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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外传-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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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仍在新婚燕尔,陆小月尚在京城省亲,贺庭之只身一人赴徐州上任,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张灯结彩地将苏婉儿请入门。

我与楼西月全神贯注地将这些消息拼凑起来,形成了一出充满了权势、利欲、阴谋、背叛和爱情的三角戏。我感叹了一段话,“贺庭之,就是衣冠禽兽的陈世美。陆小月,就是巾帼红颜版的崔莺莺。最可怜的还是苏婉儿,简直就是陈圆圆转世、杜十娘再生。”

楼西月同意道,“总结得还不错。”

那么我就继续,“我以为,贺庭之心中呢,确实是有苏婉儿。与陆小月的姻缘,是为了攀附权贵,作为一只有着拳拳报国之心的状元,却因为没有靠山而壮志难酬;于是见着了南骑大将军,见着了陆小月,就宛若梦想只差一步,于是,他堕落了。尔后再发现,苏婉儿才是挚爱,于是回过头去追。”

我还想进一步剥析贺庭之的心理,忽然觉得脖颈上凉凉的,再一瞧身边的食客,目光皆同情皆惋惜皆惊艳地瞅着我。

低头一看,有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顺着剑往上瞧,见着陆小月一袭桃红衣衫,竖了柳眉,抿着丹唇,眼神划过一道厉色。

我颤抖,抛了个凄婉的眼神到楼西月那里。

楼西月心领神会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踏实了些,陪笑道,“没……我方才在同朋友赏月,忆江南。”

楼西月十分配合地吟了首《忆江南》,“花落尽,寂寞委残红。蝶帐梦回空晓月,凤楼人去谩东风。春事已成空。”

连我这个只守着那首《咏粽子》过一辈子的人,都能听出来这首诗是多么地伤感,多么地意有所指地点出了陆小月目前独守空房的悲凉。

我不相信:眼前陆小月将剑架在我脖子上,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楼西月吟了这么一首催人奋进撩人热血的诗,是件巧合的事。

陆小月听了这首诗,如愿以偿地怒了,叱了一声,“你们这些人,日日在人后嚼舌根。今日我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浑身颤栗,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身先死。

就在陆小月那一剑将将要送我去轮回之时,眼前飞过一只粽子,她稍一分神。我只觉得有人一把拉起我的手,听着楼西月与我道,“跑~~”

楼西月健步如飞,揽着我的腰一路狂奔。察觉到后头一阵凛凛剑风,我回头,陆小月执剑直直向我刺过来。楼西月推开我,听到“嘶——”一声,他手臂被剑刃划伤,渗出些血痕。陆小月咬着唇挥剑砍来,楼西月一把拉着我将将避过。

我急了,“楼西月,你怎么不制住她啊?”

楼西月身轻如燕,楼着我飞于空中,踩着屋檐往贺府跑。

待到往前走了些路,我回头瞅了瞅,没见着陆小月追上来,才稍稍松了口气,“这个陆小月真是个刁蛮丫头。你方才怎么不治治她?”

他扯下衣袖将伤口粗粗包住,“她一个女人,我总不能动手打吧。”

我瞥了他一眼,哼唧道,“你倒是真晓得怜香惜玉啊。”

回到贺府,我拿出药匣子替楼西月上药,叹道,“我彻底明白为什么贺庭之要吃回头草了。那样一个温柔的苏婉儿同这样一个泼辣的陆小月,简直是云泥啊,云泥啊。”

楼西月抬眸扫了扫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喜爱温柔似水的。世间女子皆有可爱之处。”

我郑重与他道,“不错不错,你领悟得很透彻。”

他眸中灿然,望着我饶有兴趣地笑道,“自然,最不靠谱的我都见过,比起她来,陆小月已经好多了。”

我赞道,“你果然识女人无数,为师佩服佩服。”

替楼西月包好之后,我出了屋门打算回屋睡觉。静夜如斯,院中斑驳疏影。这样一个引人遐思的场景下,我见着那圆月正中,屋檐上头有一道清影。

那清影微微晃动,步履不稳。衬着月光那么一瞧,好似是陆小月。我心惊肉跳了那么一下,立马掉头回屋去寻楼西月。

推门而入之时,楼西月已经躺平。我紧张道,“楼西月,我在屋檐上见着陆小月了。她不会是方才被咱俩刺激了一番,眼下要跳楼寻死吧。”

语毕,我将他拉起来,一面往院中走,一面指着屋檐上的人影,“看,就在那,你快带我飞上去。”

我同楼西月走近陆小月身旁时,才悟到:我看走眼了。

她手中抱着一大坛酒,喝得醉意盎然。我扯了扯楼西月的袖子,“眼下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将她抱下去吧。这样在深夜里买醉,一不留神,人家还以为嫦娥娘娘在跳艳舞呢。”

楼西月叹惜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多情总被无情伤。”

陆小月嘴中喃喃说着些什么,渐渐她眼眸迷离,扑朔扑朔落下泪来。见着白日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小女子如今卸了外壳,如同小兽一般独自舔着伤口,看着让我心内很不是滋味。

她仰首大灌了一口酒,含糊不清道,“贺庭之,我陆小月错看了你。”

我本着同是女人、且同样都身处于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的错误阶级立场,对陆小月产生了找到了组织的归属感,走到她身边,安慰她道,“其实你现在心里的痛,我懂的。”

陆小月呜咽道,“我们回到西域去,难道不好吗?”

我拍了拍她的肩,“他负了你,你何苦要这样痴心?不如也去外头寻个相好的。以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恩断意绝。”

楼西月在旁端看着我俩,索性也撩了袍角坐到我身旁。他低声在我耳边提醒道,“你劝归劝,别教唆她红杏出墙。”

我驳回去,“你懂什么?这个时候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个替身。要不然泥足深陷,就万劫不复了。你不知道,女人不像男人,能够将自己的心收放自如……”

我说着说着,见着楼西月偏头凝望着我,眸中有我读不明白的神色。

我噤了声,转头继续与陆小月共话相思。

陆小月醉得不轻,将头靠在我肩上,自说自话地细数她与贺庭之的过往。我凭着丰富的想象力和这许多年来听戏本子的扎实积累,将这段思春小姐和落难书生的故事脑补了出来:

京城的夜市,灯若白昼,徐风唱晚,笙歌不息。陆小月携着丫环在首饰摊上挑挑捡捡,见着一清秀的书生模样的公子,一袭长衫,执了枝花簪向摊主询价。她只瞥见那公子的侧脸,轮廓清晰,稍带些书卷气。

贺庭之当时的形象同《西厢记》中的张生如出一辄,大户小姐心中典型的思慕对象。

陆小月豆蔻年华,正值少女怀春,将《西厢记》生动活泼地套用在自己身上,很入戏地对贺庭之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的结果是她花了双倍的价钱将那枝花簪从贺庭之手中抢了过来。

我想《西厢记》无疑带动了许多首饰摊贩的蓬勃发展。

贺庭之彼时并不恼,含笑将花簪递给她,他身着简单干净的青色布衫,静静地望着陆小月,谦恭却不失风雅。直至陆小月红着脸接过那花簪,他才在摊面上挑了另外一对坠子,买下,尔后离开。

陆小月以为初次见面虽然比不上《西厢记》的后花园,但依然是砰然心动,记忆深刻。可是,贺庭之仿佛只将她当作寻常路人,过眼即忘。

直至陆小月随父出征西域,在沙场上金戈铁马之时,她再一次见到了贺庭之。贺庭之一介文人,自是不能在战场游刃有余。有支箭射向他之时,陆小月坠马替他挡了一箭。那一箭,离心口,不过半寸。不过,她不后悔。

西域,漫漫黄沙、大漠孤烟的地方,贺庭之衣不解带地照料了她数个日夜。她曾在夜里见到他手执书卷支腮瞌眼在她床旁,那书中夹了封信笺,上头隽秀的小楷只有一行字,“庭哥哥,我已嫁人。”

烛光打在他白晳的面庞上,留下剪影一跃一跃。

若是没有苏婉儿,贺庭之同陆小月的故事能够写本《东厢记》了。可惜多了苏婉儿,便改写成了《秦香莲》。陆小月喃喃呓语,“你那时候同我说你家中有娘子,我还以为是托辞。原来,是真的啊……”

我听着很神伤,这个故事到底谁是局外人,或许小月自己也不明白。

屋檐中有风吹来,缭绕了些酒意,我对楼西月道,“眼下这三人,一个盲了,一个沾染风尘,一个内伤。要医好了不容易啊。”

楼西月耸了耸肩,“我赞同你鼓吹陆小月出墙。”

陆小月含混唤了一声,“庭之……”

我忽然觉得脖上一紧,接着唇上有些湿软,睁大眼睛,见着陆小月的秀脸在我眼前——她,勾住我,亲了一口!

我大惊,伸手大力一推,直接将陆小月推下屋檐去了。自己脚下踉跄了一步,身子不稳,眼见着要尾随陆小月一并摔下去,张口唤了声,“啊——”

“师傅,当心!”

突然,我被人伸手一拉,接着看到楼西月一跃而下,飞身接住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陆小月。我被他方才一拉,换了个方向,直直落入贺府的马厩里了。

我掉入马厩的草棚中时,脑中只有一个念想:我要将楼西月逐出师门。

待我从草棚里衣衫不整地钻出来之时,楼西月正倚在门廊边,悠然道,“我已经将陆小月送回屋里了。”

我正了正衣冠,指着他道,“楼西月,你当真是太有出息了,见色忘义啊见色忘义。我这个师傅白当了。”

楼西月弯了弯嘴角,笑道,“我方才只是让你鼓吹她出墙,没想到你直接就勾引了。”

“你应当反思一下,她方才为何亲我不亲你?”语毕,我昂首阔步从他身旁走过。

回到屋中,我宽了外袍,卸下发髻准备入睡,伸手一摸,发现我头上多了只碧玉发簪,上头纹了朵桃花,我回忆了一番,心想:楼西月相中的东西真的有点娘。

正文 [〇六]绿萼凋(三)

月色透过窗棱泄入屋内,将屋中的铜镜笼上一层浅浅的光晕。。我躺平在床上,心中澎湃,起伏不已。瞌上眼,脑中就出现师傅那张不染烟尘的面庞,我想陆小月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她能够在心上人面前嘻笑怒嗔,可是我不敢,我怕梦醒,怕梦碎,怕有朝一日连梦也没了。

窗外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耳旁好像听到些细碎的声音,清风携入几片新叶,或重或轻地拨弄青石砖。我朝外头望了一眼,只有轻轻摇动的枝桠。我直楞楞地望着房梁,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道不明。

闭眼佯装酣睡,忍了些时候,倏地睁开眼,什么也没有。如此反复了几回,我也乏了,索性睡过去。

次日清晨,苏婉儿过来请我替贺庭之把脉。

与楼西月一并迈入贺庭之书房,里头三卷五经地摆了不少卷轴书簿。贺庭之着了一袭浅灰色长衫,坐于一把古木软椅中,似有倦色,单手撑额。他眸上的白绫布已经取下,我见着了他瞌眼小憩的模样,平静淡然,好似一湾久不见波澜的池面。

苏婉儿轻轻扶了扶他,柔声道,“庭哥哥,夏神医来了。”

我走到他跟前,福腰行了个虚礼,“贺大人,在下夏景南。今日来为大人把脉。”

贺庭之闻言抬头,轻轻上扬了嘴角,睁开眼眸,倚在椅背上,“有劳神医。”

他的瞳仁,没有半分神采,里头空无一物。我想:他的这双眼睛怕是彻底废了。

苏婉儿出去吩咐下人做些茶点。我替贺庭之把脉,他脉象细微且紊乱,尔后我看了看他的舌苔和眼眸。我问贺庭之,“贺大人,依在下看,应是中了白淬散。此毒入骨即化,深于四肢百骸中,初时不易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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