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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瞌上眼,眼睫轻颤,“他大抵是这世上最会讲故事的人了。要是能听一辈子就好。”
我趴在案上,问她,“是么?我没听师傅讲过……”
紫莫说,“听故事的人,有时候愚钝得很,不知道自己可能就在故事里。”
屋外有人敲门,门轻轻开了。
我听到师傅的声音淡若月痕,“小香,怎么不点灯?”
我向屋门口走了几步,不想被什么绊住,往前踉跄了几步,师傅伸手扶住我。
我抬起头,隐约看得清他的面容。
师傅说,“我们出去吧。”
我回头望了望紫莫,她好像睡着了,没了动静。
出了屋门,我绞着衣裳,“师傅。”
师傅停住脚步,低头看我,院里的兰花绚烂如兆雪,“嗯?”
我眼一闭,心一横,“这个紫莫是外国人,东土的占卜师要净身,不能成亲。”
师傅淡淡地瞧着我,抿唇温言道,“你好像对东土的习俗很熟悉。”
我说,“是。我在宫里挣了这么久的钱,这里头的门道摸得一清二楚。我听说,占卜师虽然法力无边,但要修炼许久才能成精,所以并不吉利。而且占卜师每天要观星象,很容易被雷劈着。”
师傅没有答话,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小声道,“刚刚说的这些……都是楼西月告诉我的。”
师傅似染了笑意,他说,“你来这里采什么药?”
我说,“都采好了,楼西月他三叔中了狼毒,我来东土摘雪梅。”
师傅眉宇微滞,他说,“狼毒无解。”
我奇道,“怎么会?你的手札上写着雪梅和血石草,布针能解狼毒。”
我心中一紧,“而且……你好像……曾经……大概……可能……替别人解过这个毒。”
师傅说,“手札上记错了,狼毒无解。小香,你确定他中的是狼毒?”
我一愣,“和你手札上记的症状差不多。身上未有毒血。”
师傅平静道,“有种毒叫乌针,和狼毒的症状很像。若是中了乌针毒,脑中宛若有针刺,施以雪梅和血石草能够解毒。若是中了狼毒,毒侵脑,神志或有紊乱,至今我不知道如何解。”
我说,“师傅,你知道安辰吗?”
师傅看向我,眸中沉寂,“知道。”
夜色铺天盖地,大片大片地染黑了我眼前的光景。
这样浓的夜色,化也化不开。
我低着头,良久,“原来你骗我。”
师傅说,“小香,许多事我记不起来了。”
我问他,“你记得紫莫吗?”
他稍有迟疑,“记得一些。”
我问,“为什么许多事你记不起来?”
师傅说,“我中了狼毒。”
我一惊,“怎么会?”
师傅淡道,“时辰不早了,早点去歇息。”
师傅要朝旁边迈步之时,我叫住他,“师傅。”
他没有回头,“小香,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我走到他跟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眸,我向他咧了咧嘴说,“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吧。当时安辰问我叫什么,我和他说,我叫齐香,唔,香草美人的香。”
我一直很后悔,当时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的香蕉不够风雅,所以安辰印象不深。
眼下终于有个机会重来一次,我要改变我的定位,深化我的形象。
师傅沉默片刻,他轻笑,“嗯。我知道。”
我望着大殿檐角上挂着的宫灯,依稀放着昏黄的光晕,我说,“这个名字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我小时候喜欢去庙里或者观音台上蹭吃蹭喝,于是莫明地对烧香产生了亲切感。所以叫齐香。”
我顿了顿,补充道,“这个名字蛮好记。不小心忘了,可以触景生情,比如香油、香肠、香艳什么的,都可以想想我。”
师傅说,“小香,我记住了。”
我说,“哦,那就好。”
我想了想,复又问他,“师傅,你记得原来有个姑娘给你缝过衣裳,还在衣裳上绣着她自己的名字吗?”
师傅思索了片刻,“不记得。”
我感谢上苍:狼毒真的是好物啊好物。
师傅迈步离开之后,我蹲在云兰旁边,顺着花瓣的纹理细细摸了一摸。突然有个人影跳下来,落在我跟前,楼西月似笑非笑地俯首看我,“我在上头观摩你很久了。见着心上人,饭也不要吃了?”
我点了点头,“不吃了。”
楼西月问,“你在做什么?”
我说,“你不是看见了么?我在蹲墙角。”
他有些好笑地凑近来,“然后呢?”
我说,“画圈圈。”
他撩起袍脚蹲到我旁边,笑道,“姑娘你这是要诅咒谁?”
我偏过头去,“我不告诉你,要不然你又要说我心狠手辣。”
楼西月正色道,“不会,你是我师傅。”
我说,“我诅咒天打雷劈……”
楼西月扶额轻咳了一声。
我瞥了他一眼,“你咳什么咳,我诅咒明天打雷闪电,把这片云兰都给烧了。”
楼西月支腮道,“小香,你好像心情不好。”
我扯下朵花,数着花瓣,“没有没有,我心情极好。”
楼西月说,“那你笑一个我看看。”
我扭过头去,朝他咧了咧嘴。
楼西月偏头,“你这是在笑么?”
接着,他伸手在我眼角处拂了拂。
我骤然意识到我戴着面纱,只将一双眼睛露在外头,很难判断出表情是哭是笑。
于是我哀伤地瞧了瞧他,一本正经道,“笑中带泪就是这样的。”
他定定地瞧着我,寂静了半晌之后,楼西月说,“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姑娘。”
我说,“但凡是个姑娘,你都认识。”
他扬了眉骨,隔着面纱捏住我的下巴,“姑娘你心情不好,本公子做皮影人逗逗你。”
我叹了口气,起身拂了拂衣裳,“不好,我对皮影人这种没兴趣。”
楼西月扶着下巴,笑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扎小人?”
我说,“我心如挠墙,你让我挠挠?”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我不让你挠挠。”
我幽怨地瞧了他一眼,“我心如死灰。”
他上前扣着腰,陡然将我打横抱起来,飞上屋顶,再凭空踏了几步,就落到大殿外头。
我哼哼道,“原来我这样轻,抱着我飞檐走壁这样轻巧。”
楼西月伸手捉住我的手,环在他脖颈上,示意我抓紧些。
他长眉一展,说:“有一次,三叔和我爹在外头喝醉酒。我就是这样将他俩提回去的。”
我哼哼道,“我心如挠墙,我心如死灰。”
他带我来到一间酒家,纪九和大风等在里头。
我见着大风,默默地低头。大风炯炯的目光射在我身上,让我感觉如芒在背。
纪九说,“它没走,一直在酒家前头等着。”
我闻言非常感动,抬头瞧了瞧大风,见它身上羽毛稀落了不少,有些奇道,“大风,最近开始掉毛了?”
纪九说,“它总把酒家里的烧鸡叼出来,刨坑埋了。于是酒家掌柜的,见它一次打一次。”
我心疼地抚了抚大风的翅膀,它哆嗦了一下,想必是羽毛掉了,身上冷得厉害。
我对大风说,“我再也不扔下你,你就是我的风儿我的沙。”
楼西月扶着额头说,“……”
纪九低下头说,“……”
我们点了些饭菜,我要了一坛木熹酒。
我一面喝酒,一面对楼西月道,“不知道你三叔中的毒是乌针还是狼毒。”
于是我大致地将这两种毒与他解释了一番。
我说:狼毒就是中了之后无药可解,乌针就是中了之后有药可医。
楼西月问,“从症状上来看,怎么辨得清是哪一种?”
我说,“就是把药吃了,如果好了就中的是乌针,要是没好中的就是狼毒。”
我转念一想:紫莫在与我说她的故事的时候,她说她中了狼毒,然后安辰带着她天涯海角地寻找解毒之道;可是师傅说狼毒无解,那么紫莫中的便是乌针。她既是东土的暗人,自是应当对狼毒这一御毒了如指掌,如何会分不清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我凝神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我问楼西月,“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女人骗一个男人她中毒了,需要这个男人帮忙才能解,她居心何在?”
楼西月顿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她中了春/药。”
正文 [二九]狼毒杀(八)
我“哦”了一声,低头默默吃菜喝酒。
吃完之后,我抬头与他道,“我说的‘要男人帮忙才能解’,和你理解的‘男人帮忙才能解’不一样。”
楼西月替我斟好酒,笑眯眯道,“那你说的解是怎么解?我说的解又是怎么解?怎么不一样了?”
我斜了他一眼,正色道,“你之前说的公子辰,和我说说?”
楼西月放下筷子,瞧了瞧我,“我只知道公子辰善布阵,但有一次两军相战中错摆了游龙阵,结果满盘皆输,好不惨烈。余埠就是在那次给东土攻下了。”
我说,“行军打仗,本就有赢有输。胜败不是很正常么?”
他沉吟片刻道,“嗯,只是余埠是大埠,内有盐道横穿千山山脉。余埠往西是草原。东土人善长马上作战。所以攻下余埠之后一路往西,险些破了京城。”
我与他道,“我师傅就是你说的这个公子辰。”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想了想,还是打算把事情大抵都同他讲了一讲,往后也有个人同我商量商量,于是我说:我师傅之前救了紫莫,完了紫莫喜欢上了他,那时候他还是安辰,尔后他中了狼毒,失忆了,这才去了药王谷。
楼西月听罢,下巴支在立起的扇柄上,问了两个问题,“安辰喜欢紫莫么?他怎么中的狼毒?”
果真是一针见血,前一个问题我选择性忽视,后一个问题确是这桩扑朔又迷离,揪心又挠肺的前生今世、国仇爱恨里最关键的转折点。
我说,“我也想知道。可我师傅中了毒,他大抵都记不起来了。”
我猜测,“可能是紫莫给他下的毒。
楼西月锁了锁眉头,“不如……”
我问他,“你有办法了?”
他吃了箸菜,“夜里去找紫莫问个清楚,问完了明日一早我们回中原给三叔试药。”
我本来期待楼西月会有锦囊妙计,能够在珠丝马迹中寻到事情的始末,最后让我眼前一亮霍然开朗,结果他想出来的办法是我早就想出来的,而且是最容易惹祸上身的。
我说,“你以为问了就会说?万一真要是她给我师傅下毒,我们这么直接地逼问,把她炸毛了就了不得了。”
楼西月淡道,“所以我说,问完了就跑。”
这次行动因为是暗地里的,于是我们布置得异常严谨。先将大风留在酒家里,还给它点了只烧鸡陪它玩。纪九在屋檐上候着。我蒙了两块面纱,严严实实,只将眼睛露出来。以免日后紫莫寻起仇来,满世界贴画像寻人。
楼西月换了袭黑衫,他将往常束发的玉冠取下了,用根黑色的帛带绑了绑,很有夜黑风高杀人夜下,偷瓜贼的感觉。
今夜月色全无,掩在云朵之后。殿中稀稀拉拉地间或有宫女行来往去,提着宫灯,在青石路上拉下长长的人影。
此时已近子时,万籁俱静,偶有树叶落下,擦着路面的细碎声。
我和楼西月贴着墙角走,他伸手过来捉住我。
我有些莫明,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楼西月手上用力,突然转身将我抵在墙面上,将我遮了个一丝不露,他俯首在我耳边吹气,低声道,“要掩人耳目。”
或许在他身后有人走过,但他将我压得厉害,我是一点光也没见着。
楼西月叉开我的手指,与我五指相扣。
接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