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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白羽成站起身走上几步,侍立于刑堂长老案前,转目望向苏景。
苏景合上了卷宗,抬眼去看犯错弟子。
白羽成轻轻开口:“刑堂升讯。”
话音落下,犯错弟子只觉身周霍然开朗,面前景色骤变,大堂不见了,而身上枷锁仍在、身内骨骼巨痛犹存。
犯错弟子所跪之处不再是刑堂,换而孤峰绝崖、巅顶处不过两尺方圆,四下里深不见底万仞黑渊,罡风凛冽,吹得他身形摇晃。十六位掌刑巨力依旧列做两排,但悬浮天空层层站高,掌刑长老端坐高天鸟瞰罪人!
故弄玄虚?
确是。不过并非现在,平日里空旷明亮的刑堂才是故弄玄虚,才是法术加持下的布景
此刻的孤崖玄天,真真正正的刑堂!律水峰,是被离山师祖炼化做飘渺星峰后才取的名字,这座山峰本名独天角。
苏景高高在上,不开口,白羽成代为讯问:“下跪何人。”
不用犯错弟子回答,带他来的笔仙就高声应道:“启禀苏长老,下跪弟子名唤钟柠西,镌天第九崖修行。入山十一年,修习天璇黎冰法度,正做第三境如是修行。钟柠西资质不错,进境不满,得樊长老赏识,本拟三月之后收入洪泽峰擢升内门弟子,怎料此子狼子野心!大好机遇摆在面前却惘然不顾,于一个时辰前犯下大罪!”
笔仙回话不是单单报上名字就完事的,还会将弟子大概履历、将来前途做大概交代。
苏景眯了下眼睛。
白羽成语气严厉:“钟柠西所犯何律?”
“此子贪心不足,犯下‘擅越’大罪!今日我巡山至镌天第九崖”所谓擅越指的是‘擅自做主、擅越雷池’之罪,说穿了,就是违背了师长命令,可大可小的罪过,要看他具体做了什么。
笔灵话未说完,白羽成忽然打断:“让他自己说。”
笔灵立刻收声,胯下白鸟收拢翅膀向后退开。同时一位刑堂巨灵将手中捧着的镜子猛地一举,招贤钟柠西,后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上的桎梏突兀消散,骨头不疼了、呼吸畅快了,可又有寒冷袭来从未这么冷过,冷得堂堂离山弟子想哭!
无以言喻之冷,无以言喻的恐惧,甚至钟柠西也不晓得自己为何如此害怕,但很快他就明白这恐惧源自何处了:他看见了自己身体仍跪在那孤峰上,被罡风吹得摇晃不已。
苏景眼中则是另一番情形:掌镜巨灵将手中镜子一照,一道淡淡白雾从钟柠西天飞出,白雾有形、明明白白就是犯错弟子的模样,摇摇晃晃着,被摄入灵镜。
宝镜摄了钟柠西的魂魄!
不过是三境小修,魂魄被抽离身体,怎么可能不冷,怎么可能不恐惧。但镜子神奇,摄魂后还能保他活命,不会就此魂飞魄散。
镜中魂魄瑟瑟发抖,掌镜巨灵厉声叱喝:“讲!你所犯何错!”
镜中法度再起,自有辨识之法,只要犯错弟子口中有一字虚言便会身受噬魂之苦。其实不用再加持什么法度,钟柠西已濒崩溃。离魂后的恐惧是天性本能,根本无法抗拒,哪里还敢欺瞒,颤声说出自己所犯禁律。魂魄声音从镜中飘出,仿若蚊呐细不可闻。
掌镜巨灵,叱喝:“大声讲,敢犯禁还怕说么?”
镜中钟柠西脸色苍白,拼力大喊,可是声若蚊呐是因魂魄出声之故,就算他皆尽全力又能再大出多少,巨灵勃然大怒,全不分青红皂白,喝骂:“死不悔改的东西,故意违抗本尊训令么,大声、再大声!”
‘哇’地一声,钟柠西再抑制不住恐惧,大哭出声,声嘶力竭喊出自己所犯过错。
苏景早在第一遍时就听清他的话了,面色冷漠依旧,但目中精光闪烁。并非愤怒,而是有些哭笑不得,下面那孩子犯的错,说穿了不过四个字:私自练剑。
离山弟子人人习剑不假,但有些资质好、将来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的弟子,长辈会故意不许他们习剑:一是过早习剑会影响修行,前三境分别要铸就身基、心基和灵基,至关重要;另则是习剑与修法不同,前面若养成些半吊子的习惯,会大大影响将来对剑术的领悟。
这个钟柠西便是被长辈禁制习剑之例。其实将来他被樊长老收入门下,自有上乘剑法传授,可是少年人心思躁动,又真正爱剑,忍不住偷偷练了,结果被巡宗笔仙抓了个正着不过说破了大天,他犯得又是个多重的罪啊,了不得教训几句也就是了,都无须把他带来刑堂。
刑堂暗藏诸般法度,便如苏景现在所处、所见,而这些法度不是白来的,每次发动时都须得大把灵石来提供元力。甚至可以说,显出独天角本相、催动刑灵动法所耗力量,对于修行门宗而言,远比一个不起眼的外门弟子更重要。
便仿佛用道家大修的真火去蒸馒头,完全都是划不来的事情。
钟柠西大哭之后,掌镜巨灵面色轻蔑,但未在相逼。
白羽成再问:“剑从何来,所修剑法从何而来?”(未完待续)
第四一四章 两审
“半年前弟子下山省亲,帮了一位同道散修,剑与剑法皆为其所赠,弟子真心爱剑,回山时一时心智蒙昧,瞒报此事,可是”
白羽成哪去理会他的‘可是’,转目望向白鸟笔仙,后者会意:“罪据下官已然收没,这便呈堂。”说着,小小笔仙手捧一剑、一简,交予白羽成。
白羽成稍作审视,恭恭敬敬将两件东西摆放在苏景案上,跟着他转回头望向镜里钟柠西,冷笑:“只为这种剑、这等剑法,你便违背长辈嘱托、违犯离山禁律?”
这个时候钟柠西已经收敛了哭声,尽力镇定着,可孤苦伶仃一魂魄,再如何努力说话时依旧声音发颤:“弟子修完了功课,心中升了猎奇念头,所以求白师叔、苏长老”
不等话说完,就被白羽成一身冷笑打断了:“求?不用求了。离山刑律,条条明白,你违背长辈嘱托,擅越之罪清楚,断决在此:镌天石崖第九峰,外门弟子钟柠西忤逆抗命,无可赦,以儆效尤!”
无可赦,便是灭身碎魂、连再入轮回都转生为人都没机会的重重刑罚。
钟柠西闻言只觉得五雷轰顶,不过私自练剑罢了,又怎么可能遭来灭顶之灾啊。哭喊、哀求,望向苏景嘶声大呼‘弟子知错了,求长老开恩’。
苏景却不吱声,静静看他片刻,转回头对白羽成微一点头。
罚得太重,苏景却同意了,只因他心里多出一个疑问:白羽成。
白羽成是龚长老高徒,性情与师父颇有几分形似之处。皮相冷漠但骨子里分长幼重规矩,对长辈从不会越礼,更因真页山城的事情对苏景心存感激。一直以来皆如此的白羽成,今天在刑堂却越俎代庖,案子虽不大,可他连审带办把所有事情都包办了,甚至最后落刑大事都未去问苏景一声这也太妄自尊大了些。
如此反常情形,以苏景的心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是以苏景不出声,不过在他手中也瞧瞧捏了一道真火。唱戏一切好说,如果掌刑巨灵真要把钟柠西打得魂飞魄散,苏景就非得制止不可了。
钟柠西呼号求饶不过两三声,忽见一向好脾气笑嘻嘻的苏太师叔竟也点头同意落刑,一下子入坠冰窖。一颗心直直向下沉去。
白羽成叱喝:“行刑!”
一个巨灵跃落孤峰,抬起一脚将钟柠西的身体踢落悬崖!而镜内钟柠西的魂魄只觉巨痛袭来,眼前陡然炸起万道强光,随即万事不知,意识崩散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眉心一阵刺痛,钟柠西一惊而醒!
还未死么?张开眼睛。只见一只白鸟正狠啄自己的眉心,鸟背上的小小笔仙满脸憎恶:“大胆罪徒,进了刑堂还敢神飞天外幻想发呆,本官看你是当真不知悔改了!非得办你个‘无可赦’之刑不行!”
钟柠西忙不迭站好身体。左右打量空荡荡的刑堂,十六根刑棍分倚两侧墙壁,苏长老正低头翻看卷宗,掌刑弟子白羽成坐于偏位。正举目向他冷冷望来。
自己才刚刚踏入刑堂大门。
那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因惧生幻?思及过往,回忆魂魄离体的无边苦寒、发自内心的深深恐惧。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体被踢入无底深渊的孤苦无助,钟柠西心底阵阵发紧、额角冷汗渗出。
皆为幻?皆为幻!自己还活着,才刚踏入刑堂大门一步,之前事情不是幻象是什么可还不等他为‘再世为人’喜悦开心,左首掌索巨灵显身,手中铁索晃动;右首掌跪巨灵也大步踏来,巨掌举起向他肩头按下;其他诸位巨灵也相继显身,尤其那位掌镜刑灵面目尤其森冷。
之前‘梦魇’卷土重来!
就在此刻,掌刑弟子白羽成忽然开口:“慢。”
一字落下,刑堂中涌动的腾腾杀意立刻散去,长棍归墙,大堂又复庄严安静。只有白羽成的声音轻轻回荡:“先说一说,罪徒何人,所犯何律。”
讯问的过程简单且平静,白羽成问,钟柠西答,苏景一言不发,桌案上笔墨纸砚四灵奋笔疾书,书记刑堂上每一字每一句
白羽成为掌刑弟子多年,身上早就养出了威严气势;苏景更不必说,修行四百年,大妖、魔徒、邪修、甚至大圣归仙他都狠狠打过,多少次生死恶战,让他肃容时身周气意氤氲:如剑半鞘,锋锐隐隐将现未现危险之人,端坐高位。
刑堂肃穆。
任哪一个离山弟子踏入其间都会心生敬畏,何况犯错之人。
相比之前梦魇,此刻的平静刑堂何异仙境。可钟柠西却不觉丁点轻松正相反的,就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次梦魇,让他心中更添敬畏。不知是不是真被吓到了所以疑神疑鬼,钟柠西总觉得眼前这份平静,似是酝酿着什么。
不长时间,事情经过问得清楚明白,白鸟笔仙呈上长剑、玉简,白羽成扫过一眼,重新望向罪徒:“钟柠西,你犯下‘擅越’之罪,可还有话说?”
钟柠西低声道:“弟子之罪弟子认罪。”
白羽成‘嗯’了一声:“既然认罪,便是心甘情愿领受刑罚了?”
“是。”钟柠西心中忐忑,怕,真的怕却做梦也未曾想到的,白羽成点点头:“那就好,你回去吧。今日刑堂经历,望你能牢记在心,以后永做警醒。”
钟柠西还道自己听错了,愣了愣,这便回去了?知错了、知罪了就可以回去、不用受丁点责罚?
白羽成则望向白鸟笔仙:“事已了断。送钟师侄回去镌天石崖吧。”说完,他又对钟柠西笑了笑,又加重语气,叮嘱:“引以为戒。千万记得。”
梦魇中至深恐惧的经历,真正刑堂上的平静安宁;
梦魇中最后落得魂飞魄散,真正刑堂上,居然只有一句‘以后要引以为戒’,别无责罚;
梦魇中那个白羽成几近恶魔化身、凶恶狠辣铁面无情,真正刑堂上,掌刑弟子最后一声唤他‘钟师侄’、还有一笑亲切。
两下里的相差,如阎罗殿到云霄宫,钟柠西如坠梦中忽然。一个苍老声音传入耳中:“你可是奇怪,为何没有刑罚?”
说话中,贺余自外走入刑堂,来到钟柠西身旁。
于普通弟子而言,已经踏入‘大逍遥问’的贺余。无疑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何曾会站到身前来讲话?钟柠西也不知该喜或该惊,口称‘拜见太师叔’急忙就要施礼,
“你跪得够多了,今天无需再跪。”贺余拂袖止住了钟柠西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