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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於王,王方会诸侯於黄池,惧天下闻
之,乃祕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
吴平。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於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
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於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
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於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
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
罪乎?”句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
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旦
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戹
乎?”句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
政於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吴使者泣而去。句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
“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
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於徐州,致贡於周。周元王使
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於宋,
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
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
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
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
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
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
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魏亦
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於覆军杀将,马汗之
力不效。所重於得晋者何也?”越王曰:“所求於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
攻城围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
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
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则齐、秦、韩、魏得志於楚也,是二晋不战分
地,不耕而穫之。不此之为,而顿刃於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
计,柰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
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王所待於
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
何待於晋?”越王曰:“柰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以
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且王之
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
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
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於郢矣。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
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
於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
至浙江,北破齐於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
海上,服朝於楚。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
闽君,皆其后也。
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
北渡兵於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
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
句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
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
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
浮海以行,终不反。於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
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
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
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
通,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
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於楚。朱公曰:“杀人
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置
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
“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
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朱公不得已
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
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
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
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於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
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
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於楚”。楚王素信庄生,曰:
“今为柰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
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
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长男以为赦,
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
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
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
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
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朱公
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
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
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
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
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故范蠡三徙,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故世传
曰陶朱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及苗裔句践,
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句践可不谓贤哉!盖
有禹之遗烈焉。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卷四十二 郑世家第十二
卷四十二 郑世家第十二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封
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
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於是桓公问太
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
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郐,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
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
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
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於周未有兴者,楚其后也。周衰,楚必兴。
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
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
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及楚
之先,皆尝有功於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
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於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
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於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
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
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於京,号太叔。祭仲曰:“京大於国,非所以封庶也。”
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
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
出走鄢。鄢溃,段出奔共。於是庄公迁其母武姜於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
毋相见也。”居岁馀,已悔思母。颍谷之考叔有献於公,公赐食。考叔曰:“臣
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柰何?”考叔曰:“穿
地至黄泉,则相见矣。”於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缪公卒,公子冯奔郑。郑侵周地,取禾。二十五年,卫州吁弑
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
弗礼也。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许田。三十三年,宋杀孔父。
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
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射中王臂。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
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问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