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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释听他话里泛酸，笑道：“做皇帝的人，不要这么小器。”又安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便当都是你送的，这总可以了吧？”
长生不说话。憋了一会儿，忿忿然：“竟敢拿我的东西，讨好我的人，岂有此理！”
“哈哈！”子释大笑，末了揶揄道，“这些个东西，我没法叫你弄，更不会开口叫别人去弄。如今有人偷偷送上门，不计回报，心甘情愿，我可是安然消受了。可怜我既想贪图享乐，又要奉公自守，顾得了面子顾不了里子，顾得了里子顾不了面子……”
长生搂住他：“我知道。”
子释看他认真起来，也就不调侃了：“水至清则无鱼。我会注意分寸。”
长生默默抱了许久，瞥见案头大摞卷册，问：“听说这《锦夏通鉴》三卷初稿都叫他们弄出来了？”
“没错。”
不咸不淡赞一句：“真够卖力的……”
“正所谓‘修故国之史以报故国，愿成一代之史以报先朝’。锦夏遗臣们，无非这个心思。陈阁老拿到初稿才合眼，算是死得其所。席大人自认此书胜过历代官修国史，正得意呢。等我挑足了毛病，打回去修订，再折腾他们几年——你知道，这事儿，修改比写还麻烦。”
书稿打回去修订，当然得顶着御览后的圣旨。
长生道：“什么时候我也抽空仔细瞧瞧。”
子释笑了：“那我先跟你打个招呼。这《锦夏通鉴》里头，李免很荣幸与傅楚卿一样，有列传一篇。想锦夏二百余年，文武名臣何其多也？够资格进入列传的，不过千人……”
长生冷然截住：“那席远怀编排你什么？”
“也不算编排。兰台令李免有保存典籍之功，当然值得书一笔。至于其他，无非‘美姿容，善应对，婉言媚上，宠幸有加，出入宫禁，无所顾忌’，诸如此类，呵呵……而且写到出使言和，席大人还替我美言粉饰来着：‘不意见欺，王胁迫，委曲相从。及西京降，竟不知所终。’你看，多好。”
子释心想：这也许是席远怀唯一能够接受的结局了。未料刚正如席大人，最终也逃不脱秉笔徇私之念。且任由他这般想象书写，就此给李免定论吧。无论如何感谢他。这个设计，比起当初预料的，已经好太多了。
长生哼一声，问：“傅楚卿为什么会有列传？”
“啊，这个我打听过了。原来席大人问昔日皇家事于清平侯，前太子和他的前太子少师见面，大概说得兴起，口风没把紧，于是席大人得知了金吾将军忠义之行，甚是感动，以为‘虽有私德之亏，然大节可嘉’，临时添了这么一篇。”
长生大觉荒谬，打个哈哈，终究不甘心，道：“不如叫他们把这篇删了。”
子释摆手：“没必要。你这么着，白担个操纵史笔的坏名声不说，搞不好他们再闹一闹，反生事端。你要知道，因为你太仁义，弄得锦夏朝最后统共就没几个忠臣烈士可书，好不容易找出一个，随他写去。忠奸不等于善恶是非，这道理迟早人人明白。你忘了，咱们不是要把老百姓变笨，是要让大伙儿越来越聪明。”
长生话出口就明白不对了，听他说完，悻悻道：“都聪明成你这样，那得多可怕。”想起席远怀，到底不损损不解恨，“我看他席大人，多半觉着自己忍辱负重，只恨不能早早自尽了，好列一传到这《锦夏通鉴》里。”
子释乐了，打趣他：“哈哈！陛下此言得之。席大人若知，当引陛下为知己。”
长生也笑。心情好了，想起高兴事儿来。
“最近从楚州传来的消息，春试头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才子。”
“哦？”
“名字叫做李子逸。”
子释愣了愣，方惊呼一声：“啊！”
若真是这般凑巧，那么，当年逃亡路上差点饿死的婴儿，如今也已成才。
——功德就在这里。
长生略停一停，接着道：“还是楚州的折子，请求表彰近年来向官府平价借贷粮种的百越粮商，那名单上打头一个……竟然叫做卫枢。”
子释再愣一愣，荒诞之余，又觉得甚是神奇。
正感慨万千，却听他又换了话题：“你说我把倪俭调回来好不好？”
“是不是他搞出什么麻烦了？”
“也不算麻烦……”长生笑得有点无奈，“他跟我说去守边，结果可好，尽给我拓边去了。”
“怪不得年前捎回来的贡品连罗刹国的东西都有。”
“问题就在这里。那些原本依附罗刹国的部落全被他打得上顺京朝贡来了——说实话，现在还为时过早。”
“那倒是。不过，倪大将军可是铁了心要在北疆扎根的——他连京里的宅子都卖了。”
“他把宅子卖了？我怎么不知道？”
子释笑：“这种事，当然只有我知道。”
“那他中间回朝述职的时候，住在哪里？”
子释一脸无所谓：“这你就别操心了。堂堂辅国上将军，反正不会睡到街上去。”心说你的秘书令府上，被他赖着常年空了一座偏院。去年岳铮夫人病逝，不独偏院，整座宅子几乎都是空的了。
“我跟你讲，你要么就别把他弄回来，非要弄回来，那就记着千万别问宅子的事，更不要叫内务府多事替他张罗宅子。”子释一边说一边挠头：这两人，难不成当真打算咫尺天涯肝胆相照一辈子？想想，也没准。
长生狐疑的看他一眼：“我知道你跟倪大头关系好，可没想到好成这样。”
子释抬起手肘就撞：“我告诉你，他跟我说的，还真就都是你身为皇帝不需要知道的事。”
长生不避不让，抓着他胳膊反扭到腰后，压低嗓门：“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知道？”
“哼……”子释肩膀被他压得酸痛，嘤嘤的，“晚上……吹……枕边风的时候……”
“很好。”长生点头，松手。帮他揉肩膀，接着谈国事。
“白祺回京养老，有人翻起了旧账——剿了这些年海盗，过手钱财忍不住截留中饱私囊，多少难免。他早年欠下不少血债，如今报应来了：仇家后人入朝，要把他往死里整。”
“嗯。”
“子周跟罗淼联名上折子保他呢。”
“哦？”
“剿灭海盗是大功，贪污钱财非死罪。边疆大将解甲养老，如此定罪杀了，岂非令将士寒心？这是他俩的意思。子周能这般抛开成见，以大局为重，我打算调他回京，合适的时候，接替皇甫崧。”
“也好。”
“所以，”长生眯眼，“趁他还在越州做地头蛇，咱们赶紧去搜刮搜刮——听说新彤城盖得比原先不知漂亮多少，积翠山上的杨梅，想必也快熟了。”
“啊……”
子释傻傻望着他。
这副呆样近来罕见，长生心里一动，便低了头。带着他缓缓往里挪，慢慢倒在床上，贴到耳边轻声调笑：“枕边风不妨晚上再吹，庭前雨可等不及要下了……”
“嗯……对仗工整……诗才……见长……”
“那当然。”隔了衣衫摩挲，“我问你，你背着我写了一堆《望江南》——”
“不……是……”
子释想跟他说：我不是真的想回江南，所谓诗歌无非抒发一种情怀，北方早就住惯了，你不用惦记着麻烦费事。话到嘴边，却禁不住他一把轻揉慢捻，声线尽数绷断。
到底是“不”，还是“是”？长生本不计较这个，只咬着耳朵往里幽幽吹气：“什么时候，你肯给我写首《永遇乐》、《相见欢》？”
骏马。秋风。塞北。
杏花。春雨。江南。
永遇乐。
相见欢。
注释1：“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见《诗经·小雅·北山》
注释2：“修故国之史以报故国，愿成一代之史以报先朝”：据说乃清代史学家万斯同语。
番外 咏叹调·举头望明月
举头望明月。
低头掬一捧
入骨伤怀清幽如水。
你可知它早已历尽千古圆缺？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照见那马蹄踏破沙如雪；
照见那金樽满倾芙蓉泪；
照见那烽火烟尘起干戈；
照见那玉砌雕栏红莲夜。
红莲夜，
年年岁岁。
是谁许下繁华深处梦一场？
错担了拿得起放不下的千秋业。
举头望明月。
低头掬一捧
沁骨冰寒寂寞如水。
你可知它曾经阅遍千年喜悲？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照见那长空大漠风霜烈；
照见那春谢江南柳絮飞；
照见那连营戍角刀锋冷；
照见那纱窗暗影梧桐叶。
梧桐叶，
摇摇曳曳。
是谁许下孤独深处缘一场？
做了个斩不断解不开的生死结。
举头望明月。
低头掬一捧
没骨销魂温柔如水。
你可知它看过几度相思成灰？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怎经得契阔无端久成别；
怎经得红笺小字滴滴血；
怎经得遭逢寥落影茫茫；
怎经得更行更远情更怯。
情更怯，
斯人憔悴。
是谁许下缠绵深处痛一场？
只因那恨难平怨难平的动心劫。
举头望明月。
低头掬一捧
霜华洗尽君心如水。
你可知我已经等待千年轮回？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愿长伴碧草青骢闲征辔；
愿长伴暖帐灯宵人不寐；
愿长伴清眸带笑看朱颜；
愿长伴白首江山争妩媚。
争妩媚，
东风沉醉。
是谁许下红尘深处爱一场？
遇见了守住了今生不作来世约。
后记
一生孤注掷温柔。
——试问谁敢尝试，谁能做到？
所以故事说到底，不过一个梦。写故事的人和看故事的人，都是幸福又可怜的追梦人。
这文从开坑到完结，再到变成实体书，中间经过了很长时间，经历了很多事情。多亏大家默默支持守候，才有最终的顺利平安。拿到书的读者，难免会有不满意之处，阿堵只能表示歉意。无论如何，从作者和制作人角度说，在可能范围内，我们尽心尽力。恳请大家体谅。
谢谢SHOW君，为这个故事写了那样深情一首歌。试听地址。xizhaoxuan。/read。php？tid553
谢谢天明亲和风风亲送的印章。
谢谢夕照和小C为个人志付出的艰辛劳动。
谢谢习习，堪称阿堵专栏代理发言人。谢谢A MAY和三十娘，做出详尽的时间表。谢谢不忍，为那么多人物立传。
谢谢小欣、FUJI、蜻蜓飞过、烟月、yy230、Maozai、桑陌、棉棉、阿瓜、语无伦次、白芨、12345、星空雨、ysgzzwr、鬼啊、三只熊……谢谢所有留言的读者。无数精彩的评论，让这个故事达到阿堵自己无法企及的丰富程度。
谢谢习习、蜻蜓飞过、绿蚁红泥、NIKITA、三2、茶痴、苏生不辞辛劳，整理长评。
谢谢梅子、猫子、板儿、红衣、夏眠、雪满长安、饼少、兔猫、习习、文宏、梨川、白衣、luffych、neufunsix……谢谢所有配图的读者，为这个故事描绘出那么多美丽的场景和形象。有一些大家可以在特典中看到，有一些发布在贴吧和论坛。它们有不同的表达方式和风格，是每个人心中不同的理想形象，但不可否认，它们更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美丽梦境。
最后，谢谢空心菜听我唠叨，帮我提意见，找资料。
谢谢家中后盾的理解与包容。
所有在这个故事中留下了爱与恨的读者，祝大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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