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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释沉默片刻,起身行礼:“多谢三爷。”又转向罗淼,“有劳罗兄。”
罗淼恨不得怒吼一声,揪住他脖子质问:“你们还是不是锦夏百姓?算不算热血男儿?就这样拍屁股一走了之?!”谁知,看着那双不知深浅的眼睛,脑子里居然不着边际的想:“他怎么不再叫我‘三水兄’,改成‘罗兄’了?……”
“那我们兄妹先告退了,商量商量往后的行程。”
罗淼于是呆呆的望着他们四个走出大门,拐进了把头的客房。
“别看了,不是一路人。”乌三爷叹道。
客房里,四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若是从前,双胞胎早就跳着闹着要留下来帮忙了。现在,他们的第一反应,当然还是希望留下来。可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此刻留下来,一切岂非又回到了原点?怎么对得起大哥那样良苦用心?怎么对得起两个哥哥一路艰辛经营?
积翠山中半月苦熬;娄溪城外焚尸开路;花家墓园救助难民;仙梳岭上惊魂一夜;绝谷温泉苦中作乐;苗寨茅亭伏击血战……痛定思痛,不堪回首。两个孩子隐隐约约开始懂得:人生经不起分离,更无法承受永别——怎可轻言牺牲?
花照夜之死,叫人悲愤,令人扼腕,也让这种认知更加清晰。他们忽然有些理解大哥的痛苦了。濒临绝境,勇于求生,和敢于赴死,同样可敬可佩。前者,可能更需要韧性和智慧。因为,牺牲,永远只有一种;而求生,则各有各的求法。
“或者……”子释说了两个字,又停住。
另外三人都抬起头等他往下说。却见他右手支着额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子,似乎陷入某种辽远而寂寞的深思,把所有人都隔在无形的障壁之外。
最怕看见他这副样子。长生伸出双手,穿透那看不见的墙,捧住他的头,拿拇指把眉心一点点抹开。
“不管是什么,若想得辛苦觉得为难,干脆不要想了。”
“其实也没什么。”子释勉强笑一笑。收拾心情,对弟弟妹妹道:“白沙帮的行动,咱们虽然不打算参与,也许……可以帮着出出主意。当然了,乌三爷是老江湖,大概轮不到你我班门弄斧……”一句一句,慢慢说下去。
三个听众越听越惊:他这样娓娓道来的,竟是一条险计,一式狠招。
子释讲完,仿佛疲惫不堪。靠在椅背上,低声问:“我想到的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呢?”
这是真正准备用于实战的兵法策略,不是下棋。双胞胎不觉兴奋起来,认真开动脑筋。长生思索一会儿:“这里头有几个地方不太妥当。”
四人细细讨论一番。说得差不多了,子释叹口气:“说来说去,终究纸上谈兵,也不知有用没用。不过是希望能少死几个人……”少死几个自己人,只好多死些敌人了。神色阑珊。
长生忽道:“咱们自己不去帮忙,却可以送乌三爷一支援兵。”
子释明白他所指,点点头:“就看时间来不来得及了。若能有他们加入,胜算会大大增加。你去把罗淼请来,先跟他打打商量看。”
罗淼进来的时候,颇有点不耐烦。
子释道:“三爷刚刚所说劫粮的事,贵帮想必已经有了周详的谋划?”
白沙帮的想法,是借着西戎兵抓人运粮的机会,先派人混上船去。然后在江面设伏,里应外合,把粮船劫下来。这种方式,可以最大限度的发挥己方水上优势。当然,正面冲突之下,伤亡肯定免不了。而且西戎军中还有不少水师降卒,这些人在水上可比黑蛮子厉害得多。最后,即使成功劫下粮船,水路也走不通,还得重回码头卸货,再藏到山里去。这个环节也比较麻烦。但无论如何,总比在码头硬碰硬抢来得有把握。
这些话,乌三爷已跟罗淼说过。此刻他却不肯透露,只冷冷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子释并不计较他的态度,请他也坐到桌旁,缓缓开言:“敌强我弱,则当智取;水上相争,莫如火攻。”手指蘸了茶水,就在桌面点点画画,把自己四人想到的办法一一详述。
一席话听完,罗淼猛地站起来:“我去请三爷过来听听。”
乌三爷进来,眼里精光闪动:“听说你们有点想法?”
“是。我们想着,西戎兵既走水路,定有水师降卒操船护卫。而花石埠下游沿岸已经不是山区,封锁必定严密。水上相争,恐怕十分不易。再说,江中滩急浪险,争夺之际,稍有不慎,东西落入水里,定然难以相救。”
乌三爷之前郁闷的也是这一点:要保证粮食安全,就不能毁船,只能夺船,难度相当大。
长生接着子释的话继续:“对方不管水师降卒也好西戎兵也好,都不擅长山地战。听说花石埠码头就在凤凰岭东边坳口,所以——”
心想:是他说过的吧?“始以正合,终以奇胜”,“有益之而损者,有损之而益者”。最终的目标既已明确,采用什么方式不过是手段问题。大哥,对不住了,做弟弟的也借刀杀人,暗算你一把,权且先讨点利息。
神色微冷,语调一沉:“我们的想法是:在粮食装船之前动手。先以火攻烧船断其退路,再分兵抢粮诱其深入。最后,暗伏奇兵将其全歼。这才是真正天时地利人和,以己之长攻彼之短,定叫他一个也跑不了!”
除了乌三爷,这策略其他人均已知晓。这时听他重新说出来,带着森然杀气,竟不由得心头一寒。
“听着倒是好,不过……”乌三爷捋着胡须,“人混上船去问题应该不大,烧船的东西怎么往上带?”
子释道:“三爷,这漫山遍野松树枞林,松油枞脂都是上佳燃料。山坳里密密麻麻的大楠竹,那空心竹子就是天然油壶啊……”
“对啊!”乌三爷一拍桌子,“码头上天天有新到的竹排竹筏,混进去容易得很。到时候,只要快刀一划,火种一扔,江面立时就成火海。”站起来,连连搓手,“这主意好得很。动手的人干完活儿往水里一跳,直接从火底下潜回岸,也不怕他们射箭。那些不要脸的夏奸水兵要敢入水来追——哼哼,在东海他敢嚣张,这练江里的主人可不是他……”
子归小声打断:“会不会累及无辜……”
“码头上的人水性都好,身手也灵,没事的。”说话的是罗淼。
老头儿从对胜利的美好憧憬中清醒过来,意识到现实难题,发愁:“又要放火又要抢粮又要埋伏,人不够啊。”
长生掏出宝翁族长送的牛角:“这东西我们拿着用处不大,送给三爷,也许能帮上点忙。”暗道这玩意儿我带回去没准露馅,给他拿着又怕招人觊觎,做个顺水人情正好。
“这……是红头苗的信物!你们从哪儿得来这样好东西?”乌三爷接过去看看,大为惊奇。红头苗人数不算多,却是苗人中最悍勇的一个分支。
“他们一定十分愿意和白沙帮的英雄们一起做这趟买卖。”子释道。
“嘿嘿……能搭上这条线,往后的买卖都会好做很多。”乌三爷乐开了花,瞅着他,“你们几个娃娃,不简单。连我老头子这把年纪了居然也看不透。”
子释只略微笑一笑,不答话。
注释1:珙桐:为我国特有的单属植物,国家I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系第三纪古热带植物区系的孑遗种,也是全世界著名的观赏植物。实际花期比故事里要早一个月。情节需要,说不得只好委屈它晚开些日子。
注释2:红头苗:苗族的一个分支,据说因头缠红巾得此名。至于“最悍勇”之说,待考。
第三十章 何以守心
送走乌三爷和罗淼,子释趴在桌上:“子周、子归,很晚了,睡去吧。”
子归没有动身。看了他一会儿,忽道:“大哥,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
嗯?子释支起脑袋,搁在手背上。
“乌三爷和罗大哥,他们为花老英雄难过。听说可能打胜仗,就……不怎么难过了。”女孩儿艰难的表达着自己的直觉,“可是大哥,你不一样。你为我们大家难过,甚至……为所有人难过。”停顿片刻,“我觉得,你还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变成,变成冷酷无情的人。”
子释直起腰:“子归为什么这样想?”
“因为……因为……”女孩儿眼里露出一丝惶惑,“今天,说到放火、杀人这些事情,我怎么会,怎么会觉得痛快……还有点儿……高兴……”
子周听到这里,霎时如被冰雪。他直觉没有妹妹来得快,理性的追求却更加深刻。先前未曾意识到,现在听明白子归的意思,立刻直击本质,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孩子们的成长真快。开始追究人性,拷问灵魂了啊……子释叹息。
望一望长生,后者正低头沉思。
“子周,你还记不记得,当日从仙梳岭下来,长生哥哥跟你说过的话?”
“是。长生哥哥说:‘能杀而不嗜杀,即为君子。’”
“你给子归讲讲,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句话实在好懂,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么?子周疑惑。
“原来你没明白。”子释淡淡道。
“大哥……?”
“‘能杀’,是要你强身,‘不嗜杀’,是要你守心。”
站起来,望着窗外。恰逢月末晦日,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屋里油灯格外明亮,映得四壁素白如雪。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乱世尤为明显:不能杀人,就只能被杀。庸庸碌碌者祈求老天照应,在夹缝中苟且偷生。不甘屈服者为了谋生,只好致力于成为强者。”笑,“当然,有些人是天生的野心家,属于异类,自当别论。”
敛了笑容,继续:“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会失败,粉骨碎身替人铺路;也总有一些人能成功,最终登上权力的顶峰。但是,强权暴力的魅惑之处在于,它让你痛快,让你兴奋;也让你贪心不足,欲壑难填;最终变成它的俘虏,腐烂在它的脚下。所以,那些‘能杀’者,最后往往不可避免的沦为‘嗜杀’者,孤家寡人,不得善终。”
子释原本没打算往深了讲。池子就这么大,不需要把鱼儿养成巨鲲;林子就那么高,也没必要把鸟儿训成大鹏。意识超前,既是痛苦的,也是孤独的。还可能,是不幸的。然而,话到嘴边却没停住,一不留神滑了出来。又或者,是几个听众过于配合,似乎深有感触,推动着他进一步深入。
“子周、子归,你二人学文习武,突飞猛进,小有所成。比起普通人,也算是步入‘能杀’者的行列了。今日子归提及的,不就是‘能杀’的快感么?很多人一旦尝到这种快感,只会激励他在‘能杀’的道路上加速前进。而你俩却直觉到其中的危险,停下来自我反省——这是大善,也是大智。只要,在往后的日子里,不忘记曾经有过这一刻,那么,”子释看着弟弟妹妹微笑,语气温和而坚定,“无论在‘能杀’的道路上走到哪一步,终此一生,你们都将守住本心,永不沉沦。”
守住本心,永不沉沦。
子释声音不大,这番话却如镂金石,一锤子一锤子凿在三个听众的心上。
屋里极其安静。然而在有心人眼中,似乎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电闪雷鸣,天崩地裂。
当暴风雨渐渐平息,长生听见子归轻声问:“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才算是‘不嗜杀’呢?”
子释摇摇头:“什么该杀,什么不该杀;用什么刀来杀,杀成什么模样——这把尺子,却在你自己心里。”
“所以,大哥,”子周吐出一口气,“最难的事情,其实是找到这把尺子。并且,用好这把尺子。”
“可是……想法会变啊……”女孩儿为难。
长生忽然答话:“没关系。变的时候,记得仔细问问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