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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雅意摇头道:“应该不妨事。我并非宫婢,每次入宫见皇上时,如果太后驾到,循例都是回避的,何况宫女本来就多,又隔了这几年,模样都有些变化,她哪里还认识我?”
我苦笑道:“既然说了是陆大将军的女儿,也该把你送陆府去。这样呆在宫中,露了破绽如何是好?”
南雅意不以为意地编着一条橙黄色的缨穗,最近丰润晶莹许多的面庞漾着淡淡的笑意,“那个传说中的陆大将军的女儿,目前还在乡间的老家呢!皇上说了,到封妃的旨意下来,再出宫坐了陆家的车马入宫便是。”
我明知她好容易回到唐天霄身边,对于二人得以相守的时光极珍惜,也不好再劝,只是悄悄出去,嘱咐唐天霄派来服侍我们的两名侍女,沁月和凝霜,务必多加小心,无事就将院门紧闭,莫惹是非,也不要去听闲话。
经了这些日子,宫中已经传遍了唐天重苦苦寻找当年那位月下美人的故事,并且按照流言传播的一贯传统添枝加叶。最离谱的一种,说成了康侯爷夜探楚宫,邂逅月下横笛的莲花仙子,仙子贪恋康侯少年英俊,纤手一挥退了敌,与他共赴巫山云雨。康侯食髓知味,从此念念不忘云云……
南雅意从唐天霄口中听到的,算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了,至少唐天霄还能断定,唐天重遇到的,是当年南楚杜太后宫中一位地位较高的宫女或未婚女官,姿容出色,擅于吹笛。
这一回我连旁观者都不愿做了,只盼远远避开,能落个耳根清净。
算算唐天霄已经连着三天不曾到静宜殿来探望,南雅意便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这晚卸了簪环,临睡又取一块玉细细瞧着,倚着床围问我:“清妩,你瞧这穗子好看么?”
玉光明润的九龙玉佩,是唐天霄上次来时遗落的;南雅意认为上面坠着的缨穗太过寻常,另编了这条橙黄色的鸳鸯戏水穗子,丝线用得均匀细密,一对鸳鸯栩栩如生,果然精致非常。
我欣赏片刻,含笑道:“姐姐是问我打得好不好看,还是问我挂在皇上腰间好不好看?”
南雅意吃吃笑道:“有区别么?”
“有!”我就势夺过那玉佩,在自己腰前比着,“如果不打算给皇上呢,不如就给了我,挂着一定比皇上挂着好看。”
“死丫头,你做梦呢!”南雅意扑过来,一面笑着呵我痒,一面来抢玉佩。我怕痒,大笑着也去挠她,看她咯咯笑得开怀,不再一脸失落,也便放了心。
两人正闹作一团时,外面传来了叩门声,伴着凝霜焦急的呼唤:“姑娘,姑娘,雅意姑娘,皇上来了!”
外面便传来了唐天霄的轻笑:“两个疯丫头,玩得还真开心!”
我们再不想唐天霄会深夜造访,都是一惊。
梳妆换衣自然来不及了,想他也不会计较,不过就近披了件柔软的素衣,我便去拉开了门,拜了下去:“皇上,记着来看雅意姐姐了?”
唐天霄扶起我,骈着食指和中指,“笃”地在我额角轻轻敲了一记,笑道:“就你会说话!朕什么时候把你姐姐丢在脑后了?”
我微笑着退往一边时,唐天霄却望着我微微眯起了凤眼,赞道:“不错嘛!怪不得雅意和朕说,你生得比她还好。果然一对儿姐妹花呢!”
我已预备睡下,脸上自然早已洗得干干净净,不像平常那般貌不惊人,闻言只低了头,悄悄退到一边。南雅意却笑着迎过来道:“皇上若是喜欢,不妨一块儿纳入后宫。以后若皇上厌倦了我们,我们姐妹也可以相依相伴,不至深宫寂寞。”
唐天霄兴致甚高,挽了南雅意的手,笑道:“朕才不做那扫兴之人呢!这妮子认识朕这么久,都不肯露出本来的模样了,可见早已心有所属,至少是没把朕放心上了!也不知这一招,你们是谁和谁学的?以前怕楚帝欺负你们,现在是怕谁欺负了你们呢?”
惊散月魄,雾迷莲亭畔(一)
南雅意早已恢复了容貌,不再病恹恹的惹人厌弃;他这话,显然怪我不信任他了。
南雅意恐他生气,已笑着将九龙玉佩扣到他腰间,柔声道:“皇上,这回可把玉佩收好了,别老是掉了。”
唐天霄低头一瞧,唇角立时柔软扬起,“你编的?这两年多,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将她轻拥到怀中,眉眼晶莹,温柔得似要融化开来,南雅意给他看得羞怯,一反素日开朗,红着脸将额抵在唐天霄的肩上。
唐天霄每次匆匆来,匆匆去,算来二人并未好好单独相处过。我将从侍女手中将茶水端了送至桌上,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开去,随手关上了门扇。
走到外屋时,唐天霄的贴身小内侍靳七正坐在桌边喝茶,见了我忙站起来,笑道:“清妩姑娘,皇上他……在雅意姑娘屋子里?”
我微笑道:“嗯,皇上今儿个看来很开心。”
靳七点头道:“当然啦!已经和太后娘娘议定了,明日礼部会宣旨,除了皇后,还会册封两位正一品妃,四位正二品嫔。其中咱们雅姑娘,嘿嘿,皇上和太后争了半天,说陆大将军劳苦功高,硬是封了雅姑娘为贤妃呢!”
“贤妃……”
我不由微扬唇角。
大周用前朝制,皇后以下,设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另有宝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品阶从正一品至正八品,依次而降。
以南雅意的资历,入宫便能是正一品的贤妃,除了太后、皇后,再没人可以压她一头;加上有个大将之女的身份,只要小心行事,不行差踏错的,未来安稳富贵,应该不成问题了。
而我,也算可以得个安身之所了吧?
取了一小袋珠宝,我塞到靳七怀中,微笑道:“七公公,这个收下吧!”
靳七将那布袋打开看了一看,小小的眼睛立刻被映得亮了,忙塞了回来,“哎,姑娘,这怎么敢当?咱们贤妃,就是大富大贵的命,日后小的还要靠贤妃娘娘提携呢!”
我温和而笑,“皇上的心,我们自然都看得出。只是皇上事忙,日后侍奉的妃嫔多,未必时时记得姐姐,到时便要劳烦七公公,有机会帮着多多提醒了!”
靳七低头再瞧一瞧推回的珠宝,到底舍不得再推开,笑盈盈地纳入怀中。
南雅意的性情,颇有几分北方人的阔朗,从不在这些细节上留心,何况久在异乡,并无太多钱财积余。我在宫中已有近三年,当年很受杜太后怜爱,私蓄倒是不少,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帮着她将用得上的人笼络笼络,日后的日子也会舒心很多。
陪着靳七喝了两盏茶,走到厅外台阶上张望时,回廊那头的卧房依然紧阖着门,明亮跳跃的灯火将茜纱窗映得鲜艳夺目,喜气洋洋,隐隐有低低的笑声萦出。
我也不由弯了弯唇,抬头望向苍穹,只有几颗星子疏疏朗朗地闪烁着,月儿却是明洁,圆如玉璧,清澈如水,将檐间的飞花敷了一层薄薄的轻霜。
今天是十五么?本该是月圆人圆的好日子。
心里莫名地便有些烦躁,我扭头问靳七:“一路过来,这附近没人吧?”
靳七笑道:“当然没有。皇上为姑娘们挑了这里,就为着这里僻静来着。不过等封了妃,这里可就住不得了!”
凝霜已明白我的意思,笑道:“姑娘可是要出去散散心?披件衣裳,奴婢陪姑娘走一走罢!”
我接过她递来的白底绣折枝绿萼梅的素锦披风,自行披了,低声道:“你们在这里留意皇上传唤吧,我一个人走走,呆会就回来。”
踏出院门,嘱咐他们依旧将院门关了,我站在门前的青石路面前,朝两侧看了看。
一边通向那条贯穿皇宫的小溪,一边通向观景台,观景台再转过去,便是德寿宫了。里面依然住着一位太后,却早不是当年的杜太后。从太后薨逝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再去过德寿宫,更没有去看德寿宫前的莲花是否盛开依旧。
算算日子,再有两三个月,莲花又该开了。
莲池我不方便去,但溪边倒还有几株野生的莲花。初春浣衣时看到尖尖小小的荷叶卷儿,居然惊喜了好一阵。
一路果然半个人影俱无。我穿着细纱的月白薄衣,连披风都是浅淡之极的白色,雾气般笼着躯体;倒是下摆处的折枝绿萼梅,竟在月光下随着人的走动奇异地鲜活起来,清灵近妖。
而我,也像失了魂的妖一般,神思恍惚地走向溪流,踏入溪边供人憩息的一座八角小亭。
倚栏坐到亭边,扶住漆色斑驳的朱柱,有些缥缈的心思才收了回来。举目望向溪流两岸,林木葱郁幽深,被一圈薄雾笼着,森森地散着几分寒意;好在溪水倒还清亮,一条淡色的雾带萦在溪流上方,在月光下静静地飘动。
近岸处,果然有一丛丛的荷叶正在月光下优雅摆动。天下一轮月,水中一轮月,将错落有致的片片荷叶照得如若美人轻装照水,纤裳玉立,飘飘似舞。
再不知多少失了这种赏月观莲的淡雅闲情了。
恍惚间,似看到有人喝得玉山将倾,蕴着清润润的笑意,握住我的手,柔声地低低吟颂:“莲芰香清,水面风来酒面醒。妩儿,是人的清香,还是莲的清香?”
我微微笑了笑,提起裙裾,跨过栏干,踩着没入脚踝的青草,够着了水边一片荷叶摘下,嗅着清芬的淡淡荷香,慢慢倚着亭边的湖石坐下,像十六岁时那般,轻轻地唱起了江南的歌谣:
“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
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
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闭上眼,正默默感受封存了许久的酸涩涌起时,我的上方,忽然传来了低沉的男子声音:“地上坐得久了,不冷么?”
我再不料此时会遇到什么人,惊得慌忙站起时,只见一名男子正立于亭中,双手扶着阑干静静望着我,一双微凹的深眸,有着异于常人的锋锐形状,不难想象得出他素常的沉雄冷峻,可此时似泊了月色的光辉,生怕惊吓着我般柔和着。
见我望向他,他那不知凝立了多久的姿态才似松了一松,唇角僵硬地扬了一扬,俯身向我伸出了手,“我拉你上来!”
他不是太监,身上散发的气度沉着而凛冽,甚至隐隐渗着久经沙场的杀戾之气,即便他尽量传达友好之意的笑容也不能冲淡分毫。
这里属于冷宫地段,可也算是深宫。半夜三更,敢闯入深宫的男子只怕还没几个。
望着他似曾相识的黑眸,我蓦地吸了口凉气,避过他伸来的手,从另一边飞快地搭住栏干,踏上一只脚,正要将另一只脚踩上来时,那男子已走到我面前,居然毫不避讳地便来拉我手腕。
惊散月魄,雾迷莲亭畔(二)
我慌忙缩手时,脚下已一阵浮软,仅余的一只手便搭不住,也松了一松,快要摔落下去。这时只觉双肩一疼,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已被那男子从亭外轻松拎起,拉入亭中。
不等立稳脚跟,我忙不迭地想挣脱他时,腰背一紧,那刚硬的臂腕已将我箍住,连头部都被他按了,紧紧靠在他的胸前。
“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唱的歌,和你吹的笛子一样好听。”他在我耳边如是说着,温热而陌生的气息扑在我脖颈,让我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层粟粒迅速在皮肤上浮起。
我不敢靠近他,可被他紧紧收束在胸前,不得不由着他胸腔内剧烈而不规则的心跳,如鼓点般响在耳边;我不敢看向他,却又分明地觉出了他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炽烈如火。
“你……你认错人了……”惊惶地颤着唇,我好容易用干涸的嗓子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可我的尾音竟没来得及全部吐出,便被硬生生地堵住。
这个男子,这个不知算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居然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