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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但是我捏着他给我的钱,根本不知道是该往前还是往后,那些在柜台后面的营业员简直叫我抬不起头来,而爸爸强硬地站在我的背后,不吭一声,我只希望自己彻底消失,所以如果有一个你这样的人陪着,我就要放心很多。”我们都笑起来,又去便利店里面拿了两罐啤酒,小五想了想说,多拿些吧,结果就拿了一篮子的啤酒,他朗声对营业员说着话,肯定连营业员都喜欢他这样的年轻男人,那么干净,穿牛仔裤和圆领汗衫,彬彬有礼里面却无处不透着小小的邪气。
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他房间最最简陋的桌子旁边,那么放心地坐在一起吃白斩鸡喝啤酒,这放在过去是想都不敢想的,于是我们俩就像是刚刚认识一样,规矩地动着筷子,愉快地望着啤酒在杯子里面冒着泡泡,南方的太阳从窗户映进来,于是小五说:“这种太阳在东面根本就是看不到的,无遮无拦。”我们俩讲话都变得特别文绉绉,不敢抬头看对方的眼睛,只顾着喝啤酒,顾左右而言他,好像都不敢靠那些特别想问的问题太近。躲躲闪闪地每人都喝了两罐啤酒之后,小五突然说:“我女朋友还没有来帮我理过房间。”说得特别迅速,然后就不说话了,只望着我。
女朋友,简直就是五雷轰顶,我知道他望着我,在等我的反应,但是我无法反应。
“我女朋友是南方人,她的家在这里,所以我就过来的。但是当初我认识她的时候就想,我想,你在南方呢,或者我到南方来可以遇见你。我毕业后搬家了,搬家以后我就离开东面城市,去了很多地方,大学没有考上,我也不能够再待在原来的地方,我的父母帮我介绍工作,我只做了两个星期就辞职了,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好像过去的那个城市没有了你也就失去意义了。在外面游荡了两年,直到两个月前回到家里去,才收到你的信,看看日期已经是一年前的了。所以就想着还是来南方吧,必须得来南方了,再不来可能就来不及了,或许你又要走了,这就来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却望着那没有窗帘遮蔽的窗外。
“那信不是我寄的,是忡忡,我本不打算让你看到那些信。”我踟蹰着说。
“为什么?”
“我以为事情都过去了,可能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这些,你可能都忘了。”
“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忘记了那些事情呢。”
“我也有男朋友了,都已经两年了,所有的人都应该谈恋爱了,时间太长了。”
在非常短暂的沉默之后我们就摆脱了这无休止的沉静,我将筷子伸向最后的几块鸡,小五咕嘟咕嘟地喝着啤酒,空酒罐毫无重量地摆在桌子上,我心里无端地伤感着,想起了《从前有个浦岛太郎》那个日本童话,太郎在龙宫里面吃山珍海味,赏奇珍异宝,日子就像梦一样地过去了,最后在归途中他忘记了龙女告诫他的事情,打开了一个宝盒,结果顿时就在白烟中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公公。这一年一年的错失其实根本就是我们所无法弥补的,就算是小五,就算我们还是能够一起顺畅地把《祭妹文》从头背到尾,小五也已经是半个我所不认识的小五了,我们成长中最重要的一段时间曾经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但是之后呢,之后那些零碎地强加于我们头上的东西,都是彼此所不知道的了,我该怎么样从头说起呢。
我们在桌子边上坐着,说话,恨不得将这两年里面的得失在几个小时里面说尽。坐累了,我躺到床上面去,他躺在我的身边,我们仰面盯着天花板上小小的水渍继续说话,天色却已经越来越暗了,我承认自己在缓慢地向他靠过去,我意识到身体紧张而细微的移动,突然我想,那日在小旅馆里面,忡忡也是这样想向着身边那个人靠拢,她只是想靠拢他,我也只是想靠拢小五,但是当我的手臂已经可以感觉到他手臂上汗毛的轻微触动时,我停住了,转过身去,背对着小五,心里面却强烈地渴望着他能够用手臂抱住我,我竖耳聆听着他翻动身
体的声音,他现在是面向着我的了,他一定注视着我埋在头发里面的脖子,我希望他伸出罪恶的手,拥抱我,但是罪恶的手一直都没有降临。直到我们同时直起身来,望向窗外的暮色沉沉,又几乎同时说了一句:“已经那么晚了。”于是彼此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刚才的那些互相亲近和互相抵抗算是勾销了。
“到阳台上面去吧。”我们都急于离开要将人往死角里逼去的小房间。
那天的喇叭里面放的是铃木重子,封套上面女人穿着白裙坐在青葱之中,我们俩趴在栏杆上抽烟,观望着那个居民区里走动的人们,手里拎着菜,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对过楼层走道里面的灯时亮时暗,橘黄色的,我们与这正在进行的一切显得多么的格格不入。小五突然说:“那张CD是我在一年前就买给你的,那时候我还没有你的消息,有一天经过唱片店的时候看到这个封面,想想就该是买给你的了,又想着先买下来吧,以后总也是碰得到你的,到时候再给你,所以这就买下来了,幸好这张CD没有在我这里放太长的时间。”我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也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们抽着烟,靠得那么近,他的手指几乎就可以摸到我的头发了,我多么希望他来摸一摸我的头发,我的已经长长了的红棕色的头发,他的气息已经那么近了,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太漂亮了,你真的太漂亮了。”他这样喃喃着,可是我已经无心去听这样的赞美,我知道自己漆黑的眼睛和白皙的面孔在不断地阵痛和脱胎换骨后像只蝴蝶那样恨不得立刻破茧而出,可是赞美对我来说是那么微渺,根本无从应对我磅礴的爱。
可是,可是小五,为什么你不吻我呢,为什么呢。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近视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到底下的楼群中间,有各种各样的人在走动,却那么安静,这是多么好的接吻的时光,可是为什么我们又错过了呢,我怀着巨大的失落,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只剩下虚无的抓不着的失落在横冲直撞着。
“我女朋友来了。”他突然伸手指向一个模糊的在黑暗中移动的影子,“对不起,她没有告诉过我她今天来。”
“没关系,天晚了,再晚回去我该赶不上巴士了,我是得走了。”我急匆匆地收拾包,把正在播放的CD装回到盒子里,因为慌乱总是装不进去,非常泄气。小五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注视着我走到这里走到那里,完全失去了方向,我急着要离开这里,我并不想见到他的女朋友,可是等到我们打开房门的时候,一个婴儿肥依旧没有消退的女孩子正在包里面摸索钥匙,她看见我显然大吃一惊,却不动声色,小五竟然也忘了给我们做互相介绍,在橘黄色的昏暗灯光中我基本上看不清她的面孔,只知道是个穿着挺时髦的女孩,脸上涂了什么闪闪发亮的粉,她依偎到了小五身边注视着我,于是我朝她笑笑,想要迅速地消失在楼道里面。
夜间的巴士人很少,我坐在最后一排,开着窗用耳机听小五在一年前为我买的铃木重子,可是我已经不再喜欢这样柔和的爵士了,我手里捏着唱片的封套,心里想着这就是小五心目中的南方吧,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坐在青葱欲滴的草地上面,铰着短短的黑色头发,我,已经厌弃那黑色的短短的头发了。
窗户外面的小山坡上面,亮起了圣诞树形状的霓虹灯,孤零零地悬挂在无尽的黑夜里面,我突然想,快到圣诞节了呢,自从我到了南方,我根本就已经把圣诞节忘记了,这里四季如春,哪里叫人能想得起那些属于冰冷冬天的节日呢,那些冰冷的冬天我都是在东面城市里面望着光秃秃的梧桐树,坐在教室里面,戴露手指的绒线手套做题目,很偶尔才会下场雪,非常小的雪花还没有积起来就要化了,可是可怜的孩子们还是会兴奋到哇哇大叫起来。圣诞节或者是圣诞夜总是很凑巧地挤在周末,于是我们就会涌到忡忡的家里去,好些人,自己烧一大锅罗宋汤,然后把可乐放锅子里烧热,撒上姜丝放上柠檬,装在巨大的盆里面,大家用勺子舀着喝,压台节目自然是用水果和果汁调出来的伏特加,喝到微醺,坐在阳台上面各自说着各自的心事。我总是记得在离开东面城市的最后一个圣诞节里面,忡忡与季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情吵架,他们站在阳台上,所以房间里面的人只看得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动作,我听不见他们在吵什么,只觉得他们好像在另一个时空那么遥远的距离,非常非常的陌生。最后季然摔门而去,忡忡喝着伏特加直到第一次醉去。那天她靠在马桶边上抱着我,说了很多话,整张脸都烧起来了,她的身体那么软,紧紧地抱住我的腰,喊着季然的名字,嘴巴里面念念有词:“不要叫他们进来,他们都是坏人,不要叫他们看到我,把我藏起来,求求你,把我藏起来,我求求你了。”她的口水和鼻涕在我的毛衣上面蹭了晶莹的一摊,却始终不掉出眼泪来。
回到宿舍之后,我就直接去找忡忡,可是宿舍里单单坐着Mary,我说我想到里面去等忡忡,她也不说话,单是错身让我进去。宿舍里面所有的灯都灭着,只有电脑的屏幕在荧荧地闪着光,她给我开门后就再不说一句话,看我在忡忡的床沿坐下,她也坐下,一只书包却始终是背在肩膀上面,哪怕是坐在书桌前面也依然是背着书包,她很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看我,我勉强咧开嘴朝她笑,她却又小心翼翼地转回去,对着电脑发呆。在这个安静到听得见自己骨头扭动声音的房间里面,我无所事事又不敢随便发声,疲惫,瞌睡虫迅速地侵犯我,便
靠在忡忡的枕头上面睡过去了。直到朦胧中我被莫名其妙的念诵声再次惊醒,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Mary背着她命根子般的小书包,对着一面很小的镜子反复鞠躬,嘴巴里面念念有词:“老师好,老师好,老师好,老师好……”她的腿因为长时间的坐而肿胀着,穿着浅蓝色的毛线连裤袜,又在外面套着湖蓝色的短裙子,这正是她过去中学里面的校服,到山坡上的这两年她已长胖了太多,像一团下坠的土豆泥,脸上布满了油脂和青春痘,拉过离子烫的直头发像针一样笔直地垂在肩膀上,她就这样可笑而滑稽地背着书包,反复地鞠躬,反复说着老师好,谦卑而令人害怕。
宿舍的门突然被重重打开,日光灯跳了几下亮起来,Mary惊恐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打开书包急着要看里面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又翻出一整盒削得整整齐齐的铅笔来,拿出小刀片兀自专心地削起来。忡忡回来了,她看到我就笑了,说:“我们到外面去说。”
“她像是有什么不太对头,刚才对着镜子叫老师好。”我被刚才Mary的举动惊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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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过去那点事情么,她总是担心自己的书包又被人偷掉,所以就整天抱着书包。还有上次她男朋友的事情,她也得了一个警告处分,是她把自己的男朋友约到宿舍里来的,但是因为她的妈妈特地跑来求情,所以这个警告处分才没有被公布出来,像她这样的人,循规蹈矩长大的,哪里吃过什么处分啊,连吃个批评也是自己伤心半天,所以现在看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