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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阑,半月生白,星子寥落,四处如入大荒,唯有谁家门前风灯晃人眼明。江庾端坐车中,一直闭目无言。许君胄不欲打扰她,毕竟这一夜,她听到太多不堪回首的往事。待快到小院时,她方才开口道:“你派人将惊涛送去梅府,连同这个。”说着,她从头上拔下一根束发的普通银簪来。许君胄惊讶接下,道:“这是——”
“我娘把梅家的珍宝都留给了我。容碧月想要的一捧雪,还有裴展想要的惊涛古砚,以及他们从不知道的这根净池莲花簪。”她在簪顶一抚,只见原本平平无奇的圆疙瘩忽然绽放开来,形成一朵精致的莲花,许君胄定睛一看,那朵莲花不过指甲大小,而花瓣层叠,却有十层之多。“这——”
“惊涛古砚上有一处,和这朵莲花正好相和,只要按上去,机关就会被打开。他们都知道虞桐生是制砚大师,却不知他的夫人最会打造钗簪之物,两人合力设计了这个机关,而那机关里,从没有什么金箔,只有一块铭记知己的玉牌。至于金箔之事,都是后人为了抬高卖价而编出来的幌子。”
许君胄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其实不用这密钥也能打开,只不过有些焚琴煮鹤——”
江庾知道他是说直接砸掉:“是啊,可是世间上敢于为了一则传说而下手毁掉珍宝的人,恐怕没有。”
许君胄点点头,然后问道:“此事算是了结了,小姐真的打算就此放过燕百川?”
“由他去吧,我想他余下的日子并不会好过,离开江声楼已经算是最大的打击了。至于官仲成那里,也用不着我管。江声楼则要看好,明天起,把楼里的人都叫回来,收拾齐整,重新开张。我再把房契和地契还给我那大伯,一切方算了结。”
“那江擎——”
“这世上小人是防不尽,治不绝的,有时候能躲则躲,能退则退。毕竟他是义父的侄儿,是非对错,自有他江家人自己去理论。”江庾最后说道:“这五年来,我一直都在为查清真相奔忙,想着当水落石出那日,我该是如何如何畅快,如释重负,定要寻个人,把酒共饮,一醉方休。可——”她摊摊手:“看我,可能明早已经把它忘得光光的了。”她无奈地笑,苦涩而又释然。
作者有话要说:晕,写着写着忽然发现和前面的人名对不上了,所以又回去改了一下,如果大家看到还有错误的地方,记得告诉我哈。另还有错别字和漏字、加字的地方。有时候写得太毛躁,就是容易出问题。
ok,今晚熬夜写完,早上继续。争取尽快结文,我是说今年,或许吧。幸亏木剩下太多了。
、六十四
近三年来,江庾虽自称江声楼的主人,实际上不过是件摆设,类同墙上一幅名贵的字画,仅此而已。而今情势大变,官司完结,燕百川请辞还乡,官仲成下了大狱,剩下那些所谓的燕家门徒一个个都噤声自保。待许君胄一声召集,楼中各处管事跑堂,共只来了八成。江庾在二楼上往下一瞧,呵呵一笑,缺席的大多是那些难以自处的燕家门徒。她咳嗽还没好,因而和公堂那日穿的一样,周身暖和。可楼下那些人一见她这身打扮,都不免想起当日大堂上的情形,吓得个个不敢抬头。对这位少主人,他们还是陌生得很。连燕翁都能扳倒的人,他们哪里惹得起?
许君胄走到江庾身边,江庾则在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来呷了口,方道:“就照我交代的,告诉他们。”
许君胄于是在阑干边站住,开口道:“今日召集大家来,无他意,只是问大家几句话:愿意继续留在楼里的,工钱每人每月多提二十文,各处管事量其才干,各有赏罚。若不愿留下,除却之前所欠工钱全部结清,另赠每位二两银,以作多日误工的补偿。可有人要走吗?”
楼下鸦雀无声,众人不知江庾究竟有何图谋,陡升畏怯。半晌方有人怯生生问道:“公子——不会责罚我们?”
“之前所有发生的事,一笔勾销。公子乃成大事者,岂会计较这些琐事?”许君胄说起话来,铿锵有力,威严有度,楼下气氛登时缓解许多,有人悄拍胸口,一阵释然;有人交头接耳,细声商量;也有人一脸惊愕,却又不屑一顾。
“若有人走,绝不强留。”
走的人不过三五个,许君胄也不问缘由,叫人带他们去将工钱领了,送出门外。再三确定无人要走之后,许君胄又道:“江声楼后日就要重新开张,留下的人,都要打起精神,各司其职,不可让外人小看了江声楼,更不可让别人小看了自己!”其后他又交代了几句,方才令众人散去。
江庾见此,起身来,就往后院走去。许君胄则掏出一卷名册来给她瞧。她道:“那些不听话的管事,全都换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手下那些人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我怕他们会不满,又跑到江府——”
“随他们闹去。等江擎回来接手,也不会再要他们回来。你手下的那些,个个是良将,又都是义父亲自教出来的。江擎也是经商多年,自然懂得人才的好处,况且又是自家的。只是你——”
许君胄目前担着大掌柜的职位,江擎看他也是极不顺眼。许君胄明白江庾的意思,于是笑道:“我——自有打算。”
江庾停下脚步,神色惊讶:“你要离开?”
许君胄点点头:“天地广阔,自有我用武之地。”
江庾听罢,忽然道:“你什么时候去接云岫?”
“我——”许君胄被她问个措手不及,半晌方红脸道:“等江声楼开张后,我就去接她。”
江庾颔首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许君胄见她回转身去,却不忙跟上,问道:“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庾稍微停了下脚步,头也未回。她想到傅阳秋虽尚在严州,恐怕也已知晓江声楼结案之事。一刹那,她恨不得就此挣脱掉江庾的身份,回到庾州去,平静地等待他的归来;而她多年来又有太多的心事尚未了结,她恨,她怨,她心中藏着几乎可以烧掉一切过往的怒火,她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她希望可以将过去完满地了结,因而她岂能在最后的时刻放弃一切的唾手可得?她不能。若是有人能为了心爱的人甘心抛弃一切,那绝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傅阳秋。
她自嘲,这是在为自己的私心找理由吗?
她对许君胄只报以一笑,走进小墨轩去。她让许君胄掩住门,然后从暗格中将封存房契、地契的雕花盒子端出来,还未等打开,她脸色便是一沉。许君胄忙问:“怎么?”
“有人动过盒子!”江庾连忙将盒子打开,只见其中除却一封信笺,别无其它。她拈起那信来,心跳已如擂鼓,手指也微微发颤。
信笺上大剌剌地用朱砂笔写道:“七日内到芦雪滩来,逾时不候!”末尾粘上一片雉鸡羽毛。许君胄大惊失色道:“是——”
“黑林寨大寨主扈庆彪。”
许君胄道:“江擎和此人过从甚密,不过自从上回绑架案后,此人就再未出现。怎么忽然就冒了出来?莫不是江擎又耍什么诡计?”
江庾这几日打从心里轻松畅快,不由马虎大意起来。她周围那些伺机而动的明枪暗箭哪里会就此放过她?江擎因绑架一事,被江行苛责,约束在家,愤而生出报复之心,并非没有可能。可他怎会知道这房契、地契放置之处?她试着说出自己的怀疑,许君胄本是大惑不解,忽然脑中灵光一现:“官仲成!”
江庾一听,醍醐灌顶:“这厮久在江声楼,楼里的一切他都清清楚楚。哼,快去大狱!”
京城大狱在府衙的西南角,黑色牢门如一双寒冽的眼,与来人对峙。江庾和许君胄来到门前,数丈高的狱亭上早有人望见他们,不一会儿,牢门吱呀开了一条细缝,许君胄忙上前寒暄,自然少不了银子。一切打点妥当,两人随着狱卒走进一条狭窄的通道,这是外监,牢房对称地分列两旁,门牙低矮,暗不透光,臊臭之味裹袭而来,江庾不由拿罗帕掩住口鼻。狱卒回头来看,咧着嘴笑道:“公子想必不曾尝过这里的滋味?”
许君胄登时冷面:“休得胡言!”
那狱卒嗤笑一声,轻蔑地甩甩头,将他们带到最深处的一间,拿钥匙开了门,再将锁链一丢,登时只听哗啦啦一阵响动,继而激荡起回声不绝于耳,在这等森严黑暗的环境里,不由让人毛骨悚然,冷汗层出。“就这儿!这间牢房里的原本关着六个人,他来时,最后一个也死了。他算是命好,捞到一个单间!”说完,喉咙里发出几声荷荷的怪笑,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站过一旁。
江庾确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免心中有些发怵。她迟疑再三方才走进去,许君胄恐她受到惊吓,特意走在前面,护住他。牢房低矮,墙上一方小窗,难得漏进一缕温暖的阳光来。阳光照在地上,那金色的光晕里烂泥一般趴着一个人,此时正抬起头惺忪着眼看他们。这一看,他忽然便跳起来,扑向江庾。许君胄眼疾手快,挥掌在他胸前一磕,他痛得尖叫一声,瞬时倒去地上,口中呜咽道:“江庾,江庾,我官五定要你碎尸万段!”
如此怨毒的话,江庾不是第一次听到,早已不为所动。她从怀中掏出那封恐吓信来:“我收到一封恐吓信,有人拿了江声楼的东西却来威胁我——”
官仲成听罢,狰狞大笑:“姓扈果然有手段,这么轻易就到了手。江庾,你死到临头了!”
许君胄哪里容得他这样肆意取笑,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道:“他来找过你?”
官仲成丝毫不惧:“是我告诉他的!他来问我,我为什么不说呢?江庾,你快预备好后事,免得到时候来不及!”
江庾听他如此叫嚣,不免冷下面来:“那扈庆彪是江擎的人,此番出现,必是他所派。可怜你被人利用了,还在替人家叫好!”
“我管他是谁,只要你死,我官五也算称心如意了!”
江庾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转身出了牢门,许君胄将官仲成一丢,任他在地上咒骂,跟着出来,问道:“现在怎么办?”
“你守住江声楼,防止外人来捣乱,我后日动身!”
江庾是个言出必行之人,许君胄劝阻无计,只得亲自挑了两个人,让他们先去芦雪滩探个究竟。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江庾刚从小院出来,到了永嘉坊,就见一队官差紧紧围住门前。不到一会儿,又见许君胄镣铐加身,被押解出门。她一声惊呼,当即快走几步到了门前,一把拦住官差,怒问道:“发生什么事?”
许君胄见是她,焦灼之色浮面,却未出声。官差见是一名女子拦住去路,虽觉面熟,却不相识,只道:“小姑娘,少管闲事,此人犯了杀人罪,大人要我们把他押回去!”
江庾这才意识到今日穿了女装,竟无人认出她来。她心急如焚:“杀了什么人?”
一个官差上前打量了她半晌,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要出口,就听许君胄喊道:“聂姑娘,我家公子出远门了,你改日再来吧!”她登时语塞。
“许君胄杀了官仲成,而今要入大狱。徐大人本还要召江公子去,可他走运,不在这里。既然姑娘认得他,就请转告,说徐大人在府衙等他。还有,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劳动人马,少不得会丢了面子!”那官差说完,令动差人押着许君胄浩浩荡荡而去。
江庾痴立原地,呆呆地望着许君胄被推搡着离去的背影,他甚至连头也不回。昨天她才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