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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受了凌辱;他微笑着。“聪明的梅吉!”
“这不是什么聪明智慧,拉尔夫,不过是一般的情理罢了。我根本不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这你是了解的。可是,看看我的哥哥们吧。至少我怀疑他们会不会结婚,甚至能不能找到女朋友。他们腼腆得厉害,他们害怕女人的威力会凌驾于他们之上,而且他们是一个心眼关心妈妈的。”
光阴荏苒,日夜更迭。甚至连夏日的瓢泼大雨也是美好的。不管是裸体在雨中漫步还是倾听雨打铁皮屋顶的声音,夏雨也象阳光一样充满了温暖的爱抚。在乌云遮日的时候,他们也去散步,浪迹海滩,戏水作乐,他正在教她游泳呢。
有时,当他不知道他在被别人注视着的时候,梅吉就望着他,竭力想把他的面容深深地铭刻在她的脑子里。因为她想起,不管她如何爱弗兰克,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形象,他的容貌已经漫漫不清了。这里是他的眼睛、鼻子、嘴、黑发上那令人吃惊的霜鬓,高大硬朗的身体,那身体依然保持着年轻人的颀长、肌肉紧绷,然而却梢有些僵硬,不那么灵活了。他转过身来,发现她在注视着他,他的眼睛里便还带着一种难以解脱的悲伤,这是一种在劫难逃的神态。她理解这含蓄的信息,或者说、她认为她能理解;队必须离去了,回到教会和他的职务上去了。也许,他的人生态度再也不会依然如故,但是对他更有用了,因为只有那些曾经失足堕落的人才明了荣枯兴衰之道。
一天,他们躺在海滩上。西沉的浇日将海水染成了一片血红,珊瑚沙蒙上了一派迷离的黄色。他转向了她。
“梅吉,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或者说,从来没有这样不幸过。”
“我明白,拉尔夫。”
“我相信你是明白的。这就是我为什么爱你的缘由吗?梅吉,你并没想怎么太脱离常规,然而你又完全非同一般。以前那些年我意识到这一点了吗?我想,我一是意识到了。瞧我那种对金黄色头发的迷恋吧!我很少知道它将把我引到什么地方去。我爱你,梅吉。”
“你要走了吗?”
“明天,必须走。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的船将驶向热那亚①了。”
①意大利一海港城市。——译注
“热那亚?”
“实际上是去罗马,要呆很久,也许是我的后半生。我不敢说。”
“别担心,拉尔夫,我会让你走,不会有任何大惊小怪的,我的时间也快到了。我将要离开卢克,回家,回德罗海达去。”
“啊,亲爱的,个是因为这个,因为我吧?”
“不,当然不是。”她说了谎。“你来以前我就打定主意了。卢克不想得到我,不需要我。他一点儿也不会想我的,但是我需要一个家,一个我自己的天地。现在我想,德罗海达将永远是这样的地方。在我当管家妇的家里,对朱丝婷的成长是不适合的,尽管我知道安妮和路迪并不把我当做女管家来看待。但是我会这样想的。而且等朱丝婷长大,懂得她没有一个正常的家时,她也会这样想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将永远不会喜爱那生活,但我要为她尽我所能。所以,我要回德罗海达去。”
“我会给你写信的,梅吉。”
“不,不要写信。因为有了这番经历之后,我还需要信吗?在我们之间,我不需要任何可能落到无耻之徒手中的、能危及你的东西。因此,不要写信。要是你能来澳大利亚的话,到德罗海达一访是自然的、是寻常事。不过我要提醒你,拉尔夫,在你这样做之前要三思而后行,世界上只有在两个地方,你是属于我,胜过于上帝——在这里,麦特劳克和德罗海达。”
他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搂着她,遍吻着她那鲜亮的头发。“我由衷地希望我能娶你,再也不和你分开。我不想离开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永远也不能再摆脱你了。我要是没有到麦特劳克来就好了。但是我们已经无法改变我们现在的关系,也许还是这样好。我了解了我自身的许多东西;要是我没有来的话,恐怕我永远不会了解,或面对它的。在竞争中知己总比不知己要好。我爱你,以前一直是这样的。将来也永远是这样,记住这话吧。”
罗布先生自从把拉尔夫带到这儿以来,第一次出现在这里;在他们依依惜别的时候,他耐心地等待着。显然,他们不是一对儿新婚夫妇,因为他比她来得晚,又去得早。也不是不正当的情人。他们已经结了婚;这情况已全都表现得一清二楚。不过,他们相爱甚深,确实爱得深。就象他和他的女主人,年龄相差大,但却是一桩美满的婚姻。
“再见,梅吉。”
“再见,拉尔夫,注意自己的身子。”
“我会的,你也要注意。”
他低头吻着她;尽管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可还是紧紧地依偎着他,但是当他猛地推她的手,让她吻他的脖子时,她却把手死死地放在背后,并且一直放在那里。
他走进了汽车,在罗布掉车头的时候,他坐在那里,随后,便透过挡风玻璃凝望着前方,一次也没有回头望她。罗布想,能够这样做的人真是少有的男子汉,连一句动听迷人的话都没听他说。他们默默无言地穿过了瓢泼大雨,终于来到麦麦劳克的海边,上了栈桥;当他们握手的时候,罗布望着他的脸,感到十分惊讶。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富于男子气,如此哀婉的眼睛。冷漠之情永远从拉尔夫大主教的眼神中消失了。
当梅吉返回黑米尔霍克的时候,安妮马上就明白,她将要失去梅吉了。是的,同样还是这个梅吉——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变得好得多了。不管拉尔夫大主教在去麦特劳克之前是怎样在心里下定决心的,但是,在麦特劳克,事情终究是按着梅吉的愿望而不是按着他的愿望发展的。在时间方面,亦复如是。
她把朱丝婷抱在自己的怀中,仿佛她现在才理解生育朱丝婷意味着什么。她微笑着站在那里,一面环视着房间,一边摇晃着那小东西。她的眼睛碰上了安妮的眼睛,显得生气盎然、闪着热情的光芒,使安妮觉得自己的眼睛也由于同样的快乐而充满了泪水。
“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安妮。”
“哦,感激什么?”
“感激你送去了拉尔夫。你一定知道,那样就意味着我将要离开卢克了,所以我才这样感激你,亲爱的。哦,你没有想到这样做会使我怎么吧!你知道,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和卢克过下去了。现在,我要回德罗海达,再也不离开那里了。”
“我真不愿意看到你走,尤其不愿意看到朱丝婷走。可是我为你们俩高兴,梅吉。卢克除了给你不幸之外,什么都不会给你的。”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他从殖民制糖公司回来过。现在正在因盖姆附近割甘蔗。”
“我得去看他,告诉他。而且,尽管我很厌恶这种想法,但还是要和他一起睡觉。”
“什么?”
那双眼睛在闪光。“不来月经已经有两个星期了,我的月经向来都很准的。那次月经不来,我就生了朱丝婷。我怀孕了,安妮,我知道我是怎么回事!”
“我的上帝!”安妮目瞪口呆地望着梅吉,好像以前从来没看透过她似的;也许,她就是没有看透过梅吉。她舔了舔嘴唇,结结巴巴地说:“这可能是一场虚惊。”
但是梅吉自信地摇了摇头。“哦,不会的。我怀孕了。有些事情人们心里偏偏十分有底。”
“要是你有身孕,那可是遭罪了。”她讪讪地说。
“哦,安妮,别糊涂啦!难道你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我永远不会得到拉尔夫的,我一直就很清楚,我永远得不到拉尔夫。可是,我得到了,得到了!”她大笑说一紧紧地抱着朱丝婷,安妮直害怕那孩子会叫起来,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叫。“我已经得到了教会决不会从拉尔夫身上得到的那部分东西,他的这一部分会一代一代地延续下去。通过我,他将继续活下去,因为我知道那将是一个儿子!而那个儿子还会有儿子,他们也将有儿子——我将战胜上帝。我从10岁的时候起,就爱拉尔夫,要是我能活到100岁的话,我依然爱他。但他不是的,可他的孩子是我的、我的,安妮,我的!”
“哦,梅吉!”安妮无可奈何地说道。
那激情和亢奋过去了;她又变成了那个熟悉的梅吉了。沉静、温柔,但却隐隐地显出一丝针一般坚定的神态和承担许多不幸的能力。现在,安妮小心地走动着,心里才对她把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送到麦特劳克岛这件事感到惊讶。有谁能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呢?安妮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本来就是存在的,它隐藏得这样好,绝难让人起疑。梅吉身上有的远不止是隐隐约约的一丝铁一般的坚定,她通体是铜铸的。
“梅吉,要是你全心全意地爱我,能替我记住一些事情吗?”
那双灰眼睛的眼角皱了起来。“我会尽力而为的!”
“这些年来,在我读完了自己的书之后,也把路迪那些大部头的书基本上浏览过了。尤其是那些记载着古希腊传说的书,因为它们使我着迷。人们说,希腊人有一种能描述一切的语言,没有一种人类的处境希腊人没有描述过。”
“我知道。路迪的书我也看过一些。”
“那你不记得了吗?希腊人说,从神认为不可理喻地爱某个东西,是一种有违常情的事。你记得吗?他们说,当有人这样爱的时候,众神就会变得嫉妒起来。而且会在这爱的对象开出怒放的花朵时,将它摧折。梅吉,这里面有一种教训。爱得太深。是亵渎神明的。”
“亵渎神明,安妮,这话说在点子上了!我不会亵渎神明地去爱拉尔夫的孩子的,而是以圣母那样的纯洁地去爱他。”
安妮那双棕色的眼睛显得十分凄切。啊,但她的爱是那样纯洁吗?她爱的对象①,在他风华正茂的时候被杀死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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