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于是我们一眼便看见离川。
他自山顶下来,抱着一坛酒向我行礼。
我有些讶然,“你怎么知道……”
离川一脸平静地答道,“昨晚微臣做了一个梦,梦中的路线便是这一条。”
“将军真是有情有义。”我阴阳怪气地说。
离川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也是我亲生女儿,不来为她送行,我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我斜着眼望向别处,“这么多年她受苦受难,你平步青云,锦衣貂裘,有什么时候不安过?”
“那时微臣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既然在你心里,我们早已死过一次,如今再来送行,又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罢了。”离川低低地说。
听着他悲凉的语调,我忽然对这个已经华发丛生的中年男子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
一心效忠的君王因为美人而失去江山和性命,他带着年纪尚轻的太子和公主在青鼎国忍辱负重,终于熬出了头,却至今不知道自己辅佐的早已不是一直认定的君主。
他没有朋友,太强烈的忠心和太高的地位使得几乎所有人对他敬而远之,凉这种有仇必报的人当然只是一边利用他一边报复他,他不是没有脑子,凉对他的隔阂他应该早能看出来,然而看透是一回事,他始终改不了自己的忠心耿耿。
他唯一的温暖就是自己在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的儿子,然而儿子也早早夭亡。而造成儿子死亡的凶手,就是自己拼命辅佐的青年君王。
他终于见到了他的女儿,可是他的女儿也很快就逝去。
现在,他见自己亲生女儿的愿望,我似乎没有权力拒绝。
何况我也想看一看,他见到自己骨肉的尸体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我示意守在马车前的侍卫给他让开道路。
没有想到,他会忽然变得没有表情。
黑色的酒封被打开,抛掷,他举起酒坛,在我们以为他要饮个酩酊大醉时,他一手将坛子砸到了马车车辕上面。
在几位护卫齐齐向他扑去的同时,他从怀里取出火石,轻轻一划,扔向车帘。
火苗在风的鼓动下迅速窜起来。
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疯狂焚烧矢薇尸体的人,正是一直对她愧对有加的生身父亲。
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四个千绝门的高手已经一动不动地倒在了地上。
离川的剑,刚才也许是藏在袖子中的,一经放出来,便洒满了热气腾腾的血。
他举起那把颜色斑驳的剑,刺向秋瑟的时候,秋瑟正愣愣地看着他,我上前想制住他的举动,他的剑却出其不意地擦过我的肩。
尖利的剑刃□秋瑟胸口。
肩头的衣服被划破了,丝丝鲜血流出来,我觉得有些热。
回过头去看向秋瑟,她大张着嘴,手指僵硬地握着剑,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
她的身体后退两步,重重地栽下去。
离川面无表情地将剑□,放进剑鞘里。
我望着已经被烧成一堆灰烬的马车,再看一眼秋瑟,面如死灰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还没有鬼迷心窍。”他冷哼了一声,“陛下居然跟这个妖女后人染上关系,天下人听说了,该怎么看他?”
“你的儿子,不也是妖女所出吗?”我讥嘲地笑着,不着痕迹地将身体缓缓后退 。
“世人对待男人,永远会比女人更有宽容心。”离川的神色越来越平静,刚才那个满面风霜的父亲,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何况他的身上有着那样有用的力量,我当时想着留下他,总可以帮到陛下。”
“我也是莲姬的女儿,又没有特殊能力,你刚才为什么不顺手将我解决了?”我冷静地盯着他,“那是个好时机。”
他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望了一眼远处的在层层山峦里渐渐露出半张脸的太阳,语气平常地说道,“青鼎国已经在距西越不足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那又怎样?”
“娘娘,我想您报答陛下的机会来了。”
我惊了一阵才明白他的用意,“凭什么?”
“为了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我为夏家天下效力了三十年 。”离川似乎很有感慨地说道,“而陛下对你怎么样你很清楚,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将军这种抛弃妻子的决心。”
“你只要把殷雪随引开,扰乱他的军心就可以。”
“对我有什么好处?”
“拖延敌军的时间,为陛下赢得机会。”
“你以为陛下愿意接受这样的机会?”我不屑地问。
“不要拿陛下做挡箭牌。”他似乎对我的态度很不以为然,“陛下为你做过这样多,现在他面临危险,你应该千方百计报答他才是,而不是把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
我的指甲缓缓拨弄着发丝的尾巴,“我和凉之间是相互平等的关系,谁也没有资格叫对方去牺牲自己。牺牲自己去成全他,在你看来是责任,在他看来是耻辱,在我看来是笑话。”
“当你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时,你就早已欠了他,你就永远只能低他一等。”
“你把我们的关系当成什么,商贾买卖吗?”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全是利益往来的关系,你们的不过光鲜了一点而已。”
他偏执的话语让我无言以对。
我别过头,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变得僵硬的秋瑟,她的身体依然如此瘦弱,小小的衣服上沾满了血,像是刚放在大红色染缸里泡过。
头顶传来一阵痛楚之后,意识变得混沌起来,我扶着脑袋晃荡着,却终于还是一头倒在地上。
*******
似乎看不到尽头的颠簸路途。
每次醒过来都是在夜里,从车帘缝隙向外看去,还可以隐隐约约望见星星。于是我以为,这段路程始终只在一个晚上里赶。
事实上,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个夜晚了。
我的全身都被捆着,所能看见的风景也是有限,甚至连自己到了什么地方都不能推测。
这段时间像一只被风吹干了的虫尸,看上去坚硬丰满,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
直到有一天,这种日子戛然而止。
其实也不一定是停止了,只是日子过得再无趣,我也无法再知晓了而已。
那个晚上,在离川的帮助下吃完晚饭后,我才发觉自己脑袋昏沉得厉害。
在昏睡的前一秒,我的脑中出现了多年前的那一场大火。
内容已经很完整了,离川带着太子公主仓皇逃命,矢薇和南南仓促离去,从未谋过面的母亲,则在灼热的空气中,死于来往的箭雨里。我一个人抱着腿,静静观察着周围已经死去的和即将死去的人,一滴眼泪也没有。
那场火像空气一样,怎么烧也烧不完。
再次醒来的时候仍然是在夜里,所以我莫名地有了种从未昏迷过的感觉。
那时我的身边除了离川并无旁人,可是此刻,我居然躺在另一个人的怀抱里。
月光下,这张脸看起来有些陌生,然而那种清清淡淡的薄荷香气,很快让我想起这个人的身份。
四周一片寂静。
我脑子里的空白还没有散开,什么事也没想,便睁着眼睛,无所事事地望着头顶。
离头大概一丈多的树顶挂满了油黑的叶子,一小块月亮从两棵树之间的缝隙露出来,白得有些鬼鬼祟祟。
渐渐合上眼,没过多久就感觉有人在轻轻吻我的额头。
我没有反应,大脑就像麻木了一样,一点想法也没有。
然而,当那张冰凉的嘴唇渐渐顺着眉往下滑时,头脑中的所有虚白全部都填充起来,膨胀得几乎要爆开。
这张嘴唇,除了用来亲吻我之外,还做过什么?我想。
亲吻夜音?威胁过矢薇?甚至在十年前,也像他的父皇一样,发出过屠城的指令?
我猛然用力推开了他。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直起身子。
我坐着后退了好几步,和他拉出明显的距离。
“还在为从前的事生我气吗?”过了半晌,他带着一点宠溺般的语气问道。
我能怎么说呢?
当然只有点头。
“阿沫,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吐出的气流在清冷的光线中汇成一片白雾,“虽然我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但我并不想让她死。”
原来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夜音的死上面啊。我笑了一下,“矢薇也死了,就在不久以前。”
“算日期好像是这样。”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异常。
“你似乎没有一点惋惜。”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矢薇侍候过你这么多年。”
“我也同样给了她这么多年荣华富贵的生活。”
“说漏了一点吧。”我的视线顺着他的脸移到眼眸上,“除了锦衣玉食,似乎还有被毁去的脸和一身的剧毒?”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浑浊起来。
“你知道了多少。”当他的嘴唇张开时,我有点疑心听到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环顾了一圈四周,发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原来他对于我已经陌生至此了。
我平静地抿了抿唇,“我知道的有很多,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和你接下来说的一样。”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他的两只手支着身体,有气无力地问。
“十年前为什么不杀了我?”
“那时我是被大皇兄骗进大火里的。”顿了顿,他才再次说道,“当时我的身边也没有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同病相怜?”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的确是这种感觉。”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略嫌苍凉的笑意,“不过真正打动我的,是你的眼睛。”
我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眼梢。
“那时你无助又恐惧的眼神,像两条被捞到空中的鱼。看着你的眼睛,我已经隐隐约约地知道,一旦你长大,就没有人能够抵挡住你的诱惑。包括我。”
我突然觉得难受,一只放在腿上的手轻轻颤抖起来。我忙用另一只手去盖住它。
“现在,你大概再也不会那样看着我了吧。”他面色苍白地对我说,“你不再惧怕任何东西。”
“不,我害怕你。”
“怕我什么?”
“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你杀掉。”我慢慢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也怕。”他的笑容在月光下脆弱得像一只被摔碎的瓷碗,“奇怪得很,我一直觉得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资格杀我的人,可是同时,我又害怕死在你的手里。”
“我不是你的对手。”
“如果你不是我的对手,早在十年之前,你就应该在那场大火中死去。”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我很诧异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我根本不需要人救什么命。”
“我知道,我骗了你这么多年。”他合上眼睛,微微仰起脸,清白的月光透过他的轮廓在他的肩上留下一叠串暗影,“骗得太久,甚至我都快要以为,你真的只是我在湖边捡到的小孩子。”
“可我其实与你有着血海深仇。”
“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的母亲不是莲姬该多好。”
“为什么不说你的父亲不该是殷藻言?”
殷藻言,是殷雪随亡父的名字。
“如果我不是皇子,根本就不会有力量来保护你。”
我们都被埋进沉默。
当天上的月亮穿过层层树枝,毫无遮拦地出现在我们头顶时,他终于声音虚浮地说道,“莲姬的墓在踏奚城郊外的一片花田里,得了空你可以去看看。”
我微微发愕,“杀了人你还管埋,真善良啊。”
他苦笑一声,“我当时也是被大皇兄逼的。”
“所以,他体内的慢性剧毒……,是因为我。”我的心被汹涌着来去的洪水彻底淹没了。
他这才低下头,幽静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的亲人也因为你而送命,这样的话,你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我无言以对。
他像蛇一样无声地移向我,半跪在我的面前,伸出冰冷如雪的手指,稳稳地从后面托住我的头,充溢着薄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