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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萧冷儿眼见天色已黑,便自提了香蜡,寻了块无人家的空地向东而拜,点着了冥钱一张张燃尽。烧了半晌,这才当头拜道:“不孝外孙女萧冷儿,特来拜祭外公外婆与冷氏一门在天之灵。”她起身之时,便见到午时垂钓那老人正从暗处走出来,不由心中暗喜。
老人细细看她眉目,半晌道:“小姑娘方才说你姓甚名谁?又是拜祭谁来着?”
萧冷儿原就是要他见这情形现身相见,倒也不做隐瞒,坦然道:“我姓萧名叫冷儿,爹爹是萧如歌,娘亲是冷剑心。此处二十年前有个冷家庄,便是我娘的娘家,却不知何故销声匿迹。我近日偶然得知此事,便想来此看看,拜祭无缘谋面的外公外婆。”
老人淡淡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的身份?”
萧冷儿一怔,摇头笑道:“我自幼一直当母亲失忆,从未问过她任何关于冷家之事,因此直到现在才寻了这一丝线索,却有甚证据。不瞒老人家,过去几年我一时以为娘亲已不在人世,不久前得知她至今尚存,这才匆匆前来。”
再打量她片刻,老人点头道:“二十年前我与萧如歌有数面之缘,我相信你是他的女儿。”见萧冷儿神色,又道,“我原姓冷。你若当真有兴趣,不妨到我屋中一叙。”
萧冷儿自然毫不犹豫跟着他走。
握住手中茶杯,萧冷儿一点点感受暖意,油灯上的火苗忽闪忽跳,竟然会觉得像星星,萧冷儿看得有些发呆了去。
老人见她模样,不由显出些笑意,悠然道:“自从冷家被灭门,老夫便一直隐居在此,时光匆匆,竟已过了二十载。”
萧冷儿仔细看他刻满风霜的脸:“你是……”
老人叹一口气:“老夫冷自扬,是二十年前冷家庄的管家,也是那场灭门之祸当中唯一逃生之人。”
萧冷儿心中更见疑虑:“凶手那般谨慎,连砖瓦也不剩下一块,又怎会让老人家你有逃跑的机会?”
“姑娘有所不知。”冷自扬长叹一声,“许多年前老夫也是江湖中人,那时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为恶甚多,有个外号叫‘千面人君’。老夫武功虽不是顶尖,但说到易容之术,天下间老夫若称第二,有谁敢称第一?”他说自此语声中很是有些傲然,随即又转低迷,“后来有一次老夫得罪权贵,被一个大仇家追杀,那仇家委实太厉害,我多次负伤,走投无路,却遇到冷家老爷子。老爷非但治好了我的伤,还肯收留我,教我佛法。我自觉从前作恶多端,便听从老爷分吩咐,改了名字叫做冷自扬,也算新生,从此多做善事,只当赎罪。”
“后来呢?”萧冷儿听得有些出神。
“自此我在冷家庄住下,老爷对我当真恩重如山,不但收留我,还让我做管家,待我有如兄弟手足一般。老夫一生,从未见过比老爷和夫人更仁慈的人。二十年前出事那晚,我原本在外办事,那几日总有些心绪不宁,于是办完事便匆匆赶回,时值半夜,冷家庄早已没有了踪迹,只剩一堆尸体和砖瓦,我悲愤若死,却明知那时和他们拼命只涂得一个死字,我死固然是小事,但谁来查明真相,谁来为老爷报仇?于是我在最短时间之内混入他们当中,扮成他们的人,一夜里眼看着他们把所有的尸体和瓦砾处理掉,完美得就仿佛那地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个冷家庄,五十几条人命,消失得比蝼蚁更轻贱。”
茶杯已趋凉,萧冷儿只觉双手发冷,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是怎样处理的?”
冷自扬也自抓紧手中茶杯:“所有的尸体,都被化骨粉化得尸骨无存。整个冷家庄,在一夜之间填平了后山的溪涧,就仿佛那地方从来都没有过溪涧。事实上,这二十年来,见过那地方的人无数,确实没有任何一个怀疑过那地下的真相。”他略略有些讥笑,“若是把那底下的财务全部挖出来,只怕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一夜之间就能变得富可敌国。”
萧冷儿吸一口气:“当初调查此事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数,那么多人,就看不出新土与旧土的分别?”
冷自扬似在回忆,半晌喃喃道:“我从未见过作案手法比他们更高明的人,我深知老爷心底仁厚,从不与人结怨,委实不知,那人为何竟恨冷家庄恨成这般,这不是谋杀,根本就是抹杀。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让冷家庄消失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你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
冷自扬静静道:“昔年追杀我的人,是楼心圣界之人。其实那夜中我便知晓,天下除了楼心圣界,哪里还有第二个如此残忍杀人手段的地方。”
心中早已猜到,萧冷儿仍是忍不住抽气,二十年前,二十年前统管楼心圣界的人只有一个,竟然真的是楼心月?半晌萧冷儿勉强道:“六年前,我娘可有回来过此处?”
冷自扬点点头:“那件事之事,我再不敢以真实身份露面,于是易容隐居在此。我看着小姐长大,明知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天下能和楼心圣界对抗的只有萧家。小姐嫁去萧家,迟早会为老爷报仇。苦等十年,终于等回了小姐,我把这一切告诉她之后,她只叫我从此好好生活,安享晚年,报仇的事,她自有安排。”
萧冷儿默默听着,为了让这老人晚年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娘竟然骗他是萧家对付楼心圣界,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拆穿?
考虑片刻,萧冷儿问道:“此事如此机密,更关乎前辈你的性命,为何却要无保留告诉于我?”
冷自扬道:“你既是萧家的女儿,我自然信任于你,更何况……”他说到此声音顿了一顿,方续道,“我委实担心小姐的安危,自身却无能为力,自然希望有人前去相助小姐。”
萧冷儿一震望他:“你……”
“小姐的心意老夫怎会不明白。”冷自扬苦笑道,“但我既然已经无力帮她,唯有故作不知。三十年前,自从老爷救了我,那时我一心只想余生跟随老爷,便早已自废武功。”
萧冷儿这才结结实实愣住。
冷自扬苦意更甚,萧冷儿却不愿他再多想下去,柔声道:“时间也不早了,老前辈休息吧,我明日一早便启程去苗疆,定会救得娘平安出来。”
当下两人各自休息,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萧冷儿便向冷自扬辞行而去。
脚下的泥土厚实平坦,委实和其他地方无甚两样,谁能知道这下面竟然埋了冷家上下五十余口的残骸和惊人财宝。冷家不涉足武林,他们杀人,不为钱财,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要断去萧家一方羽翼?
整晚也想不透这问题,萧冷儿决定先放在一边。俯下身恭敬的拜了三拜,她上马,挥鞭而去。
出云南,经贵州,过蜀道,萧冷儿直奔苗地楼心圣界总坛而去。
庚桑楚终究比萧冷儿早一步到苗疆。
他从紫峦山下来之后,料到萧冷儿必定往冷家庄旧址一行,查探真相。他虽然也极欲前往,却明知自己若去冷家庄,必定又落在萧冷儿后面,而他是决计不许萧冷儿独自一人前往苗疆。
楼心圣界经营多年,若楼心月不愿,在苗地内,就算一只苍蝇飞过只怕也会死在乱刀之下。楼心月纵然不会轻易杀了萧冷儿,但若想要她步步险境,毫无头绪,却也是轻而易举。
几番衡量,庚桑楚终于直接转回苗地,入境即招来心腹打探楼心月行踪,得知楼心月回来之后,并未下达任何劫杀命令,这才稍微安下心。想到萧冷儿即使来此,必定也要三天以后,这时间却已足够他安排好一切。
于公庚桑楚并不愿帮助萧冷儿太多,于私即便是为了已死的娘亲,他也想要弄清楚当年的往事。他娘抱憾一生,就算在她死后,他也想给她一个交代。
细细交代下去,庚桑楚只交代展扬在此掌握消息,他自己便回家去。
提了祭品,庚桑楚入得林中,却意外看见楼心月身影,却也不愿理会,径自放下祭品,伏地拜了三拜,起身时,庚桑楚突然想起那时再紫峦山所见,剑心楼?不知这名字当真有这歧义,或者只是他想太多。不由自主看楼心月一眼,却意外见他目中追思沉痛。
摆好各色祭品,烧了冥钱和香烛,庚桑楚跪地片刻,便起身慢慢除去周围杂草,动作却不由自主慢下来。自从娘死后,都是他独自守着这里,但自从他三年前离开去了中原,三年来这却是头一次回来。为何这墓地竟如此干净?
犹豫片刻,他还是问道:“是你派人来此清理?”
楼心月半晌摇了摇头。
庚桑楚挑眉,也不再多问,继续除去周围并不多的杂草,听楼心月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年镜明、剑心和你娘三人,都是一见如故,感激极深,甚至还结拜成姐妹?”
庚桑楚笑道:“哦?却不知为何姐妹又互相变作了情敌?”他此话只是随意,倒也并不指望楼心月回答。
却听楼心月叹道:“剑心不曾怪罪镜明,就如同你娘也不曾怨恨剑心。她们三人之间的情谊,却是比我和萧如歌洛文靖更坚定。”
庚桑楚心中一动,笑道:“你和洛文靖之间关系我虽然明知不简单,却不知你们竟是兄弟。”
回忆往事,楼心月一时失语,半晌道:“那时文靖初出江湖,当真是个冒冒失失的愣头青,却总也把我和如歌当成高人,前前后后,竟也帮了我们不少,遂成好友,后来更结为兄弟。”
庚桑楚回想与洛文靖几次相遇的情形,如今一代大侠,仁者风范,实难想象他二十多年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该是何样,轻笑道:“这般想来洛家父子容貌倒是肖似,洛大侠年轻时,难道便和我初次见洛云岚一样?”
“我倒听湄儿提过洛云岚。”楼心月也低下身与他一同除草,“此子无论情性胸襟,倒当真与文靖肖似。但文靖头一次被我们看见时,却哪像你们都已有些成就魄力,那时的他当真只如一张白纸。”
庚桑楚一时失语。看眼前墓碑半晌,楼心月情不自禁伸手轻触,叹道:“我们在你娘的墓前讨论洛家之事,想必她也是爱听的。你娘生前一直把文靖视为挚友,对他情同手足。即便在她临死前,最不放心之人,想必也在洛家。”他说这番话,心里伤感,踏踏实实。
庚桑楚心中一动,道:“洛烟然你已见过,对她却做何感想?”
楼心月闻言笑睨他:“只怕你见到她时,感触却是比我更深。”颔首道,“那孩子面貌和你娘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我很是喜爱她。”
庚桑楚也叹道:“我但愿今后都能对待自己亲妹子般疼她,但愿一直有这机会。”
楼心月复又站起身来,静静有些出神,仿佛眼前立的不是一座墓碑,而是那永远温柔婉约的苗家姑娘,一时不由痴了。
见他模样,庚桑楚一瞬间仿佛见到许多年前此人面对他娘时的眼神,竟也想此刻这般复杂?他待娘,多多少少,总是有些情意。明知他来此是为寻另外一个女子,明知他对娘就算现在有多少的追思那也已晚了,但只要他在这里多站一刻,他心里总是为了娘,温情脉脉。
“我们甚少有这般交谈的时刻。”良久楼心月叹道,“多谢你,楚儿,你当真长大了。”
“难道我竟在娘亲面前与你争吵不睦?”庚桑楚声音带些讥诮,却不愿再多说此事,问道,“小姑姑一行人,只怕也已经到了此地,为何我却没有见到他们?”
楼心月立时挑眉道:“本座早已说过,在我想知道的事情没有弄清之前,谁也别想在此地任意行走。”
心中不快,庚桑楚却不愿表现出来,只道:“你限制了他几人行动?”
“一个镜明,一个洛文靖,哪里是我轻易能限制得了。”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