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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宗棠半信半疑,问道:“你觉得这两本书比之《论语》可有长处?”
胡楚元想了想,道:“不能这样比,我推荐的这两本虽然是洋书,却很实用,说的道理更简单。再者,《论语》出时哪里有洋人,又哪里有蒸汽机?时代总是在不停变化的,如果守着经史就能强国,朝廷何至于有今日?”
左宗棠哑然。
想了想,他道:“老夫明日就要走了,难得今夜习习,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和老夫随便说一说那两本书里的道理,免得老夫回去苦看不懂,偏偏无人可问!”
“也好!”
胡楚元点了点头,就从《富国论》说起。
他在上海读英华书院的时候实在是太闲,还真的将这两本书的英文版拿出来读了几遍,既锻炼了英语阅读能力,也涨一涨知识。
他就挑出《富国论》中的一些基本经济原理和左宗谈闲聊,时常也会超出《富国论》的范畴。
他的这套经济理论是很简单的,想要国家变富,首先就要有资本的增长和流入,茶叶和生丝出口就是中国目前最应该力保的事业,不仅不该收重税,反而要收低税,因为保住它们就是保证了源源不断的白银流入。
胡楚元的思路很清晰,瓷器、茶叶、生丝是中国人最擅长的三项世界级产业,如果连擅长的事情都做不好,不擅长的事情又怎么能做好,即便做出一点成绩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所以,想要真正的挽救中国,首先还是要在这三大产业上用足功夫。
持续稳定住目前的白银流入规模,国内资金就会更加充裕,市场扩大,自然有条件投资机械工业。
中国目前的情况不太一样,其次要考虑的问题还不是投资洋务,而是如何将不断流入的白银转化为国家赋税和收入,国家赋税不能直接都给朝廷,尽力留在各地总督手中,用于购买军火,训练军队。
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中国才有空间来考虑民族工业的问题。
即便是开始考虑民族工业,也不该优先考虑轻工业,中国的情况还是太独特,得先有步骤的发展军工业。
缫丝厂、染丝厂、茶厂、棉纱厂、纺织厂、面粉厂、糖厂、造纸厂……这些可以搞,但不能急。
民族工业不是那么好发展的,中国有4亿人口,可这里面的3。5亿人口都是无购买力的低保户,剩下的5千万人口的购买力也很有限。
所以,培育市场仍然是任重道远的事情。
军工业反而有着很充足的市场空间,发展军工业也要比发展轻工业容易,关键是怎么搞……究竟要如何搞,他心里也有充足的想法和办法。
听胡楚元这么细致的说完,左宗棠心中忽然像是找了一个答案,他忍不住的和胡楚元感叹道:“很多时候,老夫也是灰心无奈的,眼下只想稳固好湘军的这盘棋,其他的就不多想了。现在看来,其实一切都还有救。”
顿了顿,他又和胡楚元道:“西学为用,中学为体……怕是一句谬论!”
胡楚元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就他来说,单方面的完全推崇西学是不合适的,中国人毕竟是中国人,几千年传统都丢光了,中国人还算什么呢?
他想了想,和左宗棠道:“西方有一个人说过,使一切非理性的东西服从自己,自由的按照自己的规则去驾驭一切非理性的东西,这就是人类的最终目的。我以为,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所有人,也适合于国家和种族。所谓理性和非理性,本身只存在于我们根深蒂固的认识中,正如我们认为洋人是非理性的,而洋人则认为我们是非理性的。我们想让洋人服从我们,洋人则想让我们服从他们。”
“你的意思是……?”左宗棠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话,受制于时代,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未能完全听明白这番话。
胡楚元随兴的答道:“其实,我们所坚持的‘中学’就是我们不肯包容其他学说的原因,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本身就是一种固执的划分,是一种对其他民族的歧视。我倒觉得,洋人和咱们长的虽然不一样,可也是人嘛,和以前的匈奴人不就是一样的。”
“嗯……!”左宗棠并不愿意承认。
略加思索,他和胡楚元问道:“那你以为,当今的治国之学应该是什么样子?”
胡楚元想了一下,道:“赚钱总是硬道理,有了钱,咱们至少能保家安国。此外,有用的东西就拿出来用,无用的东西就暂时搁在一边,不去争论!”
左宗棠恍然有所顿悟。
前面那一句,大家心知肚明,只做不说。
后面这一句,似乎就值得推敲了。
左宗棠在心中默默重复着后半句,左右思量,随后才低声道:“暂搁争议,尽取有用者而用之!”
胡楚元道:“是的,就是这样呢!”
“是啊,暂搁争执,尽取有用者而用之!”
左宗棠忍不住又重复了一番,到了这一刻,他总算是在胡楚元这里找到了救国图强的答案,他心中也再次感叹:奇才焉可轻出,此乃天下之大幸也!
他想,胡楚元这个孩子只用来经营生意,为湘军筹集粮草军饷,为两江筹办洋务……只怕是浪费了,治国之才就在眼前,能继承老夫事业的人也不就在眼前吗?昔日林则徐已老,想平定西疆而无光阴,故而将西疆之事托付于我,今日老夫也老,想救国图强亦无光阴,正可将国事托付于他。
这番话,他没有说,他还需要再看一看。
国事兹重,焉可儿戏。
能说的人未必就是能做的人,能做到人也未必就是能说的人。
他得再看一看。
两人谈了一夜,天色已经渐渐明亮。
左宗棠已经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久经战场,痼疾缠身,熬不住这深夜的困倦,可在这时候,他却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无尽的热情和精力,支撑着他,让他再也不知道疲倦。
等胡楚元不再说了,他的内心里也早就一片透亮。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打开,让阳光照入房间里,照在他的身上,肩膀上。
看了看门外的景色,他这才回过身和胡楚元道:“楚元,你的才能胜老夫十倍,而你也生的恰得其时,未来不可限量。”
胡楚元道:“中堂过赞了!”
左宗棠庄重的摇着头,道:“不,老夫说的句句属实,可惜老夫终究是老了,撑不了多久,但老夫再也不感到难过和孤独,因为老夫知道举国之中还有你这样的奇才。老夫时日不多,在这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老夫还是会竭尽所能多办几件大事,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胡楚元道:“中堂大人必定长寿百岁,不用担心。我只希望中堂不要太忧虑,凡事都会顺其自然,国家不可能永远昌盛,也不可能永远垂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气数使然。”
左宗棠默默颔首,道:“此乃天命,然……吾等亦当尽人力。你想要说的,老夫都听到了,也记得了。现在,老夫就可以毫无顾虑的离开,以你的才能,老夫根本不用多操心。”
胡楚元没有说话,现在想想,他又觉得自己挺无聊的。
就算他和左宗棠说了这些,又有多少的意义呢?
即便左宗棠愿意接受其中的一些想法,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受,别人呢?
连鸦片都要大面积的种,搞国货鸦片精神的国家还有什么意思嘛?
左宗棠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现在也说的很漂亮。
可他并不是一个伟人。
他只是这个时代中最为厉害的几个封疆大吏之一。
对左宗棠也好,对整个清王朝的所有官员和封疆大吏们,胡楚元都不抱有任何希望。
赚钱总是硬道理!
只要能保住中国的丝业和茶业,稳固着中国经济的两个基本盘,再想办法击溃日本,那等到革命军来了,得到的也不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中国。
他想,如果他能做到这一步,他就赢了。
他这一生就赢了。
革命总是很痛快的,可惜,革命事业和稳固中国经济基本盘面是一件很冲突的事情,特别是过于急行的革命,如果在江南掀起一场大战争,那还能有机会发展中国的农业,保住生丝和茶叶的经济吗?
胡楚元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一个革命人才,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个做生意的高手。
他宁愿用资本主义自身的力量去冲击封建社会和满清政权的枷锁,而不是将希望寄托于自己也不清楚的革命组织能力上。
他坚信,只要中国不断富强,教育不断普及,民族主义精神和现代资本主义自由思想就一定能在这片大地上扎根,封建主义和满清政权的瓦解更是一件迟早的事。
当然,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是还不能让满清掌握足够强大的军事实力。
中国人有胆大的时候,也有胆小的时候,专政者的军事力量太强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是世界上最大的资本家,中国富强,革命成功,成为世界列强……!!
对胡楚元来说,这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也是他最想要的结果,至于要不要去海外发展新势力……他还没有想清楚,眼下也没有这个契机。
第十八章 三郎的聘礼
左宗棠真的要走了,在胡家大院里住了三个月后,他才带着自己的湘勇营启程返回江宁。wWW!胡楚元和胡家的人都出来送行,闽浙总督何璟更是带着人送行到钱塘江码头。
渐渐看不到大队人马的身影,胡楚元转身回自己的寝室休息。
他知道,他只是给左宗棠开了一剂安慰性的治癌药……等他从清朝廷获取了足够资本和利益,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亲手推翻这个朝廷。
他要走的路几乎和日本四大财阀完全一致,不久,他也会和日本四大财阀在商场、战场上相遇,幸好,目前的日本四大财阀的实力和他大致相当。
等他睡醒已经是下午时分,这刚起来,就有人来请他去锁春院,说是何璟请他去聊一聊。
和这个人有什么好聊的呢?
可也不能不去,胡楚元就换身得体的衣衫,前往锁春院。
进了花厅,他便看到何璟正坐在矮榻上看书。
听到动静,何璟一抬头,见胡楚元已经来了,便很客气的招呼他坐下来,随即问道:“楚元啊,本官和令尊也算是深交多年,未想令尊正直壮年而驾仙西去,令本官心中唏嘘不已啊。从今以后,这诺大的家业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份量可不轻啊!”
胡楚元拱手道:“多谢总督大人,还望大人日后多加关照本号的生意,晚辈感激不尽!”
何璟呵呵一笑,道:“此事简单,倒也不在话下。本官今日留下来,另外有一事和你商量!”
胡楚元恭谨的答道:“总督大人如果有事吩咐,还请直言。”
何璟道:“本官祖籍浙江余杭县人,因为家祖前往广东香山出仕,才举家乔迁到广东,近些年,本官一直有意重归故里,只是家中人口众多,杭州府里地价又高,所以想请你帮帮忙。”
胡楚元笑道:“这个事情还不简单嘛,晚辈这就去办,在杭州府里替您置办一栋大宅,另在余杭县购良田三千亩,杭州城里再置办二十余家店铺。”
何璟呵呵一笑,道:“说出来怕你笑话,本官为官多年,豪宅见得多了,也还是第一见到如此雅致的大院,心里喜欢啊。若是可以,楚元,你就替本官按你家这栋大院的规格在西湖一带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