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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
果然是他。
原来他是这么混在我身边的。
但此时,不管他隐在我身边,是因为我,还是别的什么目的,我都不想追究了。
我只需要清清楚楚知道,这一刻,我最难受最需要人庇护的这一刻,他在我身边,替我着急,替我担心,替我分担痛苦。
这就够了。
“夕,你醒醒!”唤了几声得不到我的回音和气息,他急了,“夕,你别吓我。”踏雪的脚步声越来越快。
我轻轻笑了声,长长舒了口气。即刻便感觉到贴着的那个紧绷的身子稍稍松弛了下来,但步子却依旧极快。
“夕,别担心,马上就要到了。”他的声音轻缓温柔,令人安心。
但,唐介,其实我此时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尽快到医女那里,而是……永远这么趴在你背上,这么走下去。
很天真,很自私吧……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是如此缺乏安全感。那么多年碧门的生活,总是带着三分警惕,三分寂寞。
可是,你在的时候,我便可以安心。
哪怕曾经被你骗得伤痕累累。
哪怕我并不知道,你会在这里待多久,离开之后,又会去到谁的身边。
此时此刻,我最想珍惜的,是你。最不想离开的,是你。最想爱的……也是你。
雪地里的脚步声,伴着风声,哈气声,交织在一起,悦耳动听。
我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碧辛的药堂里,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药味。
人感觉没那么难受了,身上也被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犹记得,那个背我来的背影,还有那个声音……
“尘……”我低喃,用目光四处寻找那个身影,却只找到了坐在房间一头埋头写东西的碧辛。
“醒了就好。”她没抬头,嘴里的话是对着我说的。
我低低“嗯”了一声,虚弱道:“谢谢你的衣服。”
“如果只是谢我衣服那就大可不必了。”她写好一页,捻起来放到一边,搁下笔道:“我除了给了两件衣服,写了张方子,其余什么都没做。倒是你,自个儿衣服染血了不说,还把别人的衣服也搭了进去……”
“……”我很窘迫,特别是知道那被染血的另外一个人不是普通碧门女子,而是唐介之后,更加羞愧。
碧辛好笑摇摇头:“你平时喂了那丫头什么东西,对你这么好?姿不是让你教她们忍功么?她这幅殷勤状,真让我觉得你平时是好吃好喝供着她们。”
“她人呢?”
“正熬药呢。你刚被送来的时候,又是血又是汗的,恰好你这会儿又不适合沐浴,那姑娘又是帮你擦身又是给你穿衣的,丝毫没嫌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她姐妹呢。”
穿衣?!擦身?!!
倏地面如火烧,若不是此刻的我使不上力气,我当真会捶床板仰天长啸。
辛夷啊辛夷……你怎么不拦着!
你姐妹我一世清白……咳咳,好吧,早没了,就是栽在这“姑娘”手里的。
唐子方,你是把前一晚没吃的豆腐全部吃光了吧!
我……我……我真想说“我不活了”。
好吧,不就是被非礼了一下么,没事没事,碧辛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默念一百遍中……
“阁主,喝药了。”最不想见的人在此刻端着药碗出现在门口。
我默默深呼吸。冷静……
他果然换了一身衣服,我不禁想象昨天那件衣服的惨状,顿时觉得这世界凌乱了。
为什么偏偏是昨天?偏偏是趴他背上?!
一个男人被我两度染这种血,我情何以堪……
“阁主,你放心吧,只是小风寒。”因为碧辛在场,他依旧称呼我为“阁主”。
药碗已经递到了跟前,我不想去看他,直接爽快接过药碗,仰头灌下,灌完将碗往他手里一放,倒头蒙着被子就睡。
身后有那么一会儿,很安静……
“哟,小染,喝药什么时候这么爽快了?”碧辛好死不死在此时说道。
“……”我心虚成么……
“你小时候那会儿,喝个药要追几个山头呢……”碧辛风凉回忆,然后远去的脚步声响起。
“……”也没有几个山头吧,就从这个山腰到那个山顶而已。我那会儿不也手头有事才以“正事”为主,喝药这种“小事”靠后站嘛……
“阁主……”吴馨的声音响起,像是在强忍什么,“原来你这么痛恨喝药啊……”
“……”是!出生御医之家我讨厌药味我不丢人……
“我会回去‘好好’的督促阁主喝药的。”他加重了“好好”二字,语气一沉:“如果被我发现不喝……”
不喝……会怎样?我心头有些紧张。
颈侧忽的一温,湿热的气扑来,耳边响起唐介低沉的好听的嗓音:“不喝……用海碗灌!”
我浑身一个哆嗦。
“或者说,”头顶又是吴馨的声音了,“容小的亲自‘喂’阁主也是可以的。”他突出了那个“喂”字,我又是一个哆嗦。
这天,越来越冷了呢……
、(六十三)漫步雪野
迷糊中;鼻尖吸进的气冰冷刺骨,身子又开始一上一下。我微微睁开眼,只见头顶晴空万里,映着白雪一片;闪烁耀眼。
“唔……”好刺眼。
“夕;醒了?”背着我的唐介发出了声音。
“嗯……”我紧了紧圈在他脖子上的双臂;侧脸贴着他的后颈。
“再睡一个时辰就到了。”唐介的声音很轻缓;令人不禁想跌入梦乡。
我努力睁了睁眼;不想浪费这一瞬的安静旖旎。“睡饱了。”
“也好。”他这么说了一句;步子不停。
“尘……”我唤了声;忽然意识到什么;改口道:“还是叫子方比较好?”
唐介的笑声传来:“夕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
“嗯。”我低声应道;又唤了一遍:“子方。”
不知道他意识到没有,从我抛弃“尘”这个称呼开始,梅铭就彻底走远了。如今的我,清晰地知道,自己面对着的,是唐子方。恨也好,爱也罢,都不再与过去的梅铭沾染任何关系。
他笑声一转,“那个……这一次如果不慎……咳咳,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我真的没有备用衣服可以换了。”
呃……?
回味过来他的意思,我脸忽的火烫。
这真是一个尴尬的话题……
他偏偏继续打趣:“只不过,这一次的白布是我替你包的,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原来他不仅替我换衣擦身,连这种事情也是他做的!
脸已经不是一点点烧了,头不禁钻向他的颈窝,窘迫的蹭着,想从那里开个洞钻进去!
“别蹭!”他声音一沉,喑哑笑道:“冬天的衣服穿着很麻烦的,别让我在这冰天雪地又为你穿一次。”
我身子一僵,立马停止了一切动作。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出来……
空气中泛起暧昧的旖旎,我低咳一声,指尖碰了碰他的后颈,“这张人皮面具哪里来的?”我记得,碧真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出过碧阁了。
唐介毫不隐瞒道:“才上京的时候,蔡大人交给我的,说出任务扮女子用。很久没有用过了,前段时间才翻出来。”
我调侃:“上次是没名,这次是无姓,你总能碰上这么……特别的名字。”
“吴馨是我胡诌的。不过,夕,吴馨并不是来源于‘无姓’,而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无心’。”他还特意加重了“无心”二字。
“那身份呢……”吴馨这个身份,若从来不存在,是怎么晃过碧门的审核者的?
“或许存在过吧。”唐介将我往上托了托,继续前进,“但我是杭州阁的阁主举荐上的碧萝山,免去了审核那一道程序。”
杭州阁阁主……“萱姐?!”我惊叫一声,“为什么?”
“夕,一个组织,一个门派,亦或者是一个朝代,一旦存在的时间长了,之间的人际关系都会变得错中复杂,腐朽会从看不见的地方慢慢蔓延,渐渐的,初衷就会变质。”他顿了一下,才道:“我在大宋这个朝廷的职责是查出这些腐朽的地方。夕……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指尖一颤,侧着头靠上他的肩膀,不再说话。
他说的,我都明白了。
他既然能查出那么大一个朝廷的腐朽,自然也能查到碧门的脏污。他从碧萱着手,是否意味着,萱姐做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事,落了把柄在他的手上,才迫不得己帮他?
我不愿去相信,在我心中,一直占有崇高地位的碧萱会做出什么对不起碧门的事。
但我也没有追问下去。
既不能昧着良心伸张正义,亦不能昧着良心去辩解,那么,我会选择沉默。
沉默中的山林,踏雪声此起彼伏,一步一步,并不沉重,反倒行云流水般悦耳。
我忽然想起,卓逸曾经说过,唐介的步子不浮躁,少见的轻快,带着一股行云流水的气韵,于是不禁好奇问道:“子方,你的武功从哪里学的?”
他步子不停,“呵呵”一笑:“一个故事,要听么?”
“嗯。”我点点头,反正两人在这冰天雪地里走着也无聊。
“我七岁那年,我父亲还在漳州做太守,当时一个当地女子因为喜爱研究药草,被诬陷下毒害人,要她偿命。女子与她丈夫伸冤被我父亲受理,父亲当时费了很多心思和功夫,终于替夫妇二人洗清冤屈,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夫妇二人亲自上门道谢,那个男子当时见了我,说我根骨奇佳,向我父亲要我当他徒儿。父亲自然也是希望我能学得几手防身的招数,很高兴便应了。”
他说到这儿,我疑惑唏嘘:“连冤情都不能自己洗清的人,能在武林中有多大的出息。”
只听他笑了一下,“夕,你恰好错了。这男子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他夫妇二人的名号,只要是走江湖之人,都会知道的。”
“哦?”我来了兴趣,“你说说。”
“女子,也就是我的师娘,叫‘花也’,我师父全名‘宁致远’。”他在这里停了一下,“想必你也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宁致远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但花也我却知道,不就是苗疆的妖……咳咳,圣女么?后来跟蜀山派的静远道长私奔的那个……呃?
静远道长?!
我反应过来,惊讶道:“你师父是蜀山静远道长?!”
“静远是他的道号,他姓宁。宁静致远。说到这里,你也该知道他们为何不能自己出手为自己伸冤了吧。”
也是,无论是花也圣女也好,静远道长也罢,他们俩任意一个人出手,都马上会在江湖中卷起一阵风。当年私奔的事儿被名门正派们所唾弃,这会儿要是一露风声,麻烦也就来了。
“显然,你的功夫没学到家,”我趴在他背上不服气哼哼,“要不然也不会被人砍到。”背上腿上的疤痕就不会有了。
唐介轻咳一声,“那是意外。我那会儿被调去平江当县令,结果遇上了当地的官员勒索和拷打一有钱的人家,当年年少气盛,为其平反得罪了当地的官员,结果被人惦记上了,某天一进屋就十几柄刀子伺候。那时候第一次遇到被偷袭,躲得不够快才受的伤。”
我眼一眯,压低了声音:“那些官员还活着么?”
“夕想为我报仇么?”他轻笑,“冤冤相报何时了。没有那几道伤痕,夕又怎能认出我呢?”
他加重了“认出”二字,我脸微红,将头别向一侧。
冤冤相报……
在这冰雪之地行走,那冰雪一般的女子忽然就窜进了我的脑海里。
莲,对不起……我真的,下不了手。
如果杀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