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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舅姥爷回来过,把六宝楼的事情跟我说了。”她舀了一碗燕窝丝,推到对面让采蘩来喝,“温热正好。”
采蘩喝完,问道,“舅姥爷说我坏话没有?”
“夸你呢。说你在人前大显身手,给那些自以为是的评客上了一课,他都受益匪浅。不过――”童夫人神情有些不确定,“一个月之后的比试,我认为你应该拒绝的。对方是皇帝都夸的造纸能匠,你如何能与他相较?”
“祖母即便不说,我心里其实也后悔的。”采蘩终于说出实话,“当时听两人口出狂言,说什么女子只有绣花生孩子男子是不能的,所以一气之下才答应了。然后便是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强撑到现在。”
“你这孩子就是不服软。”童夫人说着却笑了,“好在你也不是看他人眼色难受的人,既然答应了,权当不是一场比试,造纸玩便罢了。谁都知道你的对手不一般,输了也没什么丢人,赢了就是打那些男人的脸。”她也让那句女子绣花生孩子的话激起脾气。
“我也觉得自己并非一点胜算也没有,毕竟打和就是我赢。唯有一件事,我才倍感压力。”采蘩长吸口气。
“你是说左大人?”童夫人懂得。
“他居然押上自己的大匠地位,我不太能释怀。”采蘩再长呼出一口气。
“那就得由我讲个故事。”颜辉从旁屋走出来,“希望你听了之后能轻装上阵。”
“你舅姥爷走的地方多,对各种各样的纸有一定认识,也因此他与不少造纸名匠颇为熟捻。”童夫人告诉采蘩。
“怪不得六宝楼派帖子给舅姥爷。”采蘩恍然大悟。
“我那点见多识广,跟你一比,差远了。我看似什么都懂一点,往深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皮毛罢了。”颜辉坐到两人对面,“左大人,名恒,猜测大约四十出头吧。十八岁开始以造纸扬名,早年是北齐纸官署名匠。一年北齐发生内乱,他被陷害参与谋反,打折了左手左腿,后来虽因无据释放,但他痛恨了北齐,辗转来到南陈,后经他师傅举荐,入纸官署当了一个小官,负责指点新进学徒。再来说西骋的师傅张翼。采蘩你是北周人,所以不知道。张翼张大人是出生于南陈,传世名匠张永之嫡裔,从小就备受瞩目。他不仅能像张永那样造出精妙的纸来,同样也是文采出众,有治世之能,因而受皇上重用。两人一个越混越不成样,一个天之骄子一般,本来连面都碰不上,却结下了孽缘。”
采蘩眼睛一眨不眨,“什么孽缘?”
“左恒所教的学徒中,有一个叫乌睿的年轻人十分有造纸才能。左恒自残废后意兴阑珊,得了这个徒弟后,就容光焕发起来。据说师徒感情极好,如同亲生父子。乌睿的才华很快得倒了上官们的肯定,恰好那时张翼兼任御纸坊,急需人才,便将乌睿调了过去。然而,不到三个月,乌睿便死了。”
这下连童夫人都好奇了,“怎么死的?”
颜辉唉叹一声,摇头道,“在浆池里溺死的。听说死状极为凄惨,泡得挺俊一小伙子面目全非。”
采蘩不寒而栗,“凶手是张翼?”说出来顿觉不会。
“不中亦不远矣。”颜辉的话却让采蘩和童夫人惊诧,“乌睿自尽而亡。传言中,张翼为造新纸不顾人心,一有差池动辄便狠骂,乌睿受不了这种侮辱,因此求死解脱。”
所以,左恒怎能不恨张翼?!
今天双更。
原因:五位盟主齐聚,纸贵终于成了一个很有实力的盟。(哈哈)
这是第一更。
第二更晚上八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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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杀鸡儆猴?她当那把刀!
“张翼虽然不是杀害乌睿的凶手,却是导致他自尽的原因,应该追究其伤害的责任。这是左恒呈给皇上的奏折。”颜辉说得犹如他亲身经历。
“皇上偏心张翼,所以不了了之?”采蘩无法想象要多大的侮辱才能让一个人求死。她即便让沈珍珍害得都以为人尽可夫,在采石场生不如死,她却没有一天想过自尽。
颜辉将燕窝盅拿过去,喝两口润喉,“那倒不是。皇上也算明君,不会枉顾人命,派人调查了此事。但御纸坊里没有一个人指证张翼辱骂过乌睿,相反都说他亲待下属,教授造纸术则亲力亲为,是学徒们心中最好的老师。至于乌睿,多说他沉默寡言不合群,独来独往,造纸上毫无建树,反而脾气渐长,死前不久更当着众人的面对张翼口不择言,目无尊长。尽管左恒再三保证乌睿不是那样的人,最后因为众口一致,以乌睿自尽结了案。之后,左恒于公于私多次对张翼责难,被皇上警告两次方歇了骂,但从此互看不对眼,就成今日采蘩你看到的情形了。”
她又卷进是非了,采蘩抚额。独孤棠说得真没错。她就是火,特别容易让周围的火连带烧着了,成熊熊烈焰。
“所以舅姥爷你对我说小心让人利用了杀鸡儆猴,那个左大人该不会想把张翼的得意门生西骋弄到纸官署去,说是打杂,其实是要推他入浆池,替乌睿报仇?而张大人也烦不胜烦,很干脆地答应了左大人离开纸官署再不造纸的输注。”
颜辉听她说得有趣,哈哈笑道,“推西骋入浆池,我想还不至于,不过显然是要借此羞辱张翼师徒二人。他押上自己的所有,恐怕也是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或许看出你身上有天分。重燃了斗志。”
在听了那样的故事之后,她可一点都笑不出来。左拐和乌睿的师徒父子情,张翼与乌睿的冲突,还有浆池中的浮尸,开头很暖,结局很凉。而她是不是左拐的另一个希望,还是张翼的又一个梦魇?她两个都不想当,她想当自己。
“采蘩。你这时候后悔可来不及了。相信我,一个月后,你和西骋的比试将会成为全城关注。你可以输,但不可以退。”颜辉看她目色迷朦,不知道是愤然还是怯退,他以为要说说些话来支撑她的意志。
“祖母,前些日子跟您学习的时候,您说过,小本大利的买卖做起来最过瘾。”采蘩却对童夫人说道。
童夫人看着她,忽而微笑。“不错。”
“杀鸡儆猴,我不过是那把刀。磨刀的。挥刀的,挨刀的,都是别人,然而刀会更亮更快更锋利。”采蘩也微笑,“在这场比试里,我是稳赢的一个,为何要退?”
“说得好。”童夫人欣慰。“本钱少的时候,跟着本钱多的人,风险小。成功机会大。没本钱的时候,夹在两方有本钱的人中,即便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你捡得一文是一文,都是净赚的。”
颜辉眉开眼眯,“童夫人,童小姐,你祖孙二人一把刀一文钱,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还是自己瞎操心。”
“也不是。我和你姐夫走了之后,你得照顾着采蘩姐弟妹三人,这个月不能出城,直到比试结束为止。平时你到处串门子,有什么风吹草动千万替采蘩上着心。”童夫人还是关照弟弟。
颜辉连连称是,“再如何我行我素作怪,自家人的事还是会管的,大姐你就放心吧。”笑佛脸下自私心,他并不没有悲悯胸怀。
从知道他冷眼旁观秦筝跪在店外求纸,采蘩就心知肚明。不过童氏和颜氏,也只出了一颗相对纯净的慈心。其他人,包括看似惧内的童老爷,个个一把小算盘,但那不意味着他们不好。常把自己无辜挂在嘴边的人,多虚伪假面,对谁都在暗地里挑剔;而坦然承认自己作怪的人,时而非常慷慨给予情感,哪怕只是对某些人而已。
第二日清晨,采蘩,姬钥和雅雅一起送童度夫妇上船,倒是颜辉一大早就不见人了。童老爷很舍不得,千叮咛万嘱咐让姐弟妹三人到杭州过夏天。
采蘩答应,却没能做到,此乃后话了。
童夫人趁两个孩子在跟外公话别,对采蘩道,“新杭会每两个月举行同商合聚,我交代过冯斡下回由你出席,是极好的学习场合,也能为你自己打开局面。仍是这话,商人圆滑但有尊严,如何把握你得自己琢磨。”
“是。”采蘩答道。
童夫人拿起采蘩腰间的宝石花,手指轻轻摩挲而过,“睹物思人,芷娘已不在,却多了你,我真心高兴还可以挂念它。采蘩,但愿有一天你能为自己是这枚宝石花的主人而骄傲,和童采蘩这个名字牢牢在一起,永不可分。”
去杭州的船离了港,采蘩久久站在那儿,看白帆成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姐姐,外祖母对你说什么?”姬钥见她站那么久。
童夫人看出来了,看出她对童姓的不习惯,对新家人的谨慎迟疑,对宝石花象征的意义不以为然,所以告诉她,别急,慢慢来,直到全心接纳这一切。
“钥弟,你的外祖母是个了不起的人。”虽然颜氏的光辉让童氏罩得密密实实,惟有至亲能感受她的智慧和广阔的胸襟。
“什么我的外祖母,她是你祖母,比我这外孙还亲一层呢。”姬钥学大人,背手而立。
采蘩愣了愣,轻拍他的头,“你可真会说话,将来靠一张嘴就能赢了所有人,这也是不可多得的天赋。”
姬钥在她拍第二下的时候躲开,“不是这张嘴会说,是我头脑聪明,所以别拍笨了。”背上突然也遭拍,回头看到雅雅笑得调皮,他叫,“你看看,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小妹跟你学坏了。”
采蘩抱起雅雅,两人一起朝姬钥作鬼脸。
姬钥莫可奈何,仿佛能预见若干年之后,将面对两个让他莫可奈何的采蘩。
三人说说笑笑回到童颜居,迎面来了颜辉。
“舅姥爷,您一大早就出门,外公没见您送他,唠叨了好一阵。”姬钥和颜辉的感情很好,不存在隔代的疏离。
“钥儿,在这儿多住两日,我带你出去逛逛,看点新奇玩意。”颜辉也很疼姬钥。
姬钥看看采蘩,本来今天是要回姬府的。
“看你姐做什么?她自顾不暇,昨日答应别人要一早去个什么地方的,现在日头都老高了,她还在家里。”颜辉笑出白牙。那是他真笑了。
采蘩不慌不忙,“我没忘,不过送行比那个什么地方重要些。而且,让我一早去,又没说什么时辰,只要晌午之前,不都是一早么?”
“原来你故意拖延。怎么,心里七上八下?”童氏夫妇一走,颜辉在家里就不装长辈的样子了。
采蘩不知道他如何看出来的。的确纸官署她听过很多遍了,但从来没进去过,也没想过有一天会进去造纸。因为不知道,所以刻意缓动身。
“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啊,不对不对,你就是一把刀。那就更没什么怕的了,只有你砍别人的份。”颜辉叫来米思,让他在门外备车,“丫头,赶紧换身轻便衣服,别磨蹭。你这回去,还有我童氏的颜面,让人以为你摆大小姐的架子,多惭愧。”
采蘩眯眼,“舅姥爷这是赶我走?”
“对,赶你走,快走,我可以带两个小的玩去。”颜辉一手拉一个往外走,“说好了,你们多住几日,你记得派人给姬府送个信。”
人,跑光了。
让她送信,他当两面好人?不过姬府里的长辈们正因为姬莲的事焦头烂额,可能还希望不相干的人避出去,于是采蘩让桃枝去送信,顺便探些消息回来。
换了身窄袖裹腰,式样简单的绸布直裙,云般的发式全拆下,用绿带扎成颈后一束。
“小姐穿什么都好看,可这身是不是太朴素了?”雨清左看右看有点不满意。
“我是去干活的,又不是赴宴。”采蘩转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