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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造好纸。天塌了也不能让自己分心。”左拐说完这句,用铁尺敲石台,“重新来。”
深吸一口气,试着摒去心中纷乱杂念。采蘩专注在刨花楠上。
新鲜楠木片手感细滑微油,薄片如丝面,入水生妙液,低温下鲜活,不能久存,否则滑性消失,所以尽量现作现用。另一面来看。正是因为温度上升滑性会减弱甚至消失,让焙干的纸仍保持各种性能。
她和于良将各自的薄片浸在冷水中。冷水的量也有一定比例规定,不然滑液过稠或过稀,都会对所抄纸絮产生影响。虽然可以进行反复调试,但左拐说西骋不会在调试中浪费时间,有经验的纸匠做纸药可一次成功。既然西骋能达到,他当然也要求采蘩能达到。在做纸药这道工序上,他终于传授了左氏秘诀。因为——
没纸药,莫造纸。
接着,左拐又教采蘩如何在抄帘打浪。又如何让杂质从帘边滑走,并给她解说绝佳纸药对这些产生的作用。他手脚不方便,但仍尽量亲自示范给采蘩看,再让她一遍又一遍重复动作,直到他觉得可以为止。
“语姑娘来送饭了!”这回分心的是于良。他一高兴,忘了正抄纸,端着要过滤的竹帘架就转了身。顿时,湿鞋又湿衣。
左拐打他可不止一下。
于良疼放开手,帘架掉地,纸絮成了脏烂泥。边喊师父边闪铁尺。
采蘩边看热闹边取下活动帘,将已经拍浪去杂的湿纸页翻置旁边的一叠纸上,等待榨水。待做完这一切,转头看到正盯着她发呆的语姑娘。
采蘩将手擦干,笑问,“语姑娘为何发呆?”痛失至亲的人脸色很憔悴。瘦了一圈,两眼无神,多安慰只会让语姑娘走不出来,所以她不提明姑娘。
“采蘩小姐刚才的动作娴熟轻雅,婢子不知抄纸也可令人赏心悦目。而且,您比起刚来那会儿已是天壤之别。”语姑娘将饭菜端到小桌上,退立一旁。
那边左拐大声对她们说,“于良要受罚,没午饭吃,我那份放着,等我罚完他回来。”一手拎于良耳朵,往后方舂捣场去。
于良不在意,龇牙咧嘴还想着跟人打招呼,“语姑娘不用急着回去,师父吃饭晚,你不得不等的。”担心她这般悲痛之下还要让人差遣,所以帮着争取轻松。
“这样你还能说话?”左拐好笑,手上加力,终于听得哇哇叫。
采蘩看这番热闹,摇摇头,自顾吃饭,“既然要等上一会儿,语姑娘坐吧。”
“不用了,谢谢小姐。”这个学匠的抄纸场平日里人来人往,若她没规矩,传出去让丹大人难做,“跟小姐说说话,一会儿工夫就过去了。再说,小姐也站一上午了吧。”
采蘩不勉强,她很清楚单靠同情是帮不了语姑娘的。吃着饭,想着说些什么让两人打发时间,倒是语姑娘先开了口。
“我觉得挺神奇。那一叠湿嗒嗒的纸要一张张分开晾,不会都粘在一起么?”很早就有这样的好奇,但她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从不问纸匠们。采蘩却是女子,而且赢得了她的信任。
“这里面有个传说的。”采蘩今日正好学到,“当年蔡侯开始造纸,就遇到了湿纸叠难分,容易扯破。有一天,他正跟纸匠们造纸,突然场中闯进来一头母猪和一只公鸡。母猪爱拱,将湿纸叠拱倒,纸边也拱松了。大公鸡对准轻轻一啄,将把纸张分了开来。蔡侯从中受到启发,晾纸时对纸边进行充分松动,逐张剥离。现在因为加了纸药,就让剥离更容易完整。我还记得语姑娘上次告诉我如何挫纸,似乎对造纸也有兴趣?”
“我既没有于小匠的勤奋,也没有采蘩小姐的天分,只是在纸官署待了那么久,渐渐就喜欢看匠师们造纸。耳目渲染罢了。而且除此之外,我也没别的可看可听。”语姑娘从前喜爱读书,希望能像姐姐那样才华出众,如今连笔都摸不到。
“可别再说我有天分,让师父听到肯定要亮尺。”这些日子下来,采蘩想通一件事。
她没有天赋,只有记忆。一旦不靠它,她就和普通学匠没两样,造出来的纸没有让人一下子惊艳,还是瑕疵品和粗制品。她评别人的等级时苛刻无比,但给自己的纸分级,手软嘴软心软,想尽借口挖地道,那也是逃不过的下品四级。
“可于良说你学得很快,让他羡慕呢。”语姑娘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他是老好人,而且顶着师兄的身份就想要宠小师妹,怕我灰心丧气叛离师门,因此拉拢人心。”话说,此门不是左门。尽管如此,采蘩喜欢这门里的人和事,挨打也有理。“语姑娘,我要榨纸,你想不想帮忙?”
师父师兄都不在,可采蘩十分自觉进入下一工序。
语姑娘死气沉沉的神情融进一抹亮,“我可以帮忙吗?”大匠们不许丫头们碰造纸的工具,所以即使不是规矩,其他纸匠和工人们也照搬了上面的态度。
“瞧见西面那叠没?”采蘩眸中有淘气。
这让看惯采蘩冷淡或妖美的语姑娘愣了愣,“嗯,看到了。”
“于二师兄的。”采蘩的柳眉跳跳,“榨坏了没关系。”
语姑娘噗哧一声笑了,“采蘩小姐这是恃宠而骄?”
“你也一样啊。只要是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于二师兄也会想办法给你摘下来。”于良之心,路人皆知。不过他在一厢情愿,采蘩知,左拐知,他自己也知。
语姑娘面上果然不是害羞的神色,有些抱歉,有些无奈,“采蘩小姐,对于小匠,我……”不知如何说才能不造成对别人的伤害。
“你不喜欢他,他知道。不过,他就是要对你好,你不用管他。等你有一天嫁了人,他自然会死心的。”采蘩帮语姑娘看开了。
语姑娘苦笑,“嫁人我是不奢望的,只要能在我有生之年当回普通百姓,我就满足了。”不为奴有两个途径。其一,皇帝大赦。其二,沉冤得雪。无论哪个,都很缥缈。
采蘩不想说空话,只站到榨纸架前。榨纸的工序是比较简单的,因为架子的设计已经十分精妙,人工作用相对少,主要部分是可以调整的滑动压杆和产生下压力的石陀。然而,简单往往也最需要仔细。榨纸过重,纸难以分离,榨纸过轻,无法成型。采蘩和于良的两叠纸数量不多,长宽小,厚度矮,只能用最小的石陀。榨架下是平石板,压出的水分流至石板四边的槽中。左拐教两人这时要紧看出水量,做到心中有杆秤,才能恰到好处。
采蘩示范给语姑娘看一遍。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时,语姑娘却有点手脚不知怎么放好,最后直道不行,请采蘩接手过去。她看着采蘩熟练的动作,沉稳的神情,暗暗叹服。这几年来,她还没看到过新进学匠能有这般快的学习能力。
“我竟不知纸官署里有女匠。”笑声传来,一个穿蓝金袍,上绣白龙的年轻男子跨进门。
男子约摸二十出头,五官端正,但皮肤过白,嘴唇色泽暗沉,眼神浮而散。他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有哈腰的随侍,有佩刀的护卫,还有两列窈窕曼丽的女子。
语姑娘拉了拉采蘩,双膝跪地,“二皇子千岁康安。”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双更。
感谢亲们的耐心和体谅。
第162章 什么?!让她随军去?!
这不是小聪明可以躲过的礼,采蘩下跪叩头,“参见殿下。”
“都抬起头来让我瞧瞧。”二皇子语气中充满兴味。
心思百转,采蘩慢慢抬头,脸上浮现俗媚的笑,同时眼角看到语姑娘也跪直了上身面无表情。
二皇子的目光在采蘩脸上停留一瞬便转到语姑娘那儿。
采蘩心道有用,打算将这个笑容彻头至尾维持下去。只是没想到,前世她那点专门对付假正经男人的本事还能在一个皇子身上派到用场。
“语儿妹妹出落得更标致了,比起你姐姐也不差啊。”二皇子称呼得十分亲近,“以为你过了数年辛苦样貌会贫老,看来美人就是美人,岁月也格外开恩。赶紧起来,别跪得膝盖疼。”
刚才不赶紧,现在要赶紧。采蘩听起来,二皇子虚伪。
两人谢过起身。
“今日来和丹大人商量要事,听闻明姑娘噩耗,就想起来看看你。毕竟你爹曾教习我武艺,记得小时候我与你姐妹亲厚得很,当自己的姐妹一般。唉——”二皇子叹惜,“世事无常,谁想得到你们会因一人之罪要受到如此悲惨的牵连。只是若法不严明,国将不存。父皇虽有心恕你们,奈何不惩诫就难平上万灾民之愤。”
二皇子是来落井下石的?经过三年多之后?采蘩垂眸,站姿规矩。
语姑娘跟采蘩一样。站着却垂首,不说一个字。用她们一家平上万人的愤怒?但她们也是无辜的啊。
“不过本宫一直觉得对你们姐妹终身为奴的惩罚过重了,父皇若再大赦,本宫必定代你和你母亲求情。明姑娘已死,本宫不希望语儿妹妹也香消玉殒。父皇虽对当年之事仍耿耿于怀,但相信他也会因明姑娘之死而动容,到底你们的父亲曾立下不少功劳,忠心可悯。”没发现无人捧场,二皇子一个人唱戏愉快。
皇帝是不会因一个官妓的死而动容的,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人告诉他。采蘩听着二皇子满口敷衍。不由耐心渐失。
“二殿下?”左拐诧异又立即恭谨的声音传来,然后带着于良往二皇子前面一跪,“不知殿下在此,左恒怠慢。”
二皇子的目光不情愿得从语姑娘身上调开,“左大匠腿脚不便,快快请起。”语气竟体恤起来了,只是少点真心真情。好像生搬硬套的。
采蘩觉得,原来师父很有用。
“谢殿下。”左拐在于良的搀扶下起身,“不知殿下今日来有何要事?”
刚问完,又来了一批人,其中包括丹大人,秋相国,还有一个身穿武官服的削瘦中年人。
二皇子眼皮笑合。“相国大人来了。还是请他说吧。”
秋相国一眼见到采蘩,却不像前两次见面时那般亲切,神情一正,手里捧高一明黄绢卷,“纸官署纸官丹阳和大匠左恒接旨。”
纸官署众人皆跪。
“北周大军突袭北齐南境,势如破竹之功,淮南虽为我南陈土地,深入二国边界。已受波及。吾皇亲巡淮南,情势颇危。今调江南守军五万,粮草千车,其它供给三百辆,急行前往支援。特命纸官丹阳为监供官,大匠左恒为副监供官,负责三百车重要物资,三日后启程。监国二皇子授命。”秋相国宣读完毕。
丹大人和左拐叩拜接旨。
采蘩则和于良面面相觑。两人都想着同一件事,师父去淮南,谁来教他们,而且比试又怎么办?
这时,二皇子开口道,“父皇巡淮南,一批重臣随行。本宫和秋相商量,本想到丹大人年事已高,但物资中有重要青纸,为下诏之唯一可认纸本,不得失于战火,左大匠一人又担子过重了些,偏偏此时朝廷正是用人之际。”
于良平时老实,关键时候竟胆子不小,在二皇子面前自告奋勇,“殿下,于良愿随同师父一同前往,不能代替丹大人,却能打理琐事。”
二皇子露出沉吟之色,问秋相,“国相以为如何?”
秋国相颔首,“于良是左大匠之徒,想来可助一臂之力。”
片刻后,二皇子说道,“听闻左大匠收得二徒,这样吧,你就带徒弟同行,有两人担左膀右臂,丹大人可留。”
采蘩怔住,二徒同行,她也要随军送物资去?
但听左拐道,“殿下,臣下那小徒弟是姑娘家,恐不能担此重任,臣以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