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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依依走至水塘邊,輕聲道了一句,“都枯了。”
她抬眸看著正堂前的牌匾,上頭蒙了灰,且朱漆剝落得很厲害,我大抵能瞧出來一個“何”字。
她對何葉道,“好像有七年洠Щ貋砹耍前桑俊
何葉點頭應道,“夫人,進屋看看吧。”
她倆進屋之後,樓君言不疾不徐地吩咐下人道,“將這方池子蓄滿水。”
[四五]镜中花(三)
在何府落榻下來,樓君言應揚州刺史之邀攜何依依赴宴。
何依依臨走前與我道,“齊姑娘,今日夜里,倚紅樓有一出戲。你若是得了空,便去听听吧。”
“夫人想去听麼?”未听得腳步聲,便見樓君言邁步進來,笑吟吟地看著何依依。
何依依垂眸淡道,“我就不去了,今日還要赴宴。”
何依依話里的意思是,扶易晚上在倚紅樓。
樓君言話里的意思是,何依依你晚上要不要去見扶易?
這兩個人說話實在是百轉千回,以為掩飾了一下對方都听不懂,但掩飾得不夠深導致大家都听懂了,接著又為了不讓對方知道自己听懂了,于是似懂非懂地裝作不懂。
我撿了件長褂換上,挽了個男子的發髻,往倚紅樓奔過去。
倚紅樓雖然是個戲台子,但台下依舊雲燕環繞、香脂水粉,各種藝術的、不藝術的活動都匯聚一堂。主要是,它作為一個戲樓,卻掛了一個青樓的名字,很難讓人不想入非非。
倚紅樓裝點得甚繁復,飛檐翹角。四根台柱上雕著祥禽瑞獸、瓊花瑤草。
兩面描金楷楹聯——入耳平氣听,當場笑顏開。
台下分成四間看客大房和兩間茶酒房。台邊兩側立了閣樓,供大戶人家和官爺看戲。
底下看客已陸續上座,我撿了個靠戲台近的位子坐下,抓了塊碟中的點心等著開場。
今日里唱的是《貴妃醉酒》,這戲我听過,主要是講一個貴妃喝醉了酒之後表露出來的對帝王家的怨恨以及作為皇帝老婆心中深深的空虛感。
這出戲的女主是貌美如花的楊貴妃,男主是只打醬油的公公;由此可以窺見其定位于擄獲年輕公子哥的心。所以,我听一回睡一回。
一聲“ ——”的銅鑼脆響,醬油公公甩著袖子唱了一句,“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若要真富貴,除非帝王家。”
戲開唱了。
在眾位太監、宮女魚貫入場,再魚貫出場之後,我醒悟到一個很重要的問睿
這個問睿苯雨P系到我今日能不能完成何依依的托付,醫好扶易。這個問睿牵簯蛱ㄉ蟻韥硗穆啡诉@麼多,我根本不曉得哪一個是扶易。
因得扶易啞了,所以唱主角的肯定不是他。
但他化了妝面,著了戲服,撲朔迷離,非常地安能辨我是雌雄。
我打算戲完了去找人打听一番,然後十分放心地撐著腦袋睡著了。
《貴妃醉酒》果然效果很好,讓底下的看客很迷醉,讓我睡過頭了。醒來的時候,戲終人散,留了伙計在收拾狼藉。
我欲上前向他問一問扶易的事,見那伙計手中拿了只宕w樓笑道,“多謝公子打賞。”
閣樓一角里,有個公子返身離開,我大約瞧見了他的背影,好像是樓西月。
閣樓在高處,我這麼遠遠地看過去,打著陰影,其實是看不怎麼出來那公子是誰的。但我邁步出戲園子,與樓西月成就了一段人海茫茫間的正面偶遇,不得不承認,我眼神真好。
樓西月著了一襲暗青色織絲逡拢鼓克圃谒妓鳎瑳'察覺到他眼前的我。
我想了想,掉了個方向打算躲過去。
倏忽之間,被人拉了回來,抵在牆上,樓西月俯首垂眸看我。
我說,“這這這這不好吧,剛見面就這麼熱情。”
他低下頭來,附在我耳邊問,“為什麼五哥的人會跟著你?”
我說,“有人跟蹤我?”
樓西月點頭,蹙著眉骨瞧著我,“他要殺你?”
我略一思索,與他道,“事情可能是這樣。你嫂子托我醫一個人,你哥可能有點吃醋了,所以派人跟著我,看看你嫂子是不是要出來和別人私會,也好見機行事,把小三扼殺在萌芽狀態。”
他听了,淡淡地點了點頭,將我松開,唇角抿了抿,洠в姓f話。
事隔近一年,再見面,樓西月似是削瘦了些。
我問道,“齊笑好麼?”
樓西月頓了頓,“她走了。”
我洠в辛系绞虑榘l展成這個田地,不免對齊笑有些擔心,“去哪里了?為什麼要走?她洠в衼硭幫豕日疫^我,一個姑娘家能去哪?”
樓西月看著我,良久,他說,“多半是回枺亮税伞!
我一頭霧水,“怎麼會回枺粒俊
他說,“你妹妹是枺恋奂А!
我愣了一愣,“你妹妹才是枺恋奂А!
樓西月正色道,“我在枺恋臅r候見過她,彼時她戴了面紗,但模樣依稀還能辨出來。”
我說,“我自己的妹妹是外國公主,我怎麼不知道?”
轉念一想,“她要是枺恋奂В俏邑M不是枺链蟮奂В俊
他扶了額頭,唇角勾了勾,“尋個酒樓邊吃邊說吧。”
世上總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本來我見過大風吃草之後,覺得再洠в惺颤N事件能將我震倒,但活了近二十年,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外國人,而且還是外國領袖型人物;這種感覺就像大風某一日驚覺自己其實是只洪水猛獸,而且還是猛獸中的戰斗機一樣怪異。
我言語不能,呆呆地望著樓西月。
他夾了只餃子到我碗中,“始末我不大清楚,我只是懷疑她是。”
我依舊言語不能,低頭開始吃餃子。
樓西月默了良久,低聲道,“小香,三叔死了。”
咯 一下,我抬頭看他。
樓西月夾了箸菜咽了,淡道,“解藥不管用。”
我心頭“啪”地漏了一下,“怎麼會?”
“我彼時試了藥,師傅服了藥後,也已經無大礙了。難不成,這方解藥對三叔洠в茫俊
樓西月頓了頓,“夏景南病好了?”
我看著他,腦中有個念想一閃即過,讓我耄щ'覺得很不安。
樓西月伸出筷子敲了敲我的碗邊,“在想什麼?”
我愣了愣,道,“你方才問什麼?”
他牽了牽唇角,“洠颤N,吃菜吧。”
我說,“對不起,我洠пt好你三叔。”
樓西月喝了杯酒,撐著額頭,安安靜靜地看了我半晌,洠в姓f話。
用過晚飯,他送我回何府。
揚州夜市很熱簦В缓线m我將腦中這些心理清楚,便撿了條僻靜些的巷道折回去。
昏黃的燈火將青磚小道照得不甚真切,兩側是百姓人家的宅牆,天上似有似無嵌了抹溤隆
深秋初冬,有些涼。
我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同樓西月的並在一塊,拉了很長一道,蔓延到巷子深處。
四下寂靜,只能听到皮履踩地的聲音。
我側頭看了一眼樓西月,他目光放在遠處,眉宇不展。
憶起最早的時候樓西月同我道,樓昭是他最敬重的師傅;我想說點什麼讓他舒服些,卻開不了口。我彼時拍著胸脯與他說:醫不好樓昭,我就改姓樓。
最後,我真的洠в嗅t好他。
我說,“那個,你五哥和五嫂好像有點溝通障礙。”
他微微應了一聲,“嗯。”
我再說,“溝通很重要,有什麼難受的就說出來,不要藏在心底,要不然可能就會感情破裂然後離婚了。”
樓西月微微一滯,輕挑了挑眉,側頭看我。
我小聲說,“樓西月,真的對不起。”
他頓了頓,低聲道,“你這是在寬慰我麼?”
我說,“我說了這麼多,到現在你才反應過來啊?”
耳畔他一聲輕笑,“何府到了。”
府前兩只燈淮蛑D,在石階上落下來斑斑燈影。
我說,“那我先進去了。”
他點頭。
片刻之後,樓西月眼中含笑問我,“你怎麼還不進去?”
我撓了撓頭,“你怎麼還不走?”
他看著我,不說話。
我說,“月亮很圓。”低頭再想了想,理了理邏輯,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原本我想等你走了再進去,這樣比較有禮節。但今天月亮這麼大,我想我還是進屋賞月吧。”
我叩了叩門環,等著人來應門,見著樓西月依舊立在我身旁。
我說,“唔,你如果心中不甚舒坦,我可以明天陪你借酒消愁。眼下已經巳時,許多酒肆都關門了。你早早地回去吧,等到夜黑風高的就不好了。”
門“吱呀”一聲開了。
樓西月還是洠в幸叩囊馑迹艺f,“難不成,你想給我守門?”
他輕笑一聲,對著應門的人頷首道,“何伯,我來找五哥喝杯酒。”
我說,“……”
[四六]镜中花(四)
走至偏堂,門開著,樓君言側頭在查看案上的帳本。
何依依端了碗解酒湯擱在他身邊,與他道,“夜里你喝了不少酒,喝點湯醒醒酒。”
樓君言撐著下巴笑吟吟地看著她,“心疼我了麼?”
何依依走至一旁的椅子邊,拿了本卷翻了翻,不說話。
案上點著一盞油燈,屋中一片祥和寂靜。
我同樓西月其實不是在偷偷摸摸地听牆角。我瞧了瞧敞開的屋門,很坦然地認為我倆是在光明正大地听牆角;並且打算繼續坦然下去。
我說,“你看你哥剛喝了解酒湯,你就不要再找他喝酒了。”
樓西月偏頭不解地瞧著我,“嗯?”
我指了指屋內,與他道,“他倆正在修補感情的階段,我們就在這里看著吧。”
樓西月輕咳了一聲。
我往四周望了望,指著廊柱後頭的角落道,“不如,我們去那里吧。光線更好,看得更清楚。”
樓西月扶著額角,唇邊抿了一絲笑,“我五哥行事素來果斷,你當心給他發現了,後果有些嚴重。”
我鄭重地點頭,“是啊是啊,所以我才要你和我一塊看啊。”
樓西月說,“……”
耄Ъs听到“三更”的梆子響。
樓君言合了帳本,自椅子里拿了件逡拢f給何依依,笑道,“衣襟上破了個口子,你替我補一補可好?”
何依依接過來,拿了針線,就著油燈一針一線的縫起來。
她微微低頭,鬢發滑落下來,露出好看的脖頸,燭火在她臉上灑了陰影,落入樓君言眸中。
樓君言微微俯首,將她的頭發挽在耳後,輕吻落在何依依的耳邊。
她似是驚了一下,一個錯手將針扎進指尖,殷紅的血溢出來。
樓君言蹙著眉頭,低聲道,“怎麼這樣不小心?”旋即捉住她的指尖含入口中,將血吮盡。
何依依欲抽手,被樓君言捉住反扣在她腰後,他貼著她的耳畔輕聲問,“依依,給我生個孩子,可好?”
院里氳了層薄霧,花影溶溶,滿地淡黃月。
何依依雪白面頰上看不見表情,她咬著唇平靜道,“我同何家的債一塊嫁給五郎,五郎想要什麼,都行。”
屋中靜了片刻,窗外摹然一聲響雷,夜風自門口灌了進去,將何衣衣的發絲吹得凌亂。案上的帳本“沙沙”被吹翻了好幾頁。
樓君言身形似頓了頓,松開手,走至門邊。兩扇鏤花木門被合上之前,他道了一聲,“我想要你,何依依。”
樓君言果然是個慎重的生意人,且吃一塹長一智,知道這回要拴上門掩人耳目。
這樣一個“天黑拉燈,天亮了……”的版本讓我簡直要含恨而死,最嫉恨的就是這種半遮半掩,只能在腦內幻想的場景。
我滿腔熱血地看了一眼樓西月,不想他正側頭看我。
月色微不可察,依舊能望見他的面容,很端正。
我一時忘詞,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