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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色之城[上]-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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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无惧的眼神看着前方,似乎抱定了必死的信念,任由伪军将他押走。
我感到一阵酸软,又将头靠在池春树身上。吐了一中午,腹内空空如也,真想这就躺下来休息,顾不得有没有床伺候了。
“拾伊,你会怪我吗?”他轻声问我,下巴蹭了蹭我的头。
我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他认为是他的多管闲事牵连了我。
我摇摇头:“没有他们,我们能再次相遇吗?”
“都带走!”胡队长的声音骤然响起来。
贺郎中立即跪在地上哀号起来:“胡队长,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啊,您放了我吧。我这里您随便想要什么尽管拿走!求您饶命啊。去了那里,我可就没命了呀!”
胡队长哈哈笑起来。“你这里除了一群病歪歪的畜牲,有什么值得带走的? 而且几只癞皮狗还咬伤了我的人,这笔损失费还没着落,你说怎么办吧?”
“什么?”贺郎中一惊,随即爬到胡队长脚边。“我检举,是这两个外地人故意放走了那两个刺客。笼子也是他俩打开的。我能肯定他俩跟那两个刺客是一伙的!”
池春树“呸”了一声。“说谎!”他怒道,鄙夷地看着贺郎中。
贺郎中为了避祸,什么也顾不得,只管抱住胡队长的腿哭诉道:“我可是守法的良民啊。这个姓池的小子说来汉口找人,我见他有点手艺就收留了他,可我要他拿出良民证,他拿不出来我哪敢收留他?但他赖着不走啊。我心一软就留下了他。胡队长,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请开恩哪。如果我说的有假,就遭天打雷劈!”
“想留下可以!”胡队长弯下腰,冲他捻了捻三根手指。我明白那是要钱的意思。
贺郎中连忙站起来,两个人拉着手暗暗地比划几下。最后,贺郎中自认倒霉地叹着气点了点头,将胡队长带到屋里去。不多时,胡队长口袋里揣着鼓囊囊的东西出来了,手里多了一副空手铐。
“走,回去交差!”他打了一个手势,哼着小曲往外走。
“放了我们,我们也是良民!”池春树叫道。
“拿来!”胡队长冲我们摊开手掌。
“什么?”池春树问道。我怔住,我们可是身无分文。
“良民证哪!”胡队长将眼镜又贴到眼睛上,冲我冷笑。“拿得出来我就放了你们。拿不出来么……”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一概以奸细论处!”
几个凶恶的伪警察上来扭住我们就往外推。无论我们怎么抗议,他们再也不理会。
押解我们的车开动起来。我忐忑不安地靠在池春树胸前,感觉自己累得不行。“春树,”我告诉他,“我想睡一会儿。我是逃出来的,太累了。”
他温柔地拿另一只自由着的手臂抱住我。“睡吧。不会有事的。”
他好镇定!我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不安的感觉慢慢消退了。
爆炸
就当我在摇摇晃晃的车里快睡着时,“轰!”一声巨响,整个车都震颤了一下。
“怎么了?”我惊问道。好像是爆炸声,就在我们前方。
车外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押解我们的车立即停下。
“报告!”我听到有人在车外大叫,“张队长,不好了,胡队长被炸死了!”
“什么?什么?”穿伪警察制服的一个矮个子男人跳下车惊恐地问道。
“那个刺客身上藏着手榴弹,咱们疏忽了,他刚才抱住胡队长就咬,几个弟兄刚想上去拉,手榴弹就爆炸了!”
“他妈的,怎么不搜仔细点?这下麻烦大了!”张队长摘下帽子使劲揉着。“死了几个?”
“连刺客死了四个,还有两个重伤。”
“他妈的,太糟糕了!”张队长一个劲儿埋怨。但是另一个伪军附耳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听到了。他在说:“恭喜张队长,现在没人再敢跟您抢功劳,也没人对您指手画脚啦。”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啊!我哀叹道。是不是清理胡队长的遗骸时,张队长又有惊喜呢?
“恐怕不太好交代,为了两个刺客,死伤了这么多弟兄!”张队长对着那人耳朵说道。
“好办,车上不是还有两个同党吗?”阴笑。
“对啊。你小子聪明!”张队长眉开眼笑起来。“赶紧派人通知医院收尸入殓,再请宪佐队增援。等山下小队长到了这里,咱们就算交差了。”两个人商议妥当,收敛了笑容,装出一副很沉痛的样子。
我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呼吸也急促起来。
“拾伊,怎么了?”池春树发觉了我的紧张。
“春树,如果我们活不成了,就死在一起吧。”
“傻丫头,为什么这么悲观?我们不会死的。”他沉静地看着我。
“他们要把我们交给日本人当奸细审,那一定活不成了。你该知道日本人有多凶残。对不起,春树,是我连累了你。”
他是因为我才被卷入这个时空的,一想到此,我便愧疚不已。
“傻话!我们不会有事的。”他十分肯定。
“不用安慰我。如果他们一口咬定我们跟那两个刺客是同党能给我们辩解的机会吗?那个贺郎中为了保命什么伪词都能造出来。我们没指望了。”
“可我们不是奸细,更不是刺客同党,假的真不了。我们是清白的。”
他好幼稚哦,这些话放在法制社会说当然没有任何疑义。可现在是什么状况?黑白颠倒,豺狼当道,有理也说不情啊。
我呜呜地哭起来。“我还不想死,我不愿意当冤死鬼,更不愿意当汉奸。如果他们对我用刑,我招架不住会瞎说的。呜呜呜……”
“好拾伊,不要哭,没事的。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你太累了,需要休息。”他柔声劝慰我道。
我从来不知道池春树心理素质这么好,都这样了,他居然一点不惊慌,只想着哄我。
我靠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感觉好了些。
卡车开近的声音又令我神经紧张起来。我看向车外,一队全副武装的鬼子到了。
“春树,他们来带我们了,我害怕!”我想表现得勇敢些,但眼前发生的一切让我不得不害怕。在春树面前,我无需伪装自己的勇敢,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熟人,也是唯一的亲人。我只想着一件事:如果我们必死无疑,我一定要跟他死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两个宪兵从小队中跑过来,粗鲁地吆喝我们下车。
池春树用日语叽里咕噜地跟两个日本宪兵说话。两个鬼子的神情有些诧异。其中一个鬼子犹豫了一下,“麻袋!(等一下)”他说,朝蹙着眉的小队长跑去。
我不知道池春树跟日本兵说了些什么,但是能跟他们沟通一下,总比糊里糊涂地被汉奸“同胞”出卖给日本人强些。
张队长正讨好地递上一根烟给日军小队长。“山下队长,您辛苦了,大热天的还亲自出来办案。”
山下小队长接过烟,冲正在划火柴的张队长摆摆手,倨傲地将烟塞进口袋内。
跑过去的日本兵在山下小队长面前立正敬礼,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并朝我们的方向指了一下。
“春树,你跟鬼子说了什么?”我小声问他。
“说我们是刚从英国回来的留学生,路上遇到土匪,所有随身物品都丢了。良民证还没能来得及办理,并请他向山下队长说明我们是被冤枉的。”
“你能指望这些没人性的鬼子吗?他们不会相信的。”我惊诧他居然寄希望于这些野蛮的侵略者。
池春树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雷倒了我:“要对日本人的人性有点信心。”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池春树,他不会是脑子坏了吧?南京大屠杀那么没人性的事情都发生了,他还幻想什么日本人的人性?那是有人性的人干的事情吗?
“春树,”我严肃地看着他,“你不要以为会说日文就可以搞定所有的事情,没用的。日本鬼子不算人,谈什么人性?等着瞧吧,看他们将会如何人性地对待我们?”
“拾伊,我不会让他们对你做可怕的事情!”他十分坚决地对我说。
我疑窦丛生,“春树,你不会是为了救我们就……出卖了自己吧?”他说话的语气那么肯定,反而令我担心。
池春树一愣:“什么?你说什么?”
“日本人喜欢收买精通日语的中国人给他们当翻译或从事特务工作,你不会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救我吧?我可不会答应你当汉奸!”我正色道;“死也不同意!”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的心突地下沉——难道被我猜中了?
“池春树!”我叫起来,“是不是这样?”
“不是!”他坚决否定,“我怎么会当那种人呢。”
看着他纯净而明亮的眼睛,我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差点吓死我。
可他刚才为何眼神闪烁呢?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那边,张队长一边紧张地看着一具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尸骸抬上车,一边不停地向山下小队长解释抓捕刺客的情景,好像他一个人就完成了所有行动一般,拿扇子的手也随着他的语速不停地在山下小队长身后动着。一个翻译满头是汗地在一旁做同步翻译。
山下小队长不耐烦地一举手,打断了张队长的话。
张队长立即住嘴,但那些话陡然停下,仿佛正在播评书的收音机突然断了电一般。
看来山下小队长懒得听我们的解释——几个日本兵连拖带拽地将我们从车上拉下来。一个日本兵没来由地拿枪托砸了一下池春树,催他动作快点。
我们被押到大卡车上。“春树,你过分相信日本人的人性了。”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拿头蹭蹭他的肩膀。“节约点口水吧,说不定从现在起就没水喝了。”我事先给我俩打好预防针。
池春树没说话,看得出他挺郁闷。如果我们能返回二十一世纪,他是不是该重新斟酌实习的国家?
张队长喜滋滋地看着我们被押上大卡车,那神情就好像看到金元宝在眼前飞舞。
卡车开动起来,刺耳的喇叭声和轰鸣的引擎声刺激着我的耳膜。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热乎乎的风不断灌入脖子里。我感到眩晕。不会是中暑了吧?我担心地想着。
我们俩被摁在车厢底板上,不许站起来,我感到呼吸困难。
我习惯性地将头倚靠在池春树肩膀上。他的衣服早已汗湿,有股咸咸的味道,但是并不难闻。倒是周围的鬼子们一双双臭脚就杵在我面前,熏得我几欲呕吐。
我不得不请池春树去跟鬼子们商量一下能否让我站到侧栏那里,好把脑袋伸出去透透气。他费了半天口舌总算说动了山下小队长,允许我这么做。
我的左手还跟池春树的右手铐在一起,我带着他一道趴在侧栏上将头伸出去大口呼吸灼热的空气,但并未因此缓解身体的不适感。卡车的颠簸让我的身体不时撞在车壁上,我无力回避,一下又一下被动地让柔软的身体跟坚硬的铁板亲密接触。
我浑身湿透了,水分的快速流失令我更加眩晕,身体也越发虚弱。
池春树抱住我,一个转身,拿他的身体当靠垫,半蹲着,让我将上身伏在他肩膀上对着外面。“好点没有?”他问。
我微微点头。虽然并未好转多少,但我不想让他过于担心。他已经尽了力。
太阳无情地照在我们身上,我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可能支撑不下去。
大街上的行人远远地避让卡车,有几个行人脚步格外匆匆,好像在寻人。我的眼睛被汗水腌渍得涩痛着,但我认出了他们,正是尔忠国府里的仆人。
他们顶着烈日,神色焦虑地四下寻找我的踪迹。其中一个人不经意地往卡车上看了一眼,惊讶地张开嘴。他看到我了;我也认出了他,正是被我誉为“沉默是金”的那个年轻仆人。
从一车土黄色的日本兵中看到身穿素花旗袍的我并不太难。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卡车后面。我苦涩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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