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我呆在一边没有任何动作,他夹了些菜放进我的碗里,“瘦了一大圈,还不知道多吃点。”
我拣起一棵青菜,味同嚼蜡地咽了下去。
看见凉的酒杯空了,我倾身上去,拿着玉壶帮他斟满。
他诧异地打量着我。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浑身都在泄露心底的秘密,于是只能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吃菜。
好在菜里并没有药。
凉夹菜的速度明显迟缓了下来。
我强作镇定,“怎么了?”
“头有点晕。”他放下酒杯,拧着眉揉揉前额,语气有些疲惫。
我搁下碗筷,站起来牵住他,“要不要休息一会?”
“也好。”凉随着我的动作立起来,刚迈出一步,身体就像突然被折断了一般,六神无主地向我压下来。
我心虚地抹了一下额角的冷汗,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
“奇怪,平时酒量并没有太浅,今天怎么就……”凉含糊地喃喃自语着,强自撑住自己的腰身,想要脱离我的搀扶。
“你醉了。”我跟上去,再次扶住他。
“我没醉。”他眼神混沌地将我一把推开,自己摇摇荡荡地向着床铺晃去。
还没等我再次凑上前,他的身体已经随着沉闷的碰撞声倒在了地上。
随后,窸窣的脚步声也从身后渐渐传过来。
我以为是瞬之,便转过头,想要在他离开之前再看他一眼。
面前的门大开着,却一个人也没有。
正欲回头,脑上却突然传来迟钝的痛感,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前,身体便蓦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面前的一切在迅速地上下颠倒着,我努力睁开眼睛,在四周暗无天日的旋转里,却只看见瞬之模糊的置身事外的神情。
*******
再次醒过来时,自己正被细绳牢牢地困在一张靠背椅上。
这里大概是一间客栈的普通客房,靠墙的地方搁着两张椅子,中间隔了一张茶几,几上的茶具简陋粗糙,简直是一堆随意捏成的泥碗。
房内的光线倒是很足,好几盏都同时亮着,将人的影子映照得格外渺小。
与我隔了一张木几的椅子上,凉同样不留一丝余地地被绑着。
我抬起眼睫,看见正在面前静坐着的瞬之,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事情。
“我们现在在哪?”我冰冷地问。
“桃溪镇。”他顿了一下,又补充着说道,“离西越只有两个时辰的车程。”
“这么近,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他们的君王在我这里,我为什么需要怕他们?”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的声音已经没有一点感情。
“我走的时候给离川留了信,让他把兵权交给我。”
“没想到你会有这种野心。”
“你错了,”瞬之盯着我,双眼铺满了诡异的静默,“上次带你离开的时候,我真的有想过,再也不要回来了。”
“没有人硬把这种权力塞给你。”
瞬之沉吟着向我身旁的凉望了一眼,说出口的声音也骤然变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确没有人将大权强加到我身上,因为它本来该是我的。”
我的头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惊诧狠狠震住,只顾着怔怔地望着他。
“还记得我的病吗,沫合?”瞬之忽然笑着发问。
“记得,每当你做出剧烈动作或是感情受到太大刺激时,都会心痛难忍。”
“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的心疾是母亲传下来的,可是上次在踏奚城外,我无意间遇到了母亲从前的侍女,才知道她根本没有任何疾病。”
“这种疾病的患得,并不一定是因为遗传。”我隐隐猜到了他的话下之意,却仍然安慰着说。
“但这种顽疾早在我有记忆之前就已经长在了我的身体里。”
“那么你的亲人里有得过这种病的吗?”
“亲人都没有过这种病史,只有外祖父的一名妃子,当年是因为心疾而死的。”
“不可能!”我脱口叫出来。
瞬之安静的眉眼像是被钉在了满室的烛光上一样,一点还没动的迹象也没有。只剩下一张略微泛白的嘴唇,毫无感情地一张一合着,仿佛一只干涸的眼睛。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可能。所以我费尽心思地找到了外祖父在权时在宫里服侍的几个老宫女,她们却告诉我,当年那名妃子诞下皇子没多久,母亲就带着同样刚出生的孩子回皇宫省亲。”
我的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不要告诉我,你的母亲离开时把两个孩子抱错了!”
瞬之没有作出回答,只是浮光掠影一般牵动了一下嘴唇,“那些嬷嬷还说,皇子出生时,胸口上带着一个赤红色的胎记。”
“你……你有吗?”
瞬之默然地解下束腰的锦带,将长衫从右面缓缓揭开。
我所有的神情都在见到他的那一刹那转为无力的空白。
那薄弱得似乎一受冻就能立刻变乌变紫的皮肤上,颜色耀目的圆形胎记蛮横地伫立着,像一团生命旺盛的火苗,疯狂地灼烧着我的眼睛。
*******
我们在满室的虚寂里相对坐着,半晌都不发一语。
迟疑着抬抬嘴皮,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冷静得让人惊异,“既然这样,我们以后大概只能当敌人了。”
“就因为这个吗?”他重新穿好衣服,有些哀戚地皱了皱眉,“沫合,朋友在你心目中的地位未免也太轻了。”
我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如果我真的不看重朋友,如今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他低下头,“我并不是有意要骗你。”
“恰好每个人在骗我的时候,都是身不由己。”我丝毫不为所动地说,“我实在是不懂,你们要夺权的夺权,要报仇的报仇,关我什么事,为什么总是要把我扯进来?”
他默默地看了我很久,却一句话也不说。
终于再次开口时,他的脸上已经被疲惫占满,“如果你不愿意被牵连,我可以放了你。”
“那凉呢,你会怎么处置?”
“当然是杀——”他的目光向凉投过去,话语说了一半却停顿下来。
我也跟着向凉望去,只见他琥珀色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
瞬之撤回视线,重新看向我,苍白瘦弱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我也难以置信地向凉问道,“你,你怎么没事?”
凉并没有看我,“当你去找我时,秋瑟就已经把你下了药的酒换过了。”
我不由得微微苦笑,“我怎么忘了,她是你的手下。”
“所以我劝过你,不要相信除我以外的任何人。”凉这才懒懒地看了瞬之一眼,“包括你所谓的朋友。”
这次我没有再反驳。
瞬之却忽然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变得又青又紫。
“瞬之,你的病又犯了吗?”我急忙问道。
瞬之点点头,捂着胸口的手简直有了灰飞烟灭的味道。
“我的药……”他的声音微弱得恍若根本没有存在过。
我徒劳地挣了一下绳索,除了全身酸痛以外再也没有了别的收获。
“凉,快救他啊。”我气急败坏地嚷。
他的功夫早臻化境,这点束缚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的。
然而他只是视而不见地坐在椅子上,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段千凉!”我不由得喊出了他的全部名字。
他云淡风轻地看我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去。
瞬之艰难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仅有几步之遥的木桌前,动作僵硬地一抡胳膊,桌上的茶杯便应声而碎。
他重重地跪下去,好不容易从一堆碎陶片里找到一个描着金纹的铜瓶,努力了半天,却迟迟旋不开瓶塞。
他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粗粝的声音笔直地袭过来,紧密得像是一张没有任何缝隙的风。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我知道,又有一个人将要永远地离开我了。
瞬之在两颗药丸终于从瓶口跃出时骤然闭上双眼,身体一歪,全身僵硬地倒下去。
古朴高贵的药瓶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黑色的药丸从瓶中滚出,乱鸦一样四处分散。
我的耳朵忽然像失聪了一样,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前只有无数药丸在滚动着,滚动着,仿佛没有尽头。
看着他的脸,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客栈小伙计,性子干净又直接,一句小小的夸奖,就可以让他脸红很久。
我想他一定是太单调。
那个与世隔绝的小镇里,除了人之外,什么也没有。而他的身份,是族长的儿子,是凌驾于那里所有人之上的年轻男子。所以他会厌倦,总想着换个身份经历另一种生活。
但是,我在心里对他说,你怎么这样的不知足,如果你不想再当族中的权贵,再做回那个单纯好骗的小伙计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还想要成为一个亡国的皇子?
皮肤外面的束缚突然放松,我回过神,才发现凉正站在我的面前,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眼睛。
他的平静神情让我不禁心脏发冷。
“陛下,他已经死了。”凉的身后,毫无感情的声音传过来。
“不知道有的药可以让人假死吗?”凉淡淡吩咐着。
房间里静了一刻后,刀剑出鞘的摩擦声响慢慢响起。
我急忙想冲出去制止,身体却重重撞在了凉移动过来的胸膛上。
他用力箍住我的头。
我只听到血液喷溅发出的钝响。
我的脑袋在他怀里用力冲撞着,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他才终于放开手。
目光凝到瞬之身上的那一刻,我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面无表情地僵住。
瞬之的眼睛无力地闭着,嘴唇青紫,原本清儒淡雅的面孔紧紧绷住,在明亮的灯火下面泛出铁器一般冰冷锐利的光芒。
他的赤红色衣服大部分被血染成黑红。
靠近心房的那个地方,巨大豁口冒出来的血仍旧清晰可见。
他们怎么能,怎么可以刺在那个地方。
瞬之曾经因为那里痛过那么多次!
我看向凉,“陛下,瞬之曾经救过我的命。”
“所以朕给他留了个全尸。”
我的身体蓦然一软,被凉稳稳地搀住。
他一面搂紧我,一面回过头去吩咐钟时,“安族公子意图不轨,其族人也难辞其咎,传朕旨意,将青鼎大军中剩下的一干安族人等收监,处以车裂之刑。”
我抬头望着他,他也正好垂下眼睫看向我。
他的脸上没有愧疚,没有怜悯,甚至没有表情。
我突然踮起脚尖,张嘴拼命咬住他的脖颈。
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是想喝他的血,我只是想要折磨他。除此之外,我找不到任何能够让他痛苦的办法。
可是,当牙齿刺进皮肤,血液沿着舌尖淌入口中时,我的所有理智都在温热黏腻的气味里宣告破产。我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手臂却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腰。
他也紧紧地抱着我,手指几乎要穿过我的衣物和皮肤,握住我的血管。
我们像两只野兽一样,在夜晚彼此拥抱着,全身颤抖。
又有两行眼泪淌出来,我以为它们要顺着鬓发流下去,却没想到它们又划过鼻翼的地方,流进我的嘴里,和血液混合在一起,汇成又苦又涩又咸又甜的味道。
这种奇怪的味道,几乎让我把心脏肺腑全部吐出来。
、小江湖
第二天一早桃溪镇便开始下雨,一直到黄昏都没有停。
瞬之的安葬地点选在镇外的一个竹林里。
伴随着雨水和不时吹过来的冷风,竹叶和竹节都同碧色烟雾一般轻轻摇晃着。
千绝门的人已经掘了一整天的地,从上面望下去,那个大坑似乎都可以通往修罗殿。
然而我还是只希望他们将坑挖得深一些。
这样的话,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扰到瞬之了。
凉站在我身边,手中的伞大半盖在我的头上,自己衣服反而湿了大块。
他盯着停放在面前的灵柩,长久无话。
一直等到瞬之的棺材入了土,又被厚重的泥土重重覆住时,他才将目光移向我,嘴角带着一丝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