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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令048章
瑟瑟和沉鱼一路向南,起初路上还隐见残雪,越往南走,积雪愈少,唯见草木葱茏。冰雪,虽然摧毁了无数草木,却又在滋养着草木的新生。
瑟瑟妆扮成书生模样,怀胎已四月有余,腹部微隆,穿了宽大的衣衫,总算是遮掩住了。若是再过一月,扮书生便不适宜了。脸上,瑟瑟带了风暖送她的人皮面具,早已和之前的面貌不同。如若不是面对面,距离极近地说话,很难发现她是戴着面具的。
沉鱼扮作书童,她相貌清秀,但肤色偏黑,扮作男童,倒也极像。
每年此时,京师都有一场春闱。两人扮作上京赶考的学子,一路上来,倒也算是平安。
这一日,瑟瑟和沉鱼到了牛家镇,两人宿到牛家镇最大的一个客栈之中。牛家镇距绯城也不过只有一两日行程了。
去岁,瑟瑟因为海上一战,夜无尘知晓了她是海盗之首,不知可曾向皇帝禀告。现下,她进帝都,不知可否安全。瑟瑟在牛家镇住了两日,打听到并未有通辑她的告示,才和沉鱼一起向绯城而去。
路上,不时遇见赶考的书生,她们二人夹杂在其中,看上去极其自然,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这一路行来,瑟瑟已将身上的首饰变卖殆尽,身上仅有纹银五两了。不过,好在已经到了帝都。瑟瑟寻了一处便宜的客找住下。
此番进京,只想去看一眼爹爹,便转道东海,这一世,她不打算再回南越。
瑟瑟没有直接到定安侯府,而是先宿到了客栈,打算用完晚膳,再到府内悄悄去探望爹爹。
在客栈大厅用晚膳,隐约听到客人都在议论什么事。瑟瑟凝神一听,心中顿时一滞,心底涌起无边无垠的冷意。她嘱托沉鱼在客栈呆着,自己出了客栈,运起轻功,向侯府而去。
弦乐当空,月华如练。清冷的月光洒在地上,透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可怕的冷。
瑟瑟的心头却是更冷,方才她从客栈人们的议论中得知,定安侯蓄意谋害皇帝,现下已经入了京师诏狱,不日便将问斩。
瑟瑟心中,对爹爹,原本是恨得。此时回京,也不过是想暗中偷偷看他一眼,并未想和他见面。可是,听闻这个消息,心中还是痛极。
爹爹怎会蓄意刺杀皇帝?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戎马半生,受了多少苦难。最终,要落的如此下场吗?
定安侯府,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夜风灌来,吹得封条簇簇作响。瑟瑟从惯常出府的后墙翻墙而入。
下人们都已遣散干净,整座侯府静悄悄的,无人打扫,处处一片萧条狼藉,再没了昔日的繁荣与热闹。
原本是一点也不想再去见故人的,可是,终究还是不得不去。
五皇子夜无涯的府邸。
瑟瑟拐到夜无涯府邸的后门,轻车熟路地翻墙而入,越过前段日子居住的那间小屋,心底一片惘怅。当日,她骗了夜无涯,去了东海。不知,他是否怨她。
瑟瑟正要去夜无涯的居室,乍然瞧见她之前居住的小屋,竟然从窗子里透出了晕黄的暖暖的光芒。
她心头有些诧异,忍不住向院内走了两步,这小屋还有人居住吗?
只听得一声冷喝:“谁?”
灼灼的剑光便向她逼来,带着肃杀的冷意,原本守在门口的侍卫向她发招了。瑟瑟一惊,闪身避过,淡淡说道:“我是五皇子的故友,烦请通报一声。”
那侍卫收剑在手,眸光犀利地打量了瑟瑟一番,回身向屋内走去。
房门忽然打开,昏黄的灯光从房里透出,笼在那个立在门边的男子身上。他一身家常的蓝衫,在灯下发着淡淡的光晕,光影之中,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是一双黑眸,却一片灼亮,好似暗夜里的寒星。
是夜无涯,这么晚了,他竟然会在这里。
夜无涯瞧见瑟瑟,眸光忽而一滞,快步向瑟瑟走来。
“你来了。”他的声音斯文温煦,令人如沐春风。
瑟瑟点点头,道:“无涯,我今日来,是为了我爹爹的事情。”
夜无涯轻声道:“我知道,到屋里说吧。”
屋内,依旧是瑟瑟当初离去前的摆设,一应东西,都不曾移位。而且,整洁异常,没有一丝尘埃,很显然,夜无涯派人日日打扫。
“无涯,我想听听我爹爹的事。”瑟瑟抬眸,望向夜无涯。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不似莫寻欢那般夺目,如描如画,也不似夜无烟那般俊美脱俗,如琢如磨,更不似风暖那般轮廓分明,如雕如塑。但是,他是清俊的,也是秀雅的,有王室的贵气,但却并不凌厉。
他的发仅用蓝色带子缚住,散发碎在耳侧,看上去极是干净。
“半月前,父皇遭到了刺杀,刺客被掳后,交代是定安侯所派,然后便自尽身亡。那刺客也确实是定安侯之前的部下,如今,事情已死无对证。”夜无涯沉声道,目光柔柔地笼着瑟瑟的玉脸,看到她脸上的忧色,他眸光沉了沉。
“我不相信爹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瑟瑟清声道。
“我也不相信,可是,父皇相信,我和朝中老臣联名为侯爷求情,都被父皇据之殿外。”夜无涯低声道,声音里透着难言的歉疚。
“无涯,你不必自责,若这件事是有心人的陷害,这件事确实棘手。今夜来,我只想见爹爹一面,不知道,你能不能帮这个忙?”瑟瑟抬睫问道。
夜无涯颔首,眸光在瑟瑟腰间凝了一瞬,便迅速转首,俊脸上掠过一丝苦涩。
“来人,备马车,我要到刑部大牢。”夜无涯沉声吩咐,温雅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动声色的威严。
门外的侍卫得令,慌忙去备马车。
*
刑部大牢。
瑟瑟扮成夜无涯的侍卫,尾随着夜无涯来到了大牢。
守牢的一看是五皇子,也未敢阻拦,恭恭敬敬提着灯笼,引着夜无涯和瑟瑟到了牢里。
牢室中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照出一个个缩在墙角的犯人。他们全都一动不动,无力地靠在墙上,一个个面如厉鬼,身似骷髅,只余一口气在胸口,似乎在等着解脱的那一刻。
恐惧,饥饿,无助,让他们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者,对他们而言,活着只是煎熬,死去才是幸福。
瑟瑟烟波流转,悄然观察着牢里的守卫状况。不愧是刑部大牢,果然是守卫森严,想要劫狱,怕是很难了。
到了最里间一座牢房,引着他们来的人,将灯笼挂起来,高声喊道:“定安侯,五皇子来探你了,还不起来参拜。”
夜无涯抬手制止了牢卒的呼叫,冷眼一瞥,示意他退下去。
牢卒被夜无涯眸中的寒意吓住,躬身后退而去。
瑟瑟凝眉瞧去,但见的昏黄的牢室中,摆着一张木扳床,还有一个桌案和椅子。
这座牢房和其他的牢房完全隔绝开来,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级一点的。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坐在椅子上,伏案疾书,面前一盏小油灯,散发着只能照亮他脸庞的光亮。他对于他们进来的动静丝毫不在意,连抬头看他们一眼都不曾。
瑟瑟盯着那张已然苍老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涩。
“侯爷,有一个人很想见您。”夜无涯低低说道。
定安侯江雁俯首疾书,冷笑道:“你告诉他,我谁也不见。”
夜无涯淡笑道:“是吗,就连令千金定安侯也不想见吗?”
夜无涯的声音极低,然而伏案垂首的人猛然抬起头来,转首看向这边。犀利的眸光从夜无涯的脸上扫过,便注目在他身侧的瑟瑟身上。
瑟瑟借着昏黄的烛光,看清了爹爹的模样。
他瘦了,老了,憔悴的不成样子,瑟瑟一阵心酸,转首不忍心看。
江雁三两步便扑到瑟瑟面前,双手扶着铁栅栏,黑眸定定瞧着瑟瑟,虎目中渐涌泪花。
夜无涯抬眸扫视了一番,转身退了出去,只余瑟瑟和江雁在牢中说话。
江雁看到瑟瑟,定定说道,声音中却隐含着哽咽,“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过的好不好?”
瑟瑟缓步走到里面,将手中挽着的小篮子放了下来。将碗筷摆到了几案上,眸光忽然一凝,只见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书着无数个字,都是母亲的名字。
一瞬间无语凝咽,眸间瞬时涌上了泪花。
瑟瑟定定望着爹爹,她伸指将爹爹额前乱发拂去,淡淡笑道:“爹爹,我很好……”
江雁点了点头,擦去眼角的泪。
“爹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爹爹怎会去刺杀皇上,一定是别人陷害的,对不对?我听说,圣上消去了爹爹的兵权,全部给了太子,是吗?”瑟瑟问道,将在客栈里听到的议论问了出来。
江雁长叹一口气,道:“瑟瑟,这件事,你不要管,爹爹不想连累你。你赶快走吧,最好是离开帝都。”
江雁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来一块玉佩,放到瑟瑟手心,悄声说道:“圣上虽然收回了我的兵权,他却不知,这些年,我已经在东部深山密林,悄然屯兵三万,都是精锐之师。这些暗兵,是要相助有道之君夺取皇位的。可是,爹爹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瑟瑟,这兵权爹爹就交到你手上。原以为女儿家,不要像你娘亲那般好胜,只需相夫教子便可,却不料……瑟瑟,以后爹娘都不能照顾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牢里,烛火昏黄,江雁没有注意到瑟瑟微微臃肿的身形,还以为她只是发胖了。
“爹爹,这个我不要,我只要爹爹能够平安出狱!爹爹,我一定想办法,将你从牢里劫出来。”瑟瑟语气决绝地说道。
江雁怒声道:“我江雁一生忠心,怎会越狱而逃。你若是这样做,便是毁了爹爹一世英明。你若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爹爹今夜便自刎。”
瑟瑟拿着玉佩,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还从未将爹爹这般恼怒过。一时间,心中五味陈杂。
“走吧。”江雁定定说道,“好在圣上开恩,此事并未连累你们,不过,若是能离开绯城,还是离开的好,你不像你姐姐,她有你姐夫罩着。”缓步走到墙角,背对着瑟瑟,再不说一句话。
瑟瑟望着爹爹的背影,良久,缓步转身,向外走去。
出了牢房,遥遥看到夜无涯静静倚在门口,看到瑟瑟出来,他很想上前搀扶住她,只是考虑到她目前是自己的侍卫,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饭食定安侯可是用完了?”夜无涯扫了一眼立在门口的牢卒,沉声问道。
瑟瑟点了点头,尾随着夜无涯缓步离去。
瑟瑟和夜无涯刚走,几匹马踏着夜色奔了过来,马上为首之人,一袭绛紫色华服,墨发高束,用玉簪簪着,一双凤眸,在暗夜里比寒星还要清冷。
只是,神色间有些憔悴,似乎是赶了很久的路,有些风尘仆仆。
“方才是何人来探监?”他冷声问道。
牢头慌忙来迎,躬身道:“方才是五皇子来探监。”
“哦。”来人眯眼,但见的前方那辆马车已经徐徐走了很远了。他翻身下马,带着侍卫进了牢中。
翌日,瑟瑟原本还要想法子营救爹爹,却不想得来了噩耗,就是昨夜,爹爹竟然在牢中自刎。
据说,是璿王前去探监时发现的。
瑟瑟听闻噩耗,两行珠泪,终于淌了下来。自此后,她真的无依无靠了。
瑟瑟没料到,夜无烟会这么快从边关赶到了绯城,她再也在绯城呆不下去。悄然向无涯此行,带了沉鱼,就要去东海。其间,联络到了北斗和南星,这两个也执意要随瑟瑟前去。
长风曼卷,惊涛骇浪,
九万里,
一帆扶摇。
日出观海,月落听潮。
坐看云起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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