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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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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低一低眉,纤白的手指在腰间系上一条宽窄合度的丝绦,绿色的,犹如从碧玉的盈盈中洗练出来的一般。指间一松,丝绦水漾在郁金的裙子上。她步子轻缓,走去开门,对着门前急火烧燎的少年说道:“进来吧。”

少年猛地叹气,又似乎带了极大的怨气,重重地落座,眉宇间锁得很深。“现在铺子里一两银子都缺,货物进不到,恐怕已是山穷水尽!”

那女子一贯冷淡,这会儿丝毫没有被这丝压抑的急慌影响。她也坐了下来,伸手掂了掂桌上的茶壶,一缕笑绽在嘴角:“我都忘了,这茶壶里已经三四天没水了。”

少年本是锁的眉惊得解开了,而后沉下眉去,噌得站起来,就要冲着门外吼,却被那女子搭住手臂:“别,现在这个时候,谁还顾得上谁?”

少年一阵颓然,一双黑亮的眸子渐渐湿了:“姐姐,这些狗奴才,平时我就该多管教管教——”这一句尚未说完,就有什么一下堵在喉咙口,他咬紧了牙,一拳击在桌上。

那女子笑笑,抿着唇,半晌才开口道:“府里的人心早已散了,管教又有何用?至于我,何曾是这府里的人?”

少年抬起头来,深深地望着对面的女子,心痛和愧疚在眸子里尖锐地揉合着。那女子一双清凌的黑眸眨了眨,继而漾起一丝笑意,迷蒙的让人难以让人捉摸。

“你回去吧,爹若是找不到你,会生气的。他正是最难的时候,身为人子,你要多扶持些。”
那少年沉默地点点头,不再敢看女子的脸,他侧转过身,“姐姐,我先走了。”说完,又叹了声气,走出门去。

女子见他走得远了,这才关上门来,走去妆台前抽出小屉,里面正有一个黑不溜秋的盒子。她取出来打开,盒子里放着一块颜色冷青的印章。她于是拿罗帕包了,在手里攥好,走去屏风之后。手抚上云鬓,她将那支簪子轻轻一拔,青丝登时如缎般泻落。

娘,您看到那个男人的下场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基于第一章和后面几章不是一个时间段写的,所以风格会有些脱节,so,被第一章雷到的TX也表着急弃文啊。

、一

庾州城中。

这几天,聂家着实不太平。先是定好的货临时被人买去,定金却一分都收不回来;再就是库房年久失修,开了天窗,当日夜里大雨,新入的几百匹丝绸绫罗吃足了水。眼看着几年的心血全砸在手里,聂老爷不由眼前一黑,当时就晕厥过去。

聂老爷本名聂甫泰,继承的是祖辈于百年前创下的门庭。到了父辈上,朝天门朱雀大街上的聂家楼已经是名扬海内的巨富。传到他手里,虽辉煌不再,但年轻时他也颇是个守成的人,兢兢业业,克勤克俭。然而自从数年前起聂府变故频生,聂老爷也端的性情大变,平日作为便是一天不似一天。饶是之前泼天富贵,时间久了,也是强半消磨了去。连着几年又逢上天灾人祸,每况愈下。谁知道刚筹划了些银子以图翻身,可惜天不遂人愿,破船偏遇打头风,聂甫泰这些年沉溺花酒的身子哪里还遭得起打击,这厢倒下,便是昏睡了三天三夜。

“不妨事不妨事,聂老爷这是急火攻心,痰气上涌,待我开个方子,喝了休养两天便好。”出诊的是城里最有名的大夫。

他醒过来的时候,悠悠地吐了口气,半睁了眼睛,只觉得一片白晃晃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便瞪大了眼睛,直瞅着那片混沌里有什么飘了过来,待到跟前,却是一张脸,清水芙蓉般带着笑,一双眸子对上他的,然而忽然黑瞳一转就空了,像被人生生挖了去。血溅到他脸上,烫得他全身不住地哆嗦起来。“鬼——”

“老爷,老爷!”旁边有人哭喊了起来。大夫赶紧俯身上来,金针往人中穴上浅浅一刺,只听他呓语一声,人渐渐瘫软下去,片刻之后清醒了过来。

“老爷,老爷!”哭得花容失色的是聂甫泰的小妾容碧月,生得两个女孩。十年前,正妻病殁,他无心续弦,正房一直空着。这小妾虽不能扶正,但在府内上下,早已是夫人的作派。此刻他的女儿聂濯缨也是粉泪婆娑,而聂濯心远嫁他乡,一时未得赶回。他唯一的儿子聂濯玉,年纪尚轻,还未加冠,面貌清俊,体格修长,像极了聂甫泰当年的模样。然而他只是站在当门处,望着屋里的一切,锁紧了眉。

他是正妻梅如卿所生,聂家唯一的男丁,自是备受宠爱。他尚有一个姐姐,却只能远远止步于正堂之外。

她的名字叫做聂萦离。

聂甫泰好容易醒过来,被容碧月搀扶着喝了口水,压一压干渴。再听这一室悲声绵绵,不由心里有些恼,便乏力地挥挥手,撵了人出去,只留下容碧月和两个丫环在旁。这个时候,聂濯玉才进了门来,恭敬地请了个安道:“父亲,可觉得好些吗?”

聂甫泰见是他,心情渐渐好了些,待喝了几口清甜的小粥,恢复了些气力,这才撑起身子,说道:“这里里外外的事情,现在全靠你去打理,别让爹失望!”
聂濯玉低头应了一声。

容碧月在旁,顺口接了一句:“濯玉你也长大了,你爹爹可是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她的声音有些尖,若是忽然间听来,颇有些刺耳。

“你去吧。” 聂甫泰叹了口气道。

聂濯玉随即出了门去。

容碧月望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老爷可看见了,以后可别说我造谣编排他!”

聂甫泰听了这话,眉头登时蹙得紧:“你何苦计较?”

“我有心做个亲娘,他眼里却是从未有我!”她冷冷甩下这句。

六月的天,南风薰人欲醉。后院的池塘里,白荷一朵朵的开了,煞是好看。聂萦离就坐在那池塘边上,捧着本书,静静地读。

偌大的聂府,平日里属这里最为偏僻,然而这时,却只有这里能寻到一方宁静。

她所居的飞絮楼,与后院还隔了一道围墙,平日里极少人走动。自从母亲去后,她便呆在那里,像是被搁置在高高的架子上浮满灰尘的古书,从此无人问津。

可那又如何?世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即便生在那锦绣繁华之中,难道就没有个尽头?

她向来是个自图安乐的人,而且,她并非孤单一个,她不是还有弟弟?

聂府里变了天,人人自危;而她的天,从来如此荒凉,因此并无烦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打破寂静。聂萦离略略抬了眼,原来是聂濯缨。容碧月所生的两个女儿,聂濯心娇弱文静,早已许下人家,去年就嫁了过去。这聂濯缨本是也要许下,只可惜那日也是在这池塘边上,她走出来要浇一浇花,正好与聂濯缨碰上。那时还有一个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见到她来,忙起身行了个礼。而后回去,这场婚姻便出了变数。聂濯缨也从此与她结下了怨恨。

“你在这里?” 聂濯缨看到她,无名之火顷刻就燃了起来。

“见过二小姐。”她懒懒起身,行下礼。

可怜她这大小姐,被弃道旁,见了人反而要恭恭敬敬。

“怎么,爹爹还病倒在床上,聂家的小姐就闲到了这种地步?”

她散淡地笑了笑,收起书来:“我何曾是这聂家的小姐?”说完,她径自转了身,朝飞絮楼走去。

“哼!”聂濯缨粉面含霜,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止这十年,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她聂萦离就并非是这聂府的小姐。

这几天城里也颇不宁静,一大早县衙门口就贴出皇城内要采选宫女的布告,各户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尚未婚配的女儿都在采选之列。这事在聂府里也起了不小的轰动,聂府二小姐聂濯缨的名字就在那采选的簿册上赫然写着。

浣月轩里,聂濯缨刚把一只翠色缠枝梅花瓶恨得掷去地上,就见容碧月款款走了进来。她一怔,登时红着脸,在那道平淡的目光中欠身请了个安:“母亲。”
容碧月觑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这些个难道还要小姐来收拾吗?”口吻中颇带严厉。丫环们听了训斥,赶忙缩了头上来,片刻间都扫了去。容碧月这才缓了脸色,遣退了下人。

聂濯缨见状,赶忙坐去跟前,一手扯起她的袖子,撒了声娇:“娘——”

这声听毕,容碧月终于叹了口气:“唉,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

聂濯缨颦眉:“女儿这不是有烦心的事儿嘛!”

“莫不是因那采选之事?”

“是啊,妹妹她早早就嫁了,自不用去,可怜女儿——”她边说边红了眼睛,看得容碧月是一阵心疼,却又无奈。“谁叫你当初不收敛些脾气!”

聂府在城里好歹有些名气,前几年家境尚好时,上门来提亲的人不少。只是聂濯缨从小是个骄横脾性,吓退了好几门亲事,从此门庭冷落。现而今,聂府遭遇如此困厄,更是无人问津。谁想又遇上采选宫女之事,怎能不让聂濯缨如坐针毡。宫里那样的去处,她虽是深闺女子,却也知并非托身之所。烦乱中回想前尘往事,不由怒火中烧,一顿的摔摔打打。

“我脾气不好,却是天生,改也并非一朝一夕。我只恨那聂萦离,若不是她,赵公子那次一定成了。”

容碧月听了这话,脸上登时也青白。赵公子家与聂府算是世交,本就约有婚姻。她对那赵公子人品样貌也挺满意,便欲撮合一番。谁想赵公子无意间碰到聂萦离,回去便禀告父亲大人:聂萦离是聂府大小姐,若是重践当年约定,当应在大小姐身上,而并非二小姐。聂甫泰得知几乎暴跳如雷,直怪人不看好聂萦离,婚事之想便也就此打住。聂萦离为此被禁足了一个月,而聂濯缨却是一直恨到今日。

“不过,娘,我听说傅府的公子正托人说亲来着——”

“你是说城里新来的傅家?”

聂濯缨赶忙点了点头。“我听人说那傅公子一表人才,举止不俗,虽是个外来户,可是生意做得如鱼得水,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娘以为如何?”

容碧月沉吟了片刻:“若是论门庭,倒是差了些,不过此时,也顾不得许多——娘这就派人去打听打听。不过虽是救急之策,但婚姻大事,也不能太过草率——”

听到母亲这话,聂濯缨登时一颗定心丸下了肚儿,脸上也挂起笑容来:“我就知道,娘舍不得我——”转而又皱了眉:“那聂萦离要怎么办?”

容碧月此时已是胸有成竹:“既然聂家要送出去一个小姐,我们自然不可怠慢!”

、二

这一夜,明月半悬,鸦青的天幕上星子却是寥落。飞絮楼里烛火未点,黑漆漆的,似乎从未有人居住。

聂濯玉独自一人走来这里,在梧桐树下站了一会儿。他见楼前的风灯残破不堪,被吹在地上,便走过去,将自己手中的灯笼换上。这里委实太过萧条,因此每每他来到这里,心下都是一冷。如许多年,姐姐遭遇的冷眼讥刺,他都看在眼里,可惜并无任何能力改变。姐姐虽然不在意,可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直到现在他还记得母亲临终前在他耳边拼尽力气吐出的遗言:“照顾萦离!”父亲厌恶姐姐,之所以在母亲去后还留她下来,不过是看在梅府早年对聂府有过恩惠,而且母亲又生下了他——聂府唯一的继承人。想到这里,他不由冷笑,他敬重父亲,但在心底,姐姐才是他唯一的亲人。

前两天铺子里忙得脱不开身,父亲卧病在床,所有的事便由他来扛在肩上。父亲自是信任他,但聂家楼里多的是疑惑和轻蔑的眼神,暗讽寻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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