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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先生坐下以后,马车继续向前驰。
“谢谢你桑先生——”陶氏打破了眼前的静寂,“如果不是先生仗义援手,只怕我们母女已丧生在那个恶贼手里,桑先生真是我们谭家的大恩人!”
桑南圃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夫人不必过谦,这件事原是在晚生意料之中,只可惜我一时疏忽,想不到对方竟然会以血影手法向令媛猝下毒手,致使令媛受伤不轻。”
话声一顿,转望贵芝道:“姑娘你刻下感觉如何?”
她神秘地笑了一下,凄凉地看着桑南圃道:“桑兄你原来有这一身好功夫……差一点我都被你瞒住了!”
桑南圃一笑道:“你眼前伤势不轻,表面不显那是因为姑娘你内功深湛,尚能提着气的缘故,还是不宜多说话为是!”
说完一只手探出来扣在了贵芝腕脉之上。
贵芝脸一红,本想抽出手回来,却又中止住,那张原本晕红的脸,看上去更加的红了。
桑南圃把脉少顷,放开道:“想不到姑娘竟然习过少阴玄功,这就无妨了!”
贵芝眸子一瞟道:“怎么?”
“少阴玄功功在五内玄机,也就是所谓的五行真气,有此功力,足可保护姑娘五脏不损,只是那厮血影掌也非比等闲,仅仅伤了姑娘护身游潜,今夜姑娘安歇时,只须凝神运气一周天,功行四肢,也就足可无虑了!”
贵芝脸上一喜,瞧着他说道:“不碍事?”
桑南圃松下一口气,道:“不碍事——只是目前姑娘还是不宜多说话的好!”
贵芝一笑道:“好吧。我就暂时当哑吧,不说话就是了!”
说完把嘴闭上,倚身车座一角,只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注视着对方。
陶氏面色十分沉重地看着桑南圃道:“刚才先生与那人对话,我都听见了,那人是谁?和外子究竟又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对我母女下这种毒手?”
桑南圃冷冷笑道:“昔日江南地方,有九名巨寇,人人武功精湛,号称江南九鸟,刚才那人乃是九人中行六的‘人面狼’葛啸山!”
陶氏点头道:“这人我好像听说过,只是他与外子有什么仇?先生可知道?”
“这个晚生就不太清楚了!”桑先生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武林中结仇是一件极可怕的事情,以晚生忖测,必是谭老先生当年交友不慎,而种下的祸端,至于详情如何,晚生也就不便置喙!”
陶氏叹息一声,道:“外子乃一向谨慎之人,二十年来深居简出,为善地方,怎么会与这类匪人结下仇恨?实在是令人不解!”
桑南圃微微一笑,道:“大风始频末,事出必有因,莫非老先生不曾与夫人提及当年之事么?”
“先生的意思是……?”
“晚生猜想,这段仇恨,必系老先生早年所结,这二十年来,老先生避居青松岭,不直接参与世事,必也与这件仇事有关!”
“哦……”陶氏恍然而有所悟地呆了一下,徐徐点着头,说道:“先生说的不错,这么一说,倒有几分相似,这么说起来……当然,有些话是不便对外人说的!”
陶氏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丈夫匆匆忙忙地要把自己和女儿送来马场,原来关键在此,可见得丈夫已经察觉到仇人的来到……
这么一想,她内心禁不住升起了一片惊惧,脸上也就带出了焦虑之色!
呆了一下,她讷讷道:“这么说起来,这些人必已到了青松岭……”
桑南圃摇头道:“大概如此……只是我却是放心不下!”
一旁的谭贵芝听到了这里,忍不住开口道:“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陶氏摇摇头道:“不!那样反而更拖累你爹!”
贵芝道:“我总还可以帮帮爹爹的忙呀!”
陶氏冷笑道:“你的功夫我已经见识了,如不是桑先生插手援助,只怕方才已遭不测,泥菩萨过河自身不保,你还能帮谁的忙?”
贵芝羞得脸色通红,大概是当着桑南圃的面,觉得不大好看,当时赌气把脸扭过一边。
桑南圃一笑道:“姑娘女中翘楚,能有这身功夫,着实是不容易的了,我想令尊所以要姑娘陪伴令堂前来青草湖,自然是要姑娘负责保护令堂安危,姑娘如果擅离青草湖,反倒不妙了!”
谭贵芝翻过眼来,白着他,嗔道:“算啦,你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不过我输得不服气,以后有机会能见着刚才那个姓葛的丑八怪,我非要好好地跟他比划比划不可!”
桑南圃笑了笑,道:“姑娘觉得身子好一些了没有?”
贵芝道:“除了头有点昏……别的没有什么!”欠起腰来,向窗外看了一眼道:“坐了一天的车,真把我闷死了!”
话声才住,却觉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又过了会,“金枪”徐升平拉起了车门,道:“到了!快下来歇歇吧!”
每个人才注意外面天早已黑了,若非徐升平手里那盏马灯,简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当时由彩莲搀着谭贵芝,各人陆续下车,才见两个伙计,各自打着一盏纸灯笼,老远地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三四个人。
大家见了面,那后来的几个人,皆是在马场负责驯马的师傅,当时上前纷纷见礼,一面开了栅门。招呼着大家进了场子,一面吩咐下去备酒为主母接风。
这时候桑南圃才含笑向陶氏抱拳道:“夫人与姑娘请多珍重,我告辞了!”
陶氏一怔道:“刚来就走?”
“金枪”徐升平恍然道:“原来桑先生您是专程保护我们的……”言下面色腼腆,颇不是滋味!
陶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留你了,只是也应该吃了饭再走不迟!”
桑南圃道:“那倒不必,我马上备有现成的吃食。”
陶氏说道:“先生的马,不是已经伤了吗?”
话声才住,已闻得远远一声马嘶,夜色里但闻得蹄声嘚嘚,一匹油光水亮的黑色龙驹,已到了眼前。
“混元掌”乔泰用手里的灯照了一下——可不就是桑先生骑的那匹马么!原来这匹马一直在暗中尾随着马车,并未远离。
桑南圃欠身向每个人施了一礼,扳鞍上马,却向着仁立道旁的谭贵芝点头微笑,道:“姑娘保重——”
黑龙驹嘶叫着掉过身来,扬蹄前奔。
谭贵芝忽然纵身而前,一追一驰,直跑出十数丈外,桑南圃才带住了马缰。
“姑娘有什么吩咐?”桑南圃在马上注视着她。
贵芝一只手扣着马缰,天黑,不十分清楚看得见她的脸,可是却很清楚地看见她那双明亮的眸子。
“桑兄的大名是——?”
“桑南圃——”
“不!那是桑兄的化名,我是在问桑兄你的真名字!”
“这……”桑先生脸上无比惊异地道:“姑娘何以认定桑南圃是在下化名?”
谭贵芝黯然地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反正我是这么认为……还有——”
她微微地偏过头来,那双眸子里除了某些情意以外,更多是无穷的猜疑——
“我与桑兄不过是迎春坊一面之缘,桑兄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桑先生慨然地道:“姑娘这话就错了!武林中拔刀相助,抱打不平之事屡见不鲜,愚兄之举何异有之?”
这番话,显然并不能使得这位大小姐释疑!
她低头思忖了下,微微笑道:“抱打不平,仗义援手只适用于狭道途中,可是桑兄你却能事先得知。而且……唉……我真有点想不通……”
“姑娘太多疑了!”
谭贵芝微微一笑道:“自从第一次在迎春坊看见你,我就猜出你是一个奇怪的人……你的武功看来高不可测,就拿方才对付那个葛老怪物来说,你尽可以在出手之间制他于死地,但是并没有……”
桑南圃道:“那是因为在下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谭贵芝一笑,说道:“可是你却重伤了他——”
“那是他咎由自取!”
“你可曾考虑到,姓葛的自此将不会与你甘休?”
“对在下来说,并非可忧之事!”
“唉!”谭贵芝轻叹一声道:“我爹爹过去常说我是一个冰雪聪明,智力过人的女孩子,但愿我真有那份智慧来了解你这个人!”
桑南圃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淡淡地道:“姑娘果然是一个聪明绝顶之人!”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桑兄与这其中的道理!”
桑南圃朗笑了一声,月光映照着他半边俊秀的翩翩神采,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姑娘,你身体不适,不宜多言,还是早一点安歇好!切莫忘记睡前行功!”
谭贵芝笑道:“我的伤已好了。”
桑先生一怔,说道:“不会有这么快的!”
贵芝回过身来,发觉到母亲一行,远远地还在向这边注视着,遂即挥手大声道:“娘!你们先进去吧!”
笑了笑,她才又回过身来道:“桑兄!刚才你在马车上为我把脉时,已暗以内炁打通了我的三处穴道,却美言我自身功力高强,你当我真不知道么?”
桑南圃闻言一笑,道:“姑娘果然心细如发,察人之不能察!”
谭贵芝秀眉微微皱了一下,又道:“可是你又以‘一气行功’暗中封了我百里一穴,使我微感不适……这又为什么?”
桑先生沉下脸道:“这全是乌有子虚之言,姑娘也太多疑了!”
谭贵芝甜甜地笑道:“我一点也不多疑,如果我没有学会‘气开’之术,看来三四天不易行动是难免的了……这到底为什么呢?”
她似乎也为之困惑不解,自言自语地接着又道:“你为我解开了足以致命的三处死穴,却又暗中封闭我一处不关重要的轻穴,目的是使我不便行动,这又是为什么……?”
桑先生冷冷地道:“那是要姑娘稍安勿躁!”
“你真是一个莫测深浅的人物……”
“姑娘你也是一样!”
“但是……”谭贵芝微微笑道:“你究竟是我救命的恩人!”
美丽的眸子翻起来,多情而感激地看着他——
她爽朗地笑了笑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吧!还是就此而终?”
“我们会见面的!”
——说了这句话,他轻抖了一下缰绳,胯下黑龙驹狂嘶着如飞而去。
不过是惊鸿一瞥。人马俱已无踪。
谭贵芝定了定神,对于他临别的一瞬,她留下深刻的印象,她似乎看见了对方那张英俊的面颊上,在临去瞬息之间牵扯出一种使人无法理解、难以臆测的笑容——就只是这一点,已经是够她彻夜深思的了!
谭老大爷今天显得精神很抖擞的样子。
他和账房先生今天都穿戴整齐,站立在天棚下面,迎接着与会的宾朋,客人中十之八九,俱都是经营买卖皮货的客商,仅有极少数是外来的朋友,但是却与皮货的买卖有关。
“迎春坊”可以说全空了,所有的住客,几乎每一个都接到了一份谭家的请贴,成了此一刻谭府的贵宾。
对于这般整天与山林野兽为伍的猎者来说,能够成为有“皮大王”之称的谭老太爷的座客,实在已是梦寐难求的一种珠荣,所以,大家的兴致都显得极高,每个人都穿上他们平日最漂亮的一件衣裳,欢欢喜喜地来到谭家赴宴。
谭家的大厅,今天布置得焕然一新,每一张太师靠椅上,都加覆着一袭鲜艳的兽皮靠垫,有熊皮、虎皮、豹皮、金丝猴皮……营营总总不下百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