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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大秦帝国 第六部 帝国烽烟-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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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惭愧惭愧!萧何说,沛公入咸阳之日,将赵高人头献于关中父老,足以自雪了。刘邦突然狞厉一笑说赵高奸恶,得煮一锅人肉汤,让天下人分而食之。
    如此这般,熬过了深秋,熬过了寒冬,终于到了河冰化解的春日。得闻项羽军破釜沉舟北上,张良才说,目下可动,然却只能动一步。刘邦说声知道了,立即便去忙碌部署了。一番密商,奇袭武关的方略便告成了:派出郦食其与陆贾两个名士做说客,进入武关游说秦军守将献关降楚。再派曹参、灌婴各率三万人马向函谷关佯攻,虚张声势以牵制迷惑函谷关秦军。刘邦则自领中军与樊哙周勃等部,秘密从丹水河谷进逼武关,伺机奇袭。因是首战关中要塞,刘邦志在必得,根本不在乎名士说客是否能说降成功,心思只在偷袭之上。
    武关之战很是顺利。此时的秦军人心惶惶,关中军事又无统一部署,武关将军依据粮草状况,将守军对整个丹水流域的巡视悉数撤销,只守着关城不出。刘邦军的樊哙周勃率数百精悍军士乔装成楚地商旅北上,大布苫盖的货车实际藏满了兵器。武关军士正在做例行盘查,不防樊哙周勃突然动手,杀死盘查军士又杀散城门守军,事先埋伏在三谷的大军便蜂拥杀来抢关入城。未及一个时辰,武关城头便飞起了“刘”字大旗。
    此时,郦食其陆贾的游说方见成效,秦军守将已经放松了防守抵御之心,双方正在会商如何妥当善后。不料尚未定论,樊哙乱军已经入城涌入了官署。秦军守将大为震怒,立即率身边护卫与樊哙乱军展开了拼杀。一应官吏百姓闻讯,也纷纷赶来助战,整个武关城内便陷入了一片混战。
    暮色时分,刘邦接得捷报,正要入城,萧何却黑着脸急匆匆来了。刘邦忙问何事?萧何愤愤然说,樊哙周勃在武关屠城,杀尽了所有守军,也杀尽了城中百姓。刘邦虽感惊讶,却又释然笑道:“果真如此,一定是城内拼死抵御,那两个粗货杀红了眼。不打紧,项羽屠城多了,我军只一次,怕它何来?”萧何正色道:“沛公何其不明也!项羽屠城,所过无不残灭,已在天下恶名昭著,连楚怀王都忌惮这个剽悍猾贼,不敢让其进入关中。沛公欲成大事,若效法项羽,必将大败也!”刘邦顿时皱起了眉头:“有如此厉害么?”旁边张良点头道:“萧兄言之有理,此前,我军已在颍阳屠城一次,进入关中再屠城,只怕后患甚大。项羽屠城,沛公亦屠城。若如项羽,沛公必败。”
    刘邦额头顿时渗出了汗珠,搓着手急促转了两圈道:“两位先生所言,我倒是明白。可散兵游勇多多,不让他杀人越货,能留住人么?娘的,乱世治人,还真是难!”萧何道:“沛公只要心明意坚,自有整军之法。沛公若图目下小利,自要放任屠城。”刘邦皱着眉头似笑非笑道:“你说的,我愿意屠城?只要你能保得军粮财货,我便有办法。否则,你便是说破大天,终究不管用。左右老子不能成了空营,做光头鸟沛公!”萧何道:“有人心,才有财货粮草。失了人心,迟早都是空营。”刘邦脸色阵红阵白,指着萧何鼻子急吼吼大喊:“好你个萧何!逼我刘季跟这班粗货兄弟翻脸!好!我听你!可没得吃喝钱财,老子找你要!总不成你要人喝风屙屁!”急吼吼喊罢,刘邦一阵风出营上马飞去了。
    刘邦率幕府人马进入武关,没有片刻歇息,立即将攻占武关的将士全部聚集到了校军场。大片火把之下,刘邦登上了将台,笃笃点着拄在胸前的长剑高声道:“今日奇袭武关,兄弟们有功,我刘季将论功行赏,人赐十金!至于爵位官职,那得等到灭了秦成了事再说。今日便封你个万户侯,顶个屁用!”
    “谢赏金!沛公万岁!”火把飞动一片欢呼。
    “万岁个鸟!今日这般占城,谁也没好!”刘邦突然声色俱厉,骂得滔滔江河一泻直下,“刘季与兄弟们一样,都是粗货出身,得说一番粗话!我等偷鸡摸狗穿墙越户杀人放火扯旗造反,在大秦子民中,十有八九都是疲民无赖!可我等都是庶民,我等打仗,要杀的是贵胄官吏,要反的是大秦朝廷,关庶民屁事!庶民都是我等父老兄弟,没有庶民拥戴,甭说粮草后援,要打了败仗,连个藏身的狗窝都没有!刘季与老兄弟们,当初在芒砀山做流盗近一年,他娘的杀过老百姓么!要杀人越货,能藏得下去么!这叫甚?这叫好狗护三家!你便是只游狗,也得靠几个门户不是!没人给你丢一根骨头,你还不是一只死狗!你他娘的当兵杀人,不当兵了,还不是人杀你!要想日后不被人杀,今日便甭乱杀百姓!今日不积阴德,日后不定祖坟都被人挖了!说今日,今日进武关,谁个他娘的下令屠城?樊哙!是你么!准定是你个狗才!你杀狗杀猪还不够,还要入城杀人!狗胆包天你!来人!拿下樊哙!先打一顿大棍!”
    “沛公!城内乱战!我没下令!……”
    不管樊哙如何大吼大叫,刘邦只叫事先部署好的中军卫士拿住樊哙一阵呼啸乱打。其时也没有法定军棍,所谓大棍者,实则长矛木杆也。卫士将长矛倒转过来,倒是比后来的法棍威风多了。乱棍纷乱呼啸之间,刘邦依旧愤然嘶声大吼着:“打!打死这个屠夫!”片刻之间,樊哙一身鲜血,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不动了。全场将士大骇,乱纷纷跪倒乱纷纷哭喊:“沛公饶恕樊将军!我等甘愿受罚!”周勃也奋然脱去了甲胄衣衫,光膀子赳赳拱手道:“周勃治军不严!甘愿与樊将军一起受责!”
    “都给我起来!听我说!”
    将士们唏嘘站起,刘邦没理睬周勃,高声对全场道,“楚军灭秦,天下大道!成了大事,人人富贵!然则,要成事便得有法度。我等都是粗货,忒多文辞谁也记不住,刘季只与全军兄弟立约三则:日后不得屠城!不得杀降!不得抢劫奸淫!凡有违抗,刘季亲手宰了他狗娘养的!听见了么!明白了么!”
    “听见了!明白了!”全场一片声浪。
    “至于打仗有功,刘季必有赏赐,若有不公,任何人都可找刘季说话!谁混得日子过不下去,都来找刘季!刘季领兄弟们起事,是要做人上人!”
    “沛公万岁——!”
    诸位看官留意,刘邦屠城事在《史记》中颇见微妙。颍阳屠城,明记于《高祖本纪》,只有一句话:“南攻颍阳,屠之。”武关屠城,却未见于《高祖本纪》与《项羽本纪》,而见于《秦始皇本纪》,也是一句话:“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高……”也就是说,司马迁将刘邦的两次屠城,分别记载在两处,显然是有所避讳,不欲使刘氏皇族过分难堪。在秦末大乱之世,项羽“诸所过无不残灭”,大屠城大坑杀大劫掠大纵火每每令人发指。刘邦军在进入关中之前,也有两次屠城,虽不若项羽恶名昭著,却也绝非人道王师。项羽刘邦如此,其余所谓诸侯军之种种暴行,则更为普遍。此等暴虐毁灭行径飓风般盛行秦末,将帝国时期的宏大建设以及战国时期积累的丰厚财富,几乎毁灭净尽,人口锐减,天下陷入了惊人的萧疏荒漠,以致西汉初期“将相或乘牛车”,朝廷陷于极大困境,刘邦本人几乎被匈奴大军俘获。庶民更是家徒四壁,生存状况远远恶化于秦帝国之时。
    这一历史事实,赤裸裸现出了六国贵族复辟的残酷兽性,与对整个社会的毁灭性灾难,也显示了“诛灭暴秦”的旗帜是何等的荒诞不经!尝见后世诸多史家,动辄便有“诛无道,灭暴秦”之辞,便觉滑稽,总会想起《水浒》中“说得口滑”的那些信口开河者。谚云,有口皆碑。又云,众口铄金。两千余年悠悠恶口,将屠夫变成了英雄,将功臣变成了罪犯,将山岳变成了深渊,将深渊变成了山岳,将真正的兽性暴虐,变成了吊民伐罪的王道之师,我族悲矣哉!《诗》云:“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岂我族文明史之符咒哉!
    刘邦军在武关整肃之后,气象大有好转,立即挥兵北进关中。
    此时巨鹿之战已告结束,项羽军正在追逼章邯余部,欲迫使章邯军降楚。此时咸阳政变迭起,国政几乎陷于瘫痪,秦军在关中的守备事实上已经形同虚设。当刘邦军进入蓝田塬时,拦阻秦军只是老秦国蓝田大营的传统驻守老军两三万人而已。刘邦派出特使周旋的同时,又突然攻杀,遂占据了蓝田大营。据《高祖本纪》,连同蓝田之战,刘邦军入关三破秦军,两次“大破”,一次追击战“遂破之”。就实说,全然虚夸粉饰之辞也。此时关中秦军一无主力,二无战心,何来值得两次大破之军?究其实,不过击溃了完全不需攻杀便能遣散的非战守营军,借以显示灭秦战绩而已。据理推测,不是太史公从刘邦对楚怀王的战报上扒来的原辞,便是转录汉军后世的美化传闻。
    至此,刘邦及其轴心将士对关中大势已经明了,再不担心大战激战,而是一力谋划如何进入咸阳。以萧何方略,沛公军当先以老秦东都栎阳为根基,积蓄粮草整肃军马,时机成熟一举攻占咸阳。刘邦连连点头,觉得这一方略很是稳妥。张良却以为,萧何之策过于迟缓,当此大厦将倾之时,大咸阳已经在连番血雨腥风中没有了任何抵抗余力,子婴杀了赵高一党,必派密使前来立约。当此之时,不需再占栎阳耗费时日,当谋划一举入咸阳。不入咸阳,终不能践楚怀王之约,耽延之时若项羽军赶到,只怕沛公便要前功尽弃了。刘邦恍然猛醒,拍案连连道:“立即部署进兵咸阳!子婴密使来不来,老子不管他!”
    最后一夜,秦王子婴是在太庙度过的。
    韩谈做密使赶赴蓝田塬,已经与刘邦约定:子婴君臣降楚,待刘邦禀明楚怀王而后封定祭祀社稷之地。刘邦军不杀皇族,不伤百姓,不劫掠财货,不进入太庙。也就是说,子婴以降楚换得了残存皇族与整个大咸阳的平和易主,其后,咸阳剩余老秦人去留自便,嬴氏皇族便如同周灭商后的商人余脉,在一方封地上延续祖先血脉了。子婴反复思虑,这是唯一的了结大秦的出路了,沧海桑田世事变换,大秦气数已尽,子婴又能如何?子婴唯一能告于先人者,嬴氏社稷犹存,血脉不灭也。三日前,刘邦军已经开进关中腹地,驻扎于咸阳东南的霸上了。明日正午,刘邦便要在咸阳东受降了。
    韩谈守候在廊下,子婴独自走进了祭祀正殿。
    灯烛明亮,香烟缭绕。祭祀长案上,猪牛羊三牲整齐排列着。子婴一身本色素衣,一根丝带扎束着雪白的长发,无冠无剑,扶着一支竹杖进来,肃然跪倒在长案前。子婴一脸淡泊,木然的祷告似乎在宣读一件文告:“列祖列宗在上,子婴伏惟以告:自始皇帝骤薨,国事迭经巨变,终致大秦三岁崩矣!子婴不肖,虽诛杀赵高,然无力回天。九原军死难殉国,章邯军不得已降楚,朝无能臣,国无大军,府库空虚,赋税绝收,皇族凋零,子婴为存社稷余脉,为存咸阳国人,唯有降楚一途。明朝之期,子婴便非秦王。今夜,子婴最后以秦王之身,行祭祀列祖列宗之大礼。嬴氏皇族,大秦一统天下,此后不复在矣!列祖列宗之神位,亦当迁往陇西族庙。嗟乎!国亡家破,子婴善后无能,愧对先人矣!”
    祷告完毕,遥遥传来太庙钟室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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