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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就不是一个圆滑的人,交际方面一塌糊涂,如何应付这种敌我混沌不清的场面实在缺乏智谋。不如快刀斩乱麻,彻底屏蔽了池春树吧。这样,我就不必担心自己某一天真正变节、堕落为公认的“
136、一不留神亲日了 。。。
亲日分子”,不必坐立不安、遭受良心的谴责。
既然已经决心放弃与池春树交往,为何又难过起来?我该高兴才是。那个家伙困扰了我五年之久,时至今日,总算有了结束这一段暧昧情感的最恰当的理由。这一决定无疑明智而高尚。该高兴啊,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是怕孤单,还是怕失去他的关怀和呵护?或者,是怕想起他心如刀割的眼神?
我扬起头,透过眸中的水雾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后不再露脸,拒绝给大地涂抹晴朗而明媚的色彩。
天空也要哭泣了吗?太阳便腾出厚厚的云层给它当拭泪的擦巾?
我垂下头,蓦地,眼前出现一块洁白的云朵。我一惊,随即看清楚它不是云,而是一块洁白的丝帕。
一侧头,我又看见了龙须川步,不,是龙须川进!
他在悄悄跟踪我?
我有些惶恐地看着他——刚才毫不掩饰的哭泣都被他看见了?
龙须川进没说话,递过来丝帕的手臂依然伸着。
我没接——虽然他并没有嘲笑我的意思,但我没打算接受一个日本鬼子的“恩惠”。
龙须川进很固执,像一个没讨要到好处决不离开的乞丐一样,站在那里。
我定了定神,绕过他的手臂往前走。我说过不再和这个鬼子见面,距离刚才说话的地方不过一百多米远。
他是侵略者龙须少佐,我告诉自己,不再是我的朋友的朋友了。
身后响起皮靴追赶上来的声音,我不由加快了脚步。
我的手被他捉住,随即一块丝帕硬塞进我手心里。我羞恼地瞪着他,但他只低声说了一句:“你脸上有鼻涕。”说完转身大步走开。
愣了三秒钟之后,我使劲将丝帕摔在地上,还拿脚使劲踏了几下。洁白的丝帕布满我刻意而为的踏痕。我摸了摸腋下,手帕忘掖在那里了,不由一阵小恐慌。
如果不知道脸上糊了鼻涕倒也罢了,不知道丢人为何物,可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迅速抬起手臂,拿衣袖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擦拭了几下,再多的鼻涕也不怕擦不掉。
正当我重新迈开脚步之际,风将地上的丝帕吹起,贴在街边一根电线杆上。
我皱着眉,紧走两步上前,揭下它刚欲塞进下水道里,丝帕的一角引起我的注意。那里绣了一个橙色的繁体字 “寧” 。我瞬间想起一个中国女人的名字:筱文宁。
筱文宁,一个永远停留在1937年那个寒冷季节的中国女人,两年后仍以丝帕的形式存活在她日本夫君的心里。今天,他忍痛割爱,将丝帕送给我这个鼻涕虫用。
我犹豫了,该不该把它塞进下水道里? 丝质的手帕不再轻飘飘,在手指间坠着,有些沉重。
最终,我还是拈着这块脏兮兮的丝帕回去。
137
137、朋友之托 。。。
高铭锐和邹淼玲亲热地搂在一起打“啵啵”,我的到来也没能阻止他俩停下。
我无奈地侧目,因为现场觉得尴尬的绝不会是他们俩人中的任何一位。
正待回避,邹淼玲嗯嗯了两声似在跟我打招呼,随即腾出一只手指了指旁边的桌子。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有一筐红枣,足有十斤,就搁在桌下。
我没心思打听它们是从哪儿来的,将修好的手表放在桌上就走。
“哎哎哎,这么急着逃窜去哪里啊?”邹淼玲腾出嘴来了,“站住!”她一边叫着,一边冲过来搂住我,“啪叽”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随手推开她,露出鄙夷之色。“污染啊,绝对污染人类啊。”
“谁惹了我们的拾伊啦,满脸不高兴?”邹淼玲忽闪着眼睛。“哦,我这伤风感冒不传染的。”
“以后别这样!”我揉了揉被她亲过的面颊,突然感觉好笑:那是我刚刚擦去鼻涕的地方。
“让你感觉一下被爱滋润过的甜蜜啊,傻瓜!”她将我拖向椅子那里。
“什么滋润?你的口水还差不多。”我嘀咕着,不情愿地坐下。
“还有高铭锐同志的,很香甜哦。哈哈!”她放肆地笑着,转身将桌下的那筐红枣拖出来。“给你补补身体;高贵的公主殿下!”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猜猜是谁送的?”
不用猜,心里已经有数。“你留着慢慢吃吧。我不需要。”我站起身,“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一下,我们晚上再见面吧。”
“你是不是不舒服?”邹淼玲说着,伸出手过来摸我的额头。我闪开,对她说:“不是啊。”
有时候真觉得她烦人,不就比我大一个月吗,总把自己弄得像长辈一般。
“就在我这里休息吧,省得大冷天的再跑回去那个没人气的地方,顺便帮我弄一下晚饭好不好?今天难得高兴,改善一下伙食。”她抱住我的肩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我,时刻没忘察言观色。
“你是不是也邀请了池春树?”我问道。红枣一定是他送的,见我没在家,便送到她这里。一想到这是日寇从中国豪夺来慰问军士的食品,我心里堵得慌。
“你想他了?”邹淼玲挤了挤眼睛,“你倒是提醒我了。铭锐?”她转向高铭锐,“你去给春树打个电话,让他晚上过来吃饭。别忘了告诉他是拾伊请他来的,让他无论多忙都得放下手头的活儿。哦,对了,让他别空着手来,最好带点豆酱或者饼干,不能白吃我们穷人的。”
我挣脱开邹淼玲,诧异地问她:“红枣不是池春树送的?”
“哎哟,你以为只有你家春树有这个能耐啊。告诉你,不是他。”邹淼玲笑道。
我愣了一下。那还会有谁送这稀罕的保健品?
邹淼玲卖起了关子不告诉我。高铭锐见不得她那副故作神秘的样子,冲我说道:“是那位紫海棠小姐。”
她?令人吃惊。她怎么会想起来送东西给我们?我第一想到的是她在拍邹淼玲的马屁。
“当然要算春树的功劳啦。”邹淼玲揭露谜底,“前些天她拿私藏的法币准备到黑市上换点粮食,不巧被宪兵搜出来,当街殴打她,罚她下跪示众。幸亏春树经过那里替她说情,有几个宪兵认识他,就放了紫海棠。后来她不知从哪里弄来红枣委托我们转送给春树,春树不愿收下,直接送给我们享用啦。”
原来是这样。我想了想还是觉得紫海棠太客气。“她有两个孩子要抚养,拿红枣换点生活必需品多实惠啊,却送了我们,未免……”我有些不忍。
“唉,你放心好了,她日子没那么紧巴。你没见她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吗?人家可是春风得意得很呢!”邹淼玲立即宽慰我。“可惜红枣不能当饭吃,容易上火。熬粥吧。你留下来给我们做饭吃,就这么说定了。”她说完立即指挥高铭锐通知池春树晚上过来吃饭。
好在今天我和邹淼玲都是晚场,时间充裕,我当仁不让当起了炊事员。
刚挽起袖子打算干活,余老板的司机匆匆出现了。“余老板有请。”他跟火烧眉毛似的,拉起我便走。
没容我们大家问清楚情况,两个面瘫男阻拦住高铭锐和邹淼玲,说老板只要求见我一人。
我没考虑更多,因为这帮人一直这副面孔,见怪不怪。
当见到躺在医院内的余老板时,才知道他今早中了埋伏。
“我父亲的情况不太好。”余老板的儿子余啸枫对我说。这个相貌儒雅的年轻人此刻愁眉紧锁,深深为他父亲的安危担忧。
“谁干的?”
“我想是日本人,因为从袭击手法看不像当地人干的。”
我倒吸一口气,“余老板不是和日本人关系不错吗,怎么会被日本人袭击?”
“我父亲只是为应付场面需要与日本人周旋。他一直痛恨日本人,怎会跟日本人真正结交什么关系?”
我微微点头,想起余老板那威严的面孔以及与辛老头颇似的冷眉。“请问你带我过来是为了——”我想知道我在扮演什么角色。
“是我父亲让人带你来的,并非我。”余啸枫解释道,“他刚才还清醒着,说要见你,可现在又昏迷了。”
“余老板不会有事的。”
“上帝保佑,阿门。”余啸枫在心口划着十字。
病房门口出现一个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身后跟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混血男孩。
余啸枫疾步走过去,亲吻那个女人一下,随即将他们领到外面去。
我听到他在对她说:“亲爱的,父亲他可能不行了。”
“哦,上帝,太可怕了。”那个女人低声惊道。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母亲,她心脏不好。”
那女人低声道:“要不要通知啸叶?”
“等一等吧。”
余啸枫又出现在我面前。“不好意思,柳小姐,万一我父亲他……可不可以请你守在一旁,他好像很想见你。”
“医生怎么说?难道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吗?”我压低声音问他道。
“真不太好说,如果今天能挺过去,应该就能转危为安了。可眼下……”余啸枫轻轻叹气。“我父亲最大的问题是凝血功能很差,身上多处刀伤,可医院目前没有有效的止血药。唉,真要命。”他紧蹙着眉,看向病床上的余老板。
我陡然想起乔泰研制的创伤药来,既然枪伤都能治好,刀伤一定不在话下。
“余少爷,请立即派人送我去长春街一趟,余老板兴许很快便会没事的。”
余啸枫二话没说,立即打发六个面瘫男跟随我一道前往长春街。
司机快速而平稳地载我来到乔泰的住处。
尽管我压根儿不想见到乔泰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但此刻为了挽救余老板的性命,我硬着头皮上。
看门狗们挂着枪,拦住我们问干什么的并警惕地看向我身后那几个威风凛凛的面瘫男。
“让乔天佑出来见我。”我傲慢地对看门狗们说道。“告诉他柳拾伊拜见。”
这些看门狗不是那天那帮人,没人认识我。“六十一?”其中一个看门的挠挠头皮,陡然一惊,“小姐您是日本人?”
“你才是日本人,你全家都是日本人!”我挑起眉怒道,“误了姑奶奶的大事,灭你全家!”我模仿起乔泰的语气。这帮人听了应该会条件反射,又见我这般来势汹汹,口气凶悍,哪里还敢怠慢?真应了人怕狠鬼怕恶这句老话,连忙跑进去通风报信。
“哪儿呢?人在哪儿呢?”乔泰拄着拐杖出来,一路夸张地喊着。
“乔大师还没恢复?”我看着他的左腿,心里一阵冷笑。这混蛋装模作样的本事也是一流。他以为我没听见,从屋内钻出来前,让人去把他的拐杖找来。那人只问道不是不需要了吗?乔泰立即骂那人,差他拿来就是。
“是啊。你看我被你伤的,很重,可这不是关键,关键心伤得最厉害。”他讪笑着邀请我进去坐。
“把你手头的玉蟾露都拿来,我急需要。”我不想跟他多啰嗦。救人如救火,耽误不得。
“不是刚给过你一瓶吗,应该够了。”他好像舍不得给。
“不够。赶紧拿来,不然我灭你全家。”话虽狠,但我的表情却格外宽容,甚至露出一抹笑意。
乔泰颤抖了一下,似乎很不适应我这副水火交融的状态。
“我俩谁跟谁哪。我这就给你拿去,等着啊。”他拄着拐杖又进屋去。
不一会儿,乔泰攥了两瓶药膏出来。“通宵赶制才弄出这两瓶,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给的。”
“废话少说。”我从他手里夺过药瓶,一边往外面奔,一边说道,“咱俩的账以后再算。”
“瞧你这话说的。哎哎,常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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