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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申屠希侃目瞪口呆,无所适从。岳震却笑嘻嘻的拨弄着桌面上的信件说:“既然秦桧已经到了临安,我猜这些信里,一定有一封让申屠兄看不懂的吧?”
“有,有,你怎么知道的?”尚未醒过神的申屠,在信件里手忙脚乱的翻看着,找出来递到岳震手里。让申屠更加意外的是,岳震看也不看直接揉进了掌心,也没见他怎么使力,眨眼的功夫好端端的一封信,就在他手心里变成一颗药丸大小的纸团。
岳震二指轻轻捻搓,纸团化作一缕粉末从他指间洒落。“呵呵,有信来,就说明他已经完成了既定的任务,看不看得懂,无关紧要。申屠,如今的我就好似一个赌徒,明知道不可能赢,却偏偏欲罢不能还要赌下去。呵呵,是不是很好笑?”
满眼忧虑的看着他,申屠决定不再费神去猜,一向光明磊落的震少,突然变得如此诡异失常,自有他的道理。
但是申屠还是忍不住皱眉说:“我记得震少常说,只要还在赌桌上,输赢都言之过早。我也从未见过震少如此没有信心,为兄很担忧。”
“哈哈哈···兄长不必担心,你不知我在和谁赌。”岳震大笑着站起来,抬腿往门外走去,在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说:“兄长放心,就算是输,我也要保留那些最珍贵的东西,不想输的干干净净。好了,你好好休息,咱们的申屠大嫂子很快就会回来啦。”
一脚踏出房门,岳震的笑容顿逝,他不想把末日的恐惧传染给申屠。如他说的那样,不管岳家的结局如何,其他人的生活还要继续。
行走在渐渐繁华的街区,岳震想起此时的感觉似曾相识。记得上一次是在襄阳,也是在秦桧出现后不久,自己才有了这种很奇怪的感觉,原来他真的是一颗灾星!
冲索家族的各种买卖作坊,初到曲什,不免要搞一些促销降价来吸引注意,所以这两天的曲什街头要比寻常热闹一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有一些当地的居民,也有经常到曲什采买的各族小贩。
虽然很少有人知道岳震就是乌兰部的大头人,但是很多人知道这个面貌和善的少年,是大名鼎鼎马贼雪风的首领。所以认得他的人,都是远远地止步弯腰行礼,就算茫然无知的外乡人也能看出来,这个面色阴沉的少年绝对是个大人物。
漫无目的行走在街市上的他,仿佛携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十步以内没有人靠近他,也更让他凭添疏离寂寥之感。
一直走出曲什,走进天高云阔的原野,岳震一团乱麻的心绪才有少许安宁。
坐在草地上,折一枝不知名的野花凑到鼻尖,淡淡的香气和草叶的清腥,让他恍惚的感知重新凝聚。抬眼望出去,蓝天、白云、绿草,安静、安详、安宁,远处偶尔有一两匹快马飞驰而过,也好似不忍打破精致的画面一样,来去匆匆,马蹄溅起的草屑泥土还在空中,马儿和骑手早已杳无影踪。
安静的氛围让人敏锐,安静的氛围也让人的思绪,格外活跃。轻轻拂过面颊和额头的柔风,让他想起了一只手。
两年了,对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感触,就是额头上姐姐的手。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温暖心脾如沐柔风。
或许是两年来,经历了太多的精彩,积累了太多的感动,回头想一想,他竟然无法取舍。哪一件事最惊心动魄?一个个生死瞬间堆积在一起,也就趋于平淡。那一刻最高兴?那一刻最伤心?那一刻又无法忘怀?
太多了,亲人、爱人、兄弟、战友···一起走过的每一个日子,一起感动的每一个感动。
“呵呵··呵呵···”寂静无人的旷野上,他傻乎乎的笑了。为什么不呢?谁说岁月无痕?这分明就是一道道清晰的痕迹!
上一世短暂的生命,如死水一滩,吸入每一口空气里,都有弥漫着腐烂的味道。或许这一世的生命会更加短暂,但是却如烈火般滚烫动人,就好似火焰在肌肤上舔过,即便痛彻心扉,也痛得清晰分明,干干脆脆。
岳震枕着手臂躺在草地上,天空中仿佛一成不变的蓝天白云,让他的视觉渐渐模糊,初夏暖洋洋的日光下,他静静睡去。
梦,一个美梦。在梦里依旧是这片草原,但是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母亲的头发已如银丝般亮白,姐姐、妻子、阿妹,和看不清容貌的嫂子们坐在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孩童围绕着她们,追逐打闹,恣意欢笑。
我呢?猛然惊觉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他惊悚而醒。美的让人心碎的梦境里,没有父亲,没有兄长,没有姐夫,更没有自己!
梦醒来,他泪流满面;梦醒来,他仰天长笑。
意犹未尽的蒋凤英回到曲什,陪着她的是拓跋月和小布赤。汉族大嫂的谑笑只会让拓跋月微微脸红一下,异族女子从不掩藏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可是欢天喜地的妻子见到小别的丈夫后,芳心深处不由得轻轻一悸。
她不知道丈夫身上多了什么,但是每当看到丈夫独自坐到一边静静的发呆,她就会觉得心里好难受。
为了适应未来商队的变化,申屠希侃先后派人在边境、三界集、望北驿、曲什、布哈峻、沙柳都设立了转运站,一来可以清楚的整理分配小股商队带来的货物,二来能让商队的老兵们不再负重辗转奔波,他们只要把货物运出宋境,交到第一个转运站就可以轻松的休息几天,然后再带着吐蕃西夏的土特产原路回国。
各个站点之间转运也是分工明确,曲什往东到国境线,牛马车具由冲索家提供。货到曲什后,如需再往西转运,就由乌兰部野利族全面接手。
岳震和申屠拟定这个计划的时候,还有一个更深层的涵义。各个转运站之间频繁的货物流动,也等于为他完善了一条情报专递线路,他可以准时准确的获悉宋金之战中,最新的讯息和动向。
商队的各项安排很快就绪,返程的货物也全部备妥。把申屠和蒋凤英送走后,岳震屈指算算来曲什已经快两个月了。
夫妻俩和阿妹打点行装,准备返回鱼儿海子的时候,突然到访的蓝仲把岳震下了一跳。
痛失手足·噩耗
蓝仲带来的消息是,刘子翼、阿罗两位羌刺指挥官都在三面岭,请他速速赶去,岳震乱猜了好久也不得要领,蓝仲也不是很清楚详情,只是隐约听说是烽火堂来人到了临洮,正在从临洮赶来三面岭。
出大事了!岳震首先想到,一定是烽火堂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只有这种突发性的事件,才可能让晏彪他们选择这种极端冒险的方式。从河北到西北确实很近,但是一路都是伪齐的控制区,而且现在正是战争最初的紧张期,风险不言而喻。
放下行装,岳震愿不打算让妻子和阿妹再受颠簸之苦,可是两双尽是担心,却又近乎哀求的眼睛,让他无力拒绝。三个人跟着蓝仲,马不停蹄的赶奔三面岭。
一路上妻子的劝慰并不能让岳震稳住心神,愈是接近三面岭,他就愈是六神无主。还好这一段路不是很长,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赶到了羌刺藏身的小山谷。
刘子翼、阿罗也同样焦灼的等在小山谷里,临洮虽然距离三面岭不远,却是金军防控最严密的一个区域,羌刺一般都是绕出金国的边境线,从吐蕃方向进入。他们两个不知道临洮过来的人会怎么走,所以也在提心吊胆,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稍稍松口气。
两路人,一样的等待,不一样的心情,大家都很安静。岳震感觉压抑得快要喘不过来气了,就找了个话题,问起西北金军的态势。
阿罗这一阵负责监视敌军的动向,向岳震简单介绍说:“西北的女真骑兵,基本上已经被抽调一空,除却一些巡逻的机动部队,我们左护军的正面全都是齐军。但是他们却迟迟没有发动进攻,我们能够监视的齐军主力,一直都在做攻城与合围的训练,目标直指临洮城。”
“嗯,他们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岳震点头思索道:“女真人把主战骑兵军团,全部调到了地势平坦的正面,无非就是想寻求突破。如果真的让他们从正面突进去,淮西的齐军水师,和你们这边的齐军肯定就要大举进犯了。”
“震少和我们的判断不谋而合。”刘子翼**来说:“今年夏秋战役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岳帅那边,岳帅守得好,两翼的齐军根本不敢冒进,”
阿罗笑着摇头说:“呵呵,左将军怎能忘了岳帅的秉性?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消极防守过?守得稳一定是没问题的!咱们等着瞧吧,这次岳帅与十二万金人主力周旋,一定还能打出旷古烁今的经典战役!”
“一定,一定!”刘子翼深有同感的说:“鹏举叔用兵神机百变,如果能把金军的主力消耗在正面战场,说不定咱们酝酿筹划多年的北伐反攻,就可以提前开始呢。”
听到这些大宋的高阶将领,对父亲岳飞近乎与盲目的崇拜,岳震已经习以为常,心绪却是非常复杂无奈。
在无数人的希望中,父亲用一次次完美的胜利,让人们喜出望外,于是大家又在期盼着下一次的惊喜。这是一个没有终点的循环,这也是一个无法盛满的容器,父亲用一次次奇迹般的胜利,鼓舞着整个大宋的信心,但是睿智的父亲想不到,或许是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样的信心膨胀到一定的程度,也会让有些人感到惶恐。
“来了!”阿罗打断了他的思绪,几个人一齐向火光之处看去。
“哥!”刘子翼和阿罗同时看到了最前面的刘子羽,不免惊呼了一声,岳震也猛然站起来,紧张的看着队伍里另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好似一道白亮白亮的闪电,瞬间就击穿了他的身体。
汉人从不用这种白色的腰带,因为这种惨白色只有在···“震少!”
“震少!呜呜呜···”
两个人一同抢到了岳震的面前,刘子羽稍稍慢了半步,晏彪扑跪在岳震的脚下放声痛哭,男儿撕扯心肺的哭泣,在夜色中更显凄厉。小布赤吓得一哆嗦,慌忙躲进了拓跋月的怀里。
“彪子,不要哭,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所有人都听到了岳震的颤抖,他自己感觉到一阵阵的发软,想要把晏彪拉起来的手臂,根本使不出力气。
“震少···呜呜呜···”
看到泣不成声的晏彪,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岳震抬起头来,正与刘子羽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他在子羽的眼睛里也看到了泪光。
“震少!”伸过手来,两兄弟的手紧握,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子羽哽咽道:“杨再兴将军,杨大哥阵亡!”
岳震眼前一黑,灼痛在胸口里炸开,甜甜的液体翻涌上来。他死死的攥着刘子羽的手,才没有在天旋地转中倒下去。拓跋月慌乱的松开了阿妹,扶住丈夫的另一只手臂,她从丈夫那里无数次的听过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对丈夫的意义。
痉挛和绞痛,让岳震的思维停在了听到噩耗的那一刻,他想放声痛哭,可是几近窒息的压迫感,却让他流不出一滴泪水。
看着丈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体像打摆子一样剧烈的颤抖着,心慌意乱的拓跋月那还顾得身边有什么人,一把将丈夫抢进怀里,跟着他软软的瘫坐地上。张开嘴巴,她想劝丈夫节哀,话未出口却已是泪如雨下。
小布赤从未见过阿哥如此伤心,关切之痛瞬间就赶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