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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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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好看?”云岫觉得索然无味,聂萦离却是愈加出神,眸光犀利,如欲要出鞘的寒光。云岫盯着她渐渐无情的面孔,这时才意识道:江声楼闹了这么一出,不正是给她江庾的脸上抹黑?可她却显然摆出看戏的架势,又是为何?

她正想发问,聂萦离却先她开口:“你派一个人去江声楼,把这张字条送给大掌柜。”她边说边拿出一封信柬来,一看就知是早有计策。

云岫当即出门吩咐妥当。不消一会儿,就见大掌柜从江声楼里踱着步子出来,来到人群中,再三安抚劝慰,和蔼可亲。那对母子不知不觉停了哭声,跟随他进到楼里去。楼外的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渐渐就散去了。

“这下就好了。”云岫一颗心安定下来。

小二这时送了饭菜来,见聂萦离望着窗外,不由多嘴道:“今天这戏不算热闹,上个月更是厉害!”

聂萦离转过头来,轻笑道:“小二哥见多识广,且说一说。”

小二磨蹭道:“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掌柜还催我干活——”

登时,一吊铜钱就被抛在了桌子上。小二喜笑颜开,张口滔滔不绝起来。原来门口哭诉的母子是住在邻近句容坊的王家,孤儿寡母,好不可怜,而今仅有足以谋生的铺子又无缘无故被江声楼占去,生生是要将人逼上绝路。

聂萦离听完,又道:“那上个月呢?”

小二撇撇嘴道:“一看公子就是久不回京城。江声楼坑得可不止王家母子,不是勾结牙行明里压价,就是暗地使些卑鄙手段。况且他还跟黑道上的人有来往,真叫那些小铺子的老板苦不堪言,还曾有人差点去敲了登闻鼓。那一敲可不是好玩的,惊动了圣上,谁知道会不会落下个‘扰圣’的罪名来。好歹被大伙给劝下。唉,劝是劝下了,又到哪里评理去?”

“为何要劝?且敲他一敲。当今皇上号称仁德之君,说不定御笔一挥,就能水落石出,平息民怨。”

云岫听她说出这番奇怪的话来,一时竟以为桌前端坐的不是什么江庾,而只是个看热闹的闲人过客。

小二自鼻孔里哼了两声,显然是鄙夷她这被酸文腐句锈蚀太久的书呆子:“公子说得轻巧。屈夫子当了那么大的官,尚且说君门有九重高,我们小民百姓岂不是要隔上千里万里?罢了,这都是些闲话。公子莫见怪——最可恶的还是那个江庾,怎么江家竟出了这样一个——”

他正要趁兴骂上两句,被云岫使了个眼色,这才发觉女眷在场,万不该造次,当即出了雅间去。
云岫于是问她到底何事,她微微一笑,道:“是时候了!”说完站起身来,理理衣襟,哗得打开扇子,冲着云岫道:“你先吃着,我片刻回来。”

云岫见她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胸有成竹一般,心里忽然明白了几分。

江声楼,恐怕是真正要易主了。

聂萦离,也就是江庾,路过江声楼的时候,头都没偏一下,似乎从不认识这个地方。她径直往江声楼旁边的小巷子走去,偏僻无人的地方,出人意料地竟开了一道门,她闪身而入。

江声楼的半面临着江水,据说风景不输皇城里的明月津。楼中有一苇阁、舒啸轩等处,修筑如一幢三层楼船,临窗而坐,只见长空湛然,晴灏万里,烟山云岛,斜帆如叶,真是数惊数喜,叫人心混恍荡。因此豪门公子、布衣秀士皆喜来此挥毫泼墨,吟咏风雅一番。另外半面,也就是江庾进来的这里,却是冷清幽静,仅有一处荷塘可观。荷塘边依凭假山在高处筑起一座亭子,又杂植芭蕉海棠藤萝,朱碧之色交叠,掩映着亭子只余一角飞檐凌空,煞是好看。江庾信步登入亭中,不多会儿,就见一位美髯缕缕的老者稳健而来。

老者正是江声楼的大掌柜,姓燕,人称燕翁,在江声楼可谓德高望重,根基坚厚。尽管挂着一楼管事的名号,却几乎如同楼中真正的主人。江庾自入主这里,两年多来,对其也是礼遇有加,未曾造次。

江庾起身来寒暄,燕掌柜安然应道:“二公子回来了。”

“前几日方才入城。”

燕掌柜一双眸子出奇冷静,和蔼笑道:“老朽惭愧,让公子见到今日一幕。”

江庾笑道:“燕翁有何惭愧之处?”这本是句客套的话,她却忽然不再往下说。燕掌柜听罢,眉头蹙了一蹙,道:“该当如何做法,还请二公子明示,老朽尽力去办即是。”

“此事——恐怕您不便处置,太过繁琐,也并非紧要——”

燕掌柜听出她话里的试探,丝毫不惧,但也有些吃不准。自从江庾忽然在江家出现,当即接手江声楼的时候,他这种感觉就从未消失过。

江家祖上是从远方迁来,在京城定居已过百年,一方产业在其间慢慢成就。江家第三代江行、江藏兄弟,皆是机敏干练之辈,不同的是江行为人笃实宽厚,江藏则玩世不恭。兄弟二人齐心合力,将江家产业壮大起来,最盛时货栈、酒楼遍地,甚至连京城最大的风雪山渡口都可分上几分利。京城之中,谁人不赞?他当初就是在江藏手下,对其胸怀手段颇是佩服,可江藏毕竟轻浮,年纪轻轻便为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索性丢下生意,遁迹江湖。江行只得一人守着这家业,后来娶了妻,生下一个儿子,名叫江擎。江擎颇有乃父风范,初一成人,就接手了江家大半的生意,包括江声楼在内。只是他自小身子虚弱,时常以药代饭。江行极爱这个儿子,垂暮之年,却忧思入骨,生怕百年之后,无人照应江擎。正在这时,江藏忽然回来,兄弟相见,感怀涕零,江藏便将江庾带到大哥面前,说是自己所出,已及冠年。江行半信半疑,然而到底是高兴,不由分说要将家产分与兄弟一半。江声楼及十几家店铺如此这般地落到了江庾手中。对于江庾的身份,他也是相当怀疑的。可是话说回来,江藏和江行手足情深,若是要分家产,不费吹灰之力,无须阴谋诡计。他这时又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江庾的情景:二公子江庾带了厚礼看望江擎,江擎那时正是病体虚弱,躺在榻上。他并未亲见发生何事,只是看到门前甚是狼藉,可惜了那尊玲珑绿萼梅瓶。江庾就站在那里,淡淡扫了一眼地上,面无改色,正要走时,方对他说了一句:“江声楼的账册,烦请燕翁备下,叫人送到我那里,我想看一看。”

两年多前的江庾和眼前并无两样,少年清秀峻拔,眉眼间英气不俗,处事沉稳异于常人。因此他一见到这位江家二公子,脑海中就不由浮现出“后生可畏”四个字来。

当真是有些可畏,尤其而今他老迈至此,思及后事,不免心浮气躁,再见这深藏不露的少年,心底怎能不生出一丝怯意?

“些许小事,公子无须亲自过问。老朽虽只剩一把枯骨,精神尚好,可为公子排忧解难。”

江庾不应,等人上了茶来,慢条斯理品了一品。燕掌柜见她不以为意的表情,愈加觉得难以捉摸,本来是绝顶的竹海玉针,清香微苦,别有韵致,偏喝到嘴里味同嚼蜡,滋味全无。

“听说燕翁在京城置办了宅第,家眷可都接来了?”江庾忽然问道。

燕掌柜虽觉此问突兀,然立马呵呵笑道:“都来了,老朽劳碌一生,已经半截入土,就怕享不了几日天伦之乐。”

“哪里话说?您身体健朗,气色也润,况且朝安坊靠近天罗山,景致是一等一得好。真难得您的徒弟有孝心,多少人想购置下那块地,可惜付得起银资,根基却不厚——”说到这里,江庾再是勾唇一笑,看似雾霭一般缥缈,却生生在燕掌柜心头上割了一刀。

那块地如何到得他手,除了他和徒弟谁也不知道,这江庾刚刚入城,怎会这般清楚?



、二十四

燕掌柜狐疑满腹,表面不动声色答谢关心,才道:“说来老朽近日来忙于家事,江声楼里又千头万绪,两边兼顾,还真是有些吃力。公子既然回来,楼中多了主心骨,老朽也可以放心闲暇几日。”

终于松了口。

江庾暗暗想到:那宅第的背后果然有些龌龊之事。虽然是道听途说,查无实据,不过偶尔用来敲山震虎倒也不错。她这时说道:“燕翁当为江声楼保重身体。”

燕掌柜起身道谢,然后送了她出门去。

江庾一溜风地走出小巷,朝琼香阁的方向去。临江的街市素来繁华,货商云集,馆肆林立,酒馆的招幌如战场的旌旗蔽天,沿街叫卖、两相议价、觥筹交错、呼朋引伴之声交杂在一起,喧闹之中竟不让人觉得厌烦,反而从中体味出浓浓的人间情味。她信步走进一家笔庄,见门厅正中挂着“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一联,正是西晋左思的诗句,方才知道是进了大名鼎鼎的寸翰居。寸翰居的主人崇汉追古,非汉文汉诗不读,执拗至此,名声在外,有人追捧,有人非议,无形中给他的笔庄带来不少生意,可见“书中自有黄金屋”,确是不错。她悠然地挑了一支紫毫正要仔细看,忽听身后有人道:“傅兄,请请请。”

“周兄,先取了诗集,再去江声楼如何?”

那被称作周兄的人连声说好。这位周兄正是笔庄的主人,而那位所谓的“傅兄”从她身旁走过时,她不由侧过身转了头,默作不语。

“公子,以为如何?”笔庄小童见她对着那支紫毫目不转睛,料想生意可成,不由絮叨起来。

她不欲答话,将笔放下,抱歉一笑,正要往外走人,忽听那位“傅兄”亮声喊道:“聂公子——”话音未落,人已经拦在她面前。

她无奈抬头,眼前那张七分得意三分爽朗的笑脸,除了傅阳秋还会是谁?

“你我当真有缘。”弦外之音,听者自明。

她敷衍道:“不妨碍傅兄雅兴,在下有事先走。”

周公子见傅阳秋眸光全定在她身上,也走过来请她一并进到后堂,美其名曰结交雅友。

“主人客气。在下俗人一个,点墨未通,不好煞风景,告辞。”她出语婉拒。

傅阳秋并没阻拦,只说了句:“也好,我们改日再约,望聂公子莫要推辞。”

她当即答应,却在心里道:“答应是答应了,可若要找到我,便是大海捞针,遍寻不着了。”这样想着,她款步走出门去。周公子向傅阳秋问道:“这位兄台眼生得很,不知哪里人士?”

傅阳秋一笑而过。他该如何向人说起这位怪异的聂家小姐,抑或是梅府的外孙女?只知道方才见她忽然出现眼前,他几乎要大笑起来。而她毫不掩饰的回避,也让他体味出十分趣味。她这位“闺中教训良多”,酒楼夜市皆游不得的端庄淑女,此时出现在街市,身边又无侍女仆从,却又是为何?

江声楼!笔庄不远处正是江声楼,想必聂萦离是偷偷出府,来寻江庾。那么即是说,江庾业已回到京城?傅阳秋忽然觉出什么地方不对,他当日和聂萦离一同回京,那时打探的人回报说江庾未在京城,怎么短短几日,此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江声楼?江庾自接手江声楼以来,见过他的人就少如凤毛麟角,来去行踪更是成迷,甚至去年平仓售粮的时候也从未出现。莫非此人相貌丑陋,身有残缺,以至于生性孤僻、不喜露面?可勾结黑道,劫他货船,致使他败退京师的也正是这位深居简出之人,真乃咄咄怪事。

傅阳秋这时又将目光投到人群中远去的聂萦离身上,那步态、举止,乃至方才的语气,若不揭破,还真像一位翩翩公子。他忽地怅然一笑,对聂萦离他尚且十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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