近,握住了这样的一枚筹码,会派上什么用场,会增什么未知的变数,根本是不堪设想。
但镜中的杨戬,不会知道身边的这一切,他只沉声向老君续道:“从来枰棋对弈,胜负各占其半,玉帝在为你备下囚笼的同时,实际也是送你一个洗脱自己的良机。只须做到毫无异动,事态便自会渐渐平息,化解去玉帝雷霆打压的决心。他不同于王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破坏平衡,更不愿在台前去应对一切……”
老君目光闪烁,大袖拂处,将悬在空中的定魂鼎摄回,说道:“老道承你这一次人情,但既坦然地说破玄机,你不可能全无其他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