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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信用小高子而不做恶事,小高子还是小高子么?陛下业已死了,小高子若不紧紧抓住这个时机,上天是会惩罚小高子的。小高子对陛下那个傻痴的儿子说了,‘时乎时乎,间不及谋!嬴粮跃马,唯恐后时!’你那个傻痴的儿子不知其中意味,陛下你却一定能体察小高子苦心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啊!陛下啊陛下,等你明白你要殁了,明白你那口气再也挺不过来了,一切都晚了。陛下,你若够狠,像小高子摔死太后缪毒那两个私生子一样,早早杀了小高子,或临死时叫小高子殉葬了,甚事也便没了。可你尊奉法度,护持功臣,非但没叫小高子死,还在蒙毅要处死小高子时救下了小高子。陛下啊陛下,你将上天给你的杀死小高子的机会,至少白白错失了两次啊!天欲绝赵高,你却留下了赵高。然则,小高子纵然蒙陛下之恩不死,也不能向善啊,果真向善了,小高子还是小高子么……
几日之后,皇子公主及皇族子弟们人人接到了一件宗正府书令。
宗正书令云:“阿房宫开工之后,南山北麓之猎场将一体封围,只供材士营驻屯。为此,今岁秋狩改夏猎,凡我皇族子孙,俱各携本部人马,于四月二十卯时聚集南山北猎场较武行猎,论功行赏,以为二世皇帝大巡狩归来之庆典。”此时的宗正大臣,是灭韩的大将内史腾。内史腾者,内史郡郡守嬴腾也。皇族乃国姓,举凡诏书公文抑或国史,皆呼名不呼姓,是以但凡官职与名直接相连者,大体皆皇族也。此时的嬴腾,已经成为皇族最老迈的一个在国功臣,资望深重,实际上却已经几乎不能理事了。虽则如此,皇子公主们接到宗正府书令,还是纷纷亲往嬴腾府邸询问究竟。二世胡亥即位之后的蹊跷事情太多了,尤其是深孚众望的皇长子扶苏自裁,蒙恬蒙毅又先后被赐死,皇子公主们对这个原本丝毫没有继位迹象的少弟的突兀继位及其作为,一时大惑不解,然拘于国法,又不能无凭据地聚相猜测议论,更不能与大臣们私自会商探询,只有心下怏怏而已了。今逢此令,谁都觉得是一个探询解惑的好时机,于是不约而同地赶赴宗正府,要老宗正当面赐教。
“教府丞来,给后生们说个明白。”须发雪白的嬴腾只有一句话。
宗正丞是一个年逾四十的皇族干员,文武皆通,是老嬴腾特意为自己选定的副手。府丞匆匆走进正厅,瞄一眼满当当皇族子孙,要言不烦地说了夏猎令的由来:郎中令府得少府章邯公文知会,阿房宫至南山问的皇室猎场行将封围,遂请命于皇帝,询问要否另选猎场或中止今岁秋狩;皇帝批曰,今岁秋狩改夏猎,此后另选猎场;故此,郎中令行文宗正府,并一体转来皇帝诏书;宗正府据皇帝诏书而发夏猎令,并无他故。
“以往狩猎,只许十岁以上皇子入围,如何这次连公主都得去?”
“对也,还要携带本部护卫人马,岂非公然违制么?”
“南山猎物早被材士营射杀尽了,何来猎物,狩个甚猎?”
“建造甚个阿房宫!咸阳宫殿连绵,北阪六国宫还空空如也,不够住么?”
“对也!甚都乱改,改得大秦都没个头绪了!”
“只改还好说,还杀人……”
“都给老夫住口!”
眼见皇子公主们的议论疑问由夏猎而及国政,分明是怒气冲冲要收不住口了,老嬴腾不得不厉声喝止了。扶着竹杖站起,老嬴腾气喘吁吁道:“非朝会而私议国政,不知道是触法么?后生小子好懵懂!你等怏怏,老夫心下舒畅么?都给我闭嘴!老夫说话都听着:满朝大臣还在,大秦铁军还在,嬴氏老皇族还在,谁也翻不到阴沟去!不就是秋狩改夏猎么?去便去!狩猎之后论功行赏,便有老夫宗正府大宴,皇帝便得亲临论功;其时皇帝来了,你等当着皇帝面说话,那叫谏阻!谁敢不听正言,老夫启动陇西老皇族来!”
“老宗正万岁!……”
皇子公主们挨了骂,却一齐扑倒在地哭了。倏忽不到一年,国政骤然大变,扶苏与蒙氏勋族竟能一朝赐死,李斯丞相竟能若无其事,满朝重臣竟无一人铮铮强谏,这些虽无权力爵位然却最是关注国政朝局的始皇帝子孙们,确实察觉到了一种隐隐迫近的劫难,感知到一种森森然的恐惧。而今老宗正如此慷慨直言,非但鼓动皇子们直言强谏,且要启动陇西老皇族廓清朝局,孰能不奋然涕零?
“哭个鸟!像嬴氏子孙么?都给我回去!”老嬴腾奋力跺着竹杖。
皇子公主们哭着笑着纷纷爬了起来。老嬴腾却眯着老眼突兀喊道:“子婴,你不去狩猎,老夫有事。”年已四十余岁的子婴点点头,从一大群先辈皇子中走了出来,兀自拭着一脸泪水。老嬴腾将子婴领进书房,眯缝着一双老眼将子婴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突然黑着脸道:“你给皇帝上过书,谏阻杀蒙氏?”子婴淡淡一点头:“嬴氏子孙,理当尽心而已。”“你不怕大祸临头?”老嬴腾面无表情。子婴依旧淡淡然:“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惜乎我嬴氏子孙忘记这句老誓了。”老嬴腾一跺竹杖:“好!小子有骨气,老夫没看错。给我听着:当下收拾,连夜去陇西!”子婴大是惊愕:“老宗正,咸阳味道不对,我去陇西做甚?”老嬴腾低声呵斥道:“不对才教你走,对了教你去做甚?记住,老夫没密件,不许回来!”子婴急迫道:“老叔也!到底要我去做甚?”老嬴腾板着脸道:“没甚,替老夫巡视陇西皇族,督导那群兄弟子孙们甭变成了一群懒鹰懒虎!如何,不能派你去么?”子婴略一思忖一拱手道:“也好,子婴奉命!”老嬴腾一点头,竹杖向旁边石墙上咚咚咚三点。那面石墙的角落立即启开了一道小门,府丞捧着一支铜管快步走了出来,将铜管交到了子婴手里。
老嬴腾道:“愣怔甚?这是给陇西大庶长的密件,收拾好了。你的巡视官文在府丞书房,稍待另拿。先说好,老夫只给你六名护卫骑士,你怕么?”子婴一脸肃穆:“老宗正勿忧,子婴不怕。”“你剑术如何?”老嬴腾突兀皱起了眉头。子婴一拱手道:“子婴不敢荒疏,剑术尚可,抵得寻常三两个剑士。”老嬴腾一阵思忖,轻轻摇了摇头,说声你且稍等,转身走进了旁边内室。片刻出来,老嬴腾将一只棕色的牛皮袋递给了子婴道:“打开。”
子婴打开了牛皮袋,却是一件长不过尺的极为精巧的铜板,不禁迷惑道:“如此轻巧物事,能派何用场?”“轻巧?你掂掂看。”随着老嬴腾话音,子婴一手去拿铜板,方一抬手大为惊讶道:“重!长不盈尺,至少四五斤!”老嬴腾指点道:“这是先帝当年赐给老夫的一件密器,名为公输般袖弩。老夫执掌内史,多涉山东问人刺客,先帝故而有此一赐。这件袖弩的用法是,两端固定绑缚在右手小臂之上,甩手出箭,或手臂不动而触动机关发箭,可连发十箭。不难练,却要先熟悉了绑缚在手臂分量举止。来,老夫先给你演练一番。”
“不需老宗正演练,子婴业已明白!”
“噢?”老嬴腾大是惊讶,“试试手看。”
子婴也不说话,先将铜板拿起端详片刻,从棕色皮袋里抽出一撮五六寸长的铜箭镞一支支装进铜板小孔;而后利落地撸起右臂衣袖,左手将铜板固定在右手小臂的内侧,扯出铜板两端带皮扣的皮带迅速绑缚固定;站起身右臂猛然一甩,顿时听得对面剑架方向嘭嘭噗噗连声,细小的箭镞纷纷在剑架书架上飞落。
“好!小子神也!除了准头,甚都好!”老嬴腾由衷嘉许。
“子婴喜好器械,各式弩机尚算通达。”
“好好好,嬴氏有你后生,老夫也算闭得上眼了。”
老嬴腾显出了疲惫而舒心的笑,坐进案中又对子婴殷殷叮嘱了诸多陇西细节,这才叫子婴准备去了。暮色时分,老嬴腾亲自驾车将子婴送出了咸阳西门,眼看着六骑护卫着子婴风驰电掣般西去,这才回到了府邸。
子婴离开咸阳后的第三日,一场巨大的劫难降临了。
这场劫难是以不可思议的荒诞方式进行的。清晨,当皇子公主们各自带着自己的护卫仆从汇集到南山北麓时,谷风习习空山幽静,实在没有郎中令使者所说的那种百兽出没的景象。正在有公主动议中止行猎时,山林峡谷中却传来一阵阵虎啸狼嚎,皇帝材士营派出的围猎尉也立即发出了行猎号角。行猎号令如同军法,一闻号角长鸣,皇子公主们立即依照事先划定的路径分头飞进了丛林山谷。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各个山头纷纷晃动的旗帜,表示没有发现任何大猎物,连狐兔之类的小猎物都很少见,纷纷旗帜请命要中止行猎。皇子公主们此刻才清楚了此前传闻:这片猎场驻扎着皇帝新征发的五万材士,这些材士奉皇帝之命,专一在南山猎场以射杀行猎为军旅演练并护卫皇帝行猎,大半年间,南山猎场的鸟兽几乎绝迹。今日亲临,果真如此,皇子公主们大为不满,当即纷纷请命中止行猎。
便在此际,突闻山林间虎啸狼嚎又起,各个山头山谷山坡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接踵而来的便是一片片沉闷的喊杀声。堪堪小半个时辰,山谷中杀声正酣,突闻四面山头鼓角齐鸣,最高山头云车上的材士将军随着大纛旗的摆动高声喝令:“诸公子假借行猎叛乱!一体拿下!”随着号令,四支马队冲入山谷,片刻间将猎场团团围定。皇子公主们的马队已经拼杀得人人一身血迹,突兀被围,人人怒不可遏地飞马过来找将军论理。
“这不是真虎狼!是人披兽皮假扮的虎狼!”
“这些假虎狼人人藏兵!扑过来杀人!”
“皇子公主已经死伤十几个,究竟谁叛逆!”
“有人陷害皇族!无法无天!”
正在皇子公主们愤激纷扰之际,谷口一阵沉雷般的马蹄声,郎中令丞与郎中令府的五官中郎将阎乐飞马赶到。材士将军指着山谷中一片尸体高声禀报:“诸公子作乱,已杀我材士百余人!”阎乐厉声下令:“一体拿下!勘审定罪!”皇子公主们看着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虎狼皮张的尸体,顿时明白此间罪恶图谋,不禁愤激万分,一声怒喝纷纷喊杀扑来。阎乐高声大喝:“只准伤!不准杀!弩箭射腿!”随着阎乐号令,四面马队弩箭齐发,片刻间所有的皇子公主与护卫仆从便齐刷刷被钉在了膝盖深的草丛中。
“拿下皇子公主!护卫仆从就地斩决!”
在阎乐恶狠狠地号令下,所有的皇子公主们的护卫与仆从都被当场杀死,并当即割下了头颅作为平乱报功之凭据。皇子公主们则被硬生生拔出长箭,浑身血人般一个个塞进了囚车。暮色降临时,马队押解着这队囚车抵达了咸阳城外的材士营,在一道山谷里停了下来,而没有解入北去咸阳五十余里的云阳国狱。
赵高接报,立即实施了另外一个连接行动:以“诸公子联结皇城内官,欲图里应外合作乱”为由,连夜对皇城内的郎中令府属官实施了大逮捕。列位看官留意,这郎中令府原本是皇帝政务系统,由蒙毅执掌,属官大多是久经锤炼的文武功臣。赵高虽突然做了郎中令,对其属官却没有机会大清理,只能擢升阎乐等几个犬马效力而已。今日突然实施逮捕,原本是谋划好的连续对策。于是,一夜之间,郎中令府最为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