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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上突然有信息音,竟然是肖见诚发来的短信:“不听老人言,非追出来,你看,出丑了吧?”
他是何方妖孽?苏洛心里叹道,说到底还是自己道行不够,逞强惹事,一次又一次栽在他手里,不过,离开基金会,终于可以不必理他,从此解脱了。
于是,她边走边在键盘上按下三个字:“滚远点!”
、(十七)上
苏洛回到家,甩了鞋,倒在床上。
母亲跟过来,大声问:“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早?”
“嗯,放假。”苏洛答。
“别懒!起来!社区通知,四点钟要去开个会。”
“什么会啊?”
“拆迁的会。”
“我不去,我又不懂!”苏洛翻了个身。
“你不懂我懂?送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开个会你说不懂,自己家的事你说不懂,只知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瞎混!还不快起来!”母亲炸了。
苏洛不得已,爬起来往社区去。
走进社区的小会议室,已经挤满了邻居,苏洛客气地呼喊每个阿姨大婶叔叔,忽然有人在身后拍她肩膀,她一回头,是周律师。
“哎,周律师,你好,你们家也拆迁吗?”苏洛问,她依稀记得他家就住在附近。
“不,我们家轮不上。”周律师忙摆手。
“那你……”
“我今天是代表拆迁公司来向大家介绍一下拆迁征收方面的法律政策。”
“哦……那我们好好学习。”
“水平不够,多担待!”周律师谦逊地说。
会议开了足有两个小时,在小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毫无意义的插话和提问中,周律师艰难地把国家政策和长沙市的文件政策介绍了一遍,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散会后,苏洛特意留下来表示感谢。
周律师有些窘:“场面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
“基本都说到了。”
“那他们能听懂吗?”
“估计没有听懂。”苏洛坦白地答。
“那你呢?”
“我啊?其实懂不懂都没关系,对我们而言,只关心一件事。”
“什么?”
“最后杂七杂八加起来,到手有多少钱?”
周律师长吁一口气:“那社区非让我们来做什么?”
社区主任在旁边插话:“街道要求的,说是要通过普法,做好维稳工作。”
“怕我们自焚……”苏洛开玩笑道。
社区主任赶紧打断她:“小苏,别瞎说,这种话可不能在外面说啊,万一提醒了某些钉子户。”
苏洛笑笑,转身走出了社区办公室。
周律师追出来,与她并排走着,问道:“你估计你们这个地方钉子户会很多吗?”
“应该不少,我家就算一个。”
“是吗?”
“我妈和我弟对这次拆迁期望很高,想着要一夜暴富呢。”
“那你呢?”
“我?”苏洛耸耸肩:“不关我事。”
周律师看来是觉得好奇:“怎么不关你的事,你们是一家人啊?”
“我妈准备和儿子共享晚年,她认为我早晚要嫁人,所以,在这个家里,我是暂住人口。”
“重男轻女?”
“是啊!”苏洛快步地往前走,街坊开始升火做饭,周遭弥漫着辣椒的浓香。
“你也能接受?”周律师继续追问。
“房子是我妈的,这是她的权利。而且她养我这么多年,早就不欠我了。”
“你父亲呢?”
苏洛已经到了家门口,她不想再答这些问题,回身微笑着说:“好了,我到家了,以后有机会再聊。”
周律师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点头道:“那好,你也配合我们多做家属工作吧。”
“好!我尽力!”苏洛说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站着好几个邻居大婶,正在和母亲议论什么,见她进来,有人赶紧热情地招呼:“小洛啊,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散了好一阵了。”
“我和朋友聊了两句。”
“是那个周律师吗?”
“是啊!”苏洛应道,转身进了房间,只听见外面的大婶大声对母亲说:“岳姐,家里还是有个漂亮女儿好啊,你看,拆迁公司也有熟人,你们家这次一定会补偿得很好!”
“没有这回事,哪来那么多熟人!”母亲反驳道。
苏洛懒得听,关上了房门。
她总觉得吵,到处都很吵,每个人,每个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喋喋不休,纠缠不清,让她觉得很吵。
此时,只有一个人,那样安静,遥远而安静。
她拿出手机,想打给他,这才发现开会时调到静音,上面显示着很多未接来电。有小秦的,想必是知道她辞职,来问究竟;有喻秘的,想必是召她回去办手续打移交;有肖见诚的,想必是一边办丧事一边无聊,又来与她斗嘴取乐;还有,杨锐的。
她赶紧回拨杨锐的电话,今天信道不错,很快就通了。
“苏洛,你好。”杨锐的开场总是这样清晰恭敬。
“你找我吗?”苏洛问。
“是啊,你还好吧?”
“挺好的。”苏洛坚定地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酸楚。
“喻秘书长打电话给我,说你离职了?”
“是的,对不起,捐校的事儿,我搞砸了。”
“不怪你,你不要这样说。”
“不过对方也没有完全拒绝,以后换个人再沟通一下,还是有希望。”苏洛反过来宽他的心。
“我说过,这件事情不要急,不要给你太大压力,你刚开始独立做筹款,碰到这些反复很正常。”杨锐急忙说。
“是我自己不行,我不适合做这个……”苏洛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在杨锐这里,她甘心低头认输。
“苏洛,别急,我跟喻秘也说了,让你休息几天,调整一下,基金会还是需要你的。”
“我不想做了,是我自己不想做了。”
“不要急于做决定好吗,答应我,听我的,好吗?”杨锐很少这么急迫,这么关切。
苏洛想起他,背着沉重破烂的背包,走在她身边时,那坚毅的笑容。
她想念那一刻。
“苏洛……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
“等我下次回城里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苏洛不想挂断电话,她想到新的话题:“你现在在哪里?”
“在村里,在山上。”
“怎么在山上?”
“这里信道比较好,我等你回我的电话。”他回答。
在那个山坡上,杂草荆棘丛生,有时会有毒蛇出没,杨锐一个人,在等着她回电话。苏洛的心里,感动与歉疚交织着。
“杨锐,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得等新的志愿者来,不然,这里要唱空城计了。”
“不如我来帮你。”
“你别傻了,女孩子受不了这里的苦。”
“我受得了,过两天我就来。”
“真的不必了,已经有新队员准备过来了,你好好在家里休息几天,好吗?”
“好吧。”苏洛不忍心违他的意。
“等我回来再谈。”杨锐最后坚定地交代,然后挂断了电话。
苏洛怏怏地躺在床上,天花板因为长年的潮湿和渗水,斑驳不堪,那些交错的纹路,竟像是湘西大山里盘旋的山路和丛生的灌木,苏洛仿佛能看见杨锐正在那灌木丛里,一个人,分枝错叶,艰难地向山下走去。她想去他的身边,现在去,马上去,立刻就去。
她一跳而起,准备打开衣柜收拾衣物,绝尘而去。
母亲突然打开门走进来,房子狭小,她和母亲几乎撞了个正着,母亲吓一跳:“搞什么,毛毛躁躁的!”
“我要去出差!”苏洛宣布。
“出差?去哪里?”
“湘西。”
“什么时候去?”
“马上走,赶最后一班车!”苏洛打开衣柜门。
“那你先把外面那个人打发走。”母亲突然说。
“哪个人?”苏洛回头,奇怪地问。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人,我又不认识!”
、(十七)下
苏洛走出房间,探头看过去。
一个女人在满是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的院落中,婷婷玉立地站着。
“你好!”苏洛有些纳闷,沈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住处?
沈莹看见苏洛,露出微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事,没事,进来坐吧!”
沈莹有些犹豫:“不用坐,我就和你聊两句。”
苏洛赶紧走到院子里。
沈莹看着她,轻声细语地说:“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见诚上午那样没有规矩,害得你很难堪,真是不好意思。”
见是说这事儿,苏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她担心被母亲听到,幸好母亲并没有跟着出来。
沈莹继续说道:“当时我把他拉开了,毕竟是公众场合,加上他外公刚去世,他的情绪不太稳定,后来我私下批评了他,他也说会找时间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了!反正以后也不会再打交道!”苏洛不想谈这个事。
“是啊!”沈莹马上关切地说:“我听秘书长说你辞职了?”
“是。”
“这可太严重了!如果是因为见诚害你丢了工作,多不好!”
“也不完全是,我本来就不想干了。”
“要不,我帮你介绍个新工作?你想进哪方面的单位?”
“不!谢谢你。”苏洛想结束谈话,于是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我还得回去收拾东西,要去赶车。”
“赶车?去哪里?”沈莹非常关心。
“去湘西有点事。”苏洛含糊地答。
“去很久吗?”
“可能会呆一段时间。”
“哎呀,你看这多不好,见诚也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真要好好说说他。你看,搞成这样!”
她这种示威般的话,苏洛听来有些刺耳,正不知如何收场,此时母亲的声音伴随着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身后冒出来:“小洛,你先接了这个电话,这个肖见诚是谁啊?打个不停,吵都吵死了。”
苏洛赶紧接过电话,沈莹听见这名字,笑容忽然有些僵硬。
按苏洛的脾气,这个人的电话他是再也不想接了,但是当着母亲的面,她又不好失态,只能把电话接通,生硬地答:“喂!”
“你在哪里?”那人劈头就问。
“在家里。”
“干什么?”
“有事。”
“有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苏洛反问。
沈莹站在那儿,依旧婷婷玉立,但苏洛发现她搭在包上的手有些紧张。
“你过来,我找你谈一下捐款的事。”
“我不来,不归我管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没等肖见诚说完,苏洛把电话挂了。母亲站在身后,她不好说什么,但她扬着眉朝沈莹做了个摊牌的姿势,意思是说:别紧张,我对那人没兴趣。
沈莹脸上挂不住,赶紧转换话题:“你准备去哪里?我送你去车站吧?”
“古丈。”苏洛忍不住说出了方向:“古丈的杨溪村。”
听到这个地址,沈莹楞了一下。
苏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
但沈莹马上恢复了正常,微笑着答道:“古丈我还是挺熟悉的。”
“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支教的志愿者,所以我想过去帮帮忙。”苏洛补充道。
“是吗?真不容易……这样吧,你先忙,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先走了!”沈莹说完这话,向着苏洛和苏洛的母亲点头致意。转身离开了。
苏洛有些失落,她发现自己竟然击中了沈莹的痛处,那么,痛的那个地方,是古丈的大山,还是山里那个孤单的人呢?
母亲在身后开始抱怨:“你跑到那么穷的地方去干什么?家里现在又要做生意,又要拆迁,你却跑出去,帮不上一点忙……”
苏洛由着她说,继续回房间去收拾东西。
下午六点,苏洛顺利赶上了去湘西的最后一班车,晚上十点多,她终于站在古丈县的汽车站。上一次来是两年前,而且是跟很多同事一起,这次,她一个人,背着包,站在街边,大口地呼吸着山里清新的空气,无比兴奋。
她忍不住拨通杨锐的电话,但那头却总也无法接通。
路边有摩托车,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