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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结束。《最后的机会》应该放到第四卷,于是把书名改为《心灵之死》。
这一卷萨特把他的主人公放到1940年打仗和被俘的境况下,这是萨特本人切身体验过的。这里人的自由和不自由都达到了临界状况。萨特在1945年出版第一、二卷时预言在第三卷中“真正自由的条件才会得到阐述”。死亡的威胁、战争的破坏,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复原的,而有些全新的东西却又开始滋生。萨特意犹未尽,要留待《最后的机会》通过他的人物把以自由的名义介入充分揭示出来。
但这个第四卷没有完成。萨特一直想完成它,并且已经写了200多页,最后终于放弃了。战后复杂的社会政治生活,使他很难继续以前的种种构思来结束这部小说,而把小说中的人物跳过十年拉到现在来发生纠葛,他又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因此处于两难之中。他面临的这个困境也许一个历史学家有可能克服,而他作为一个小说家却难以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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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四卷的手稿看,《自由之路》的人物都有了归宿,或正如萨特自己所说,最后都实现了他们的自由。玛志厄逃出集中营后投身抵抗运动,甘心受一个集体的约束,最后被捕,在严刑拷打下死去,成了一位英雄。他并非本来就是英雄,他成为英雄是因为他想让自己成为英雄。而布吕内在玛志厄的帮助下,越狱成功,到了巴黎。其后的处境有些类似《肮脏的手》雨果出狱后的情况:他受到怀疑和诽谤,孤独使他发现了自己的主体性,在他的介入行为深处,他又找到了自己的自由。其他主要人物最后几乎都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死去。萨特没有让他们留下来卷入战后的生活。
与小说创作相比,这一时期萨特在另一个文学领域显得更有成就和富于探索性,这就是传记作品。早在1944年他就写了《波德莱尔》一书,采用最初选择这一概念从一个独特的视角对这个诗人作了描述和分析,他认为,一个人对其自身所作的自由选择与人们所说的命运完全是一回事,而波德莱尔选择了将自己当作他人来看待,他的生活是一个失败历史的过程。这书于1947年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不过后来萨特自己对这部作品的评价不是很高。
1949年伽利玛出版社请萨特为让•;热内的一本书作序,萨特欣然同意。但写着写着,它完全超出了序言的范围,本身成了一本书,而且是一本十分奇特的书,像一个巨大的怪兽,最后完稿有578页,这可能是自有书籍史以来最长的一篇序。最后它作为一本书由伽利玛出版社于1952年单独出版,定名为《圣热内:戏子与殉道者》。
萨特写这书的初衷是评论热内的作品,它也包含着这方面的内容,因此该书可以被看成是一部文学评论著作。实际上它谈论的东西又大大超出了这个范围,它是谈热内这个人,而且重点是这个人而不只是他的作品,因此把它看成一部人物传记似乎更为恰当。
但萨特又不仅仅是谈热内这个人,他是通过对这个人一生的了解、分析和揭示,来阐发他对道德的看法,他关于自由的思想。他在《存在与虚无》的结尾处曾预言要写一本关于人的生存的伦理学,在1947…1948年间,他作了大量笔记,深入研究了这个问题。最后他放弃了写这本书的打算;但他的努力并不是完全徒劳的,他的许多思想都移入了《圣热内》一书中。在写这书时他深入地研究了辩证法。因此这书又可以看成是一部伦理学或哲学著作。
萨特是有资格写这样一本书的。他在战争期间就同热内结识。两人一见如故,相交莫逆。热内喜欢萨特对他不抱成见,毫不在意他是小偷和同性恋者;萨特喜欢热内在社会、环境把他造成小偷、同性恋者的情况下,正视和发挥了自己的自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们在自由的问题上有着根本的一致。
萨特指出,热内是被社会、环境和他人造成一个小偷,而他宣称道:“我是一个小偷。”这个微小的变化使他开始成为一个诗人,最后,他甚至成了一个不再俳徊于社会边缘的存在,人们不再问他来自何处,对他的过去保持缄默。自由不可能是一种幸运,自由也不是一种成功,对热内来说,自由仅仅只是规划一条不是从一开头就给定了的道路。这个孤儿,被年轻的鸡奸者殴打、强奸和压服,被他周围的流氓像玩物一样对待,在最不适宜的环境中,成功地使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他变成了作家。
战后他们的友谊继续保持和发展。1948年热内因罪被判入狱,萨特同热内的另一好友让•;科克托在7月16日联名写信给共和国总统,要求对热内实行特赦。
萨特把一个序言写成一大本书,这是因为热内的作品使他着迷,使他产生强烈的写作冲动,通过写作他把自己自《存在与虚无》以来在对于道德、对于人的自由的思考总体地放入这部书中。萨特对自己的这部作品是满意的。在他64岁那一年,他说,《圣热内》也许是他对自由解说得最为清楚的一本书。70岁时,他开列了几部愿意流传后世的作品,其中就有《圣热内》。
这书出版前萨特把手稿给热内看了。它激起了热内的强烈反应。热内的第一个冲动是想把这手稿烧掉。实际上他已经往壁炉里扔进了一些页,然后又抢了出来。他对这书充满厌恶之感。最后他还是同意萨特出版它。热内厌恶这书是因为它太真实,真实得让他感到自己正在被萨特剥得一丝不挂。他在自己的书中也剥光自己,同时又用词语来伪装自己,这里有着一定的选择和一定的方式。而萨特对他则是随意剥着,这真使他受不了。这里的真实并不是揭发隐私。热内是一个同性恋者,一个小偷,这些大家都知道,他本人也不隐讳,甚至还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意表现这方面的内容。萨特的书不是着意于这些事实。它深刻地揭示了热内的自由。而自由对于任何一个真正直面和正视它的人来说,决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它会带来难于承受的沉重和痛苦。萨特把自由本色毫无遮掩地展示出来,事实的真相往往让热内本人也感到吃惊。
这书对热内的影响是深远的,使他有6年时间几乎完全不能认真地去写什么东西,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是“愚蠢地机械地活着,打开一扇门,点燃一支烟”。一本传记能对传主的生活产生这样强烈持久的影响,这在文学史上是仅见的。写了这书以后,萨特和热内的关系渐渐冷淡了。他们很少再见面。有时赤裸裸的真实像一堵墙,会把人们彼此隔开。
在完成《圣热内》以后,萨特的思想正在发生一个重大变化:他开始从对文学着迷状态中解脱出来,最后甚至达到激烈否定文学的地步。1954年8月,萨特和波伏瓦驾车在法国旅行。这时萨特的身体状况不好,心情尤其糟。一天晚上,他向波伏瓦喊道:“文学,全是狗屁!”他滔滔不绝地谈论着,发泄着心中的厌恶。在他看来,文学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从童年起,一直到将近50岁,萨特都是把写作看成某种呈现真理的东西。风格、写作方式、词语,所有这些都是一个真理。在他看来,一部文学作品不仅仅是物体,不仅是同世界的一种关系,而且也是同真理的关系。特殊的真理不是由科学或逻辑的方法提出的,它是从书自身的美、从它的价值来到他这里的。萨特深深相信这一点。
现在萨特开始认识到,那种对文学的痴迷状态实际上是一种真正的神经官能症──跟他以前的作家例如福楼拜的没有什么不同──是他的资产阶级本性的反映。生活中有比文学多得多的东西。这一切促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词语的价值。他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去理解自己的这种神经官能症,试图发现是什么使一个9岁的孩子陷入“文学神经官能症”,而其他同龄的孩子却是正常的。这样,在1953年,萨特花了很多时间写自传,或者说,在作自我分析。而这也是他青年时代的一个宿愿。他在18到20岁时,头脑中总是盘旋着一个念头,要把自己经历的一生写下来,这是指到了50岁的时候写。现在,他对自己说,到时候了,让我们开始吧,于是他就写了起来。
第二部 介入(1939…1970)两间余一卒(1945…1957):无立足之地(2)
萨特想从政治观点出发写他整个一生,他的童年、青年和中年,给它一种共产主义的政治意义。他给这书取名为《无立足之地的让》,“让”是他的名字,“无立足之地”意指自己没有任何财产,一无所有。萨特把自传写到他母亲再婚时,发现自己并没有去描写本来打算写的童年,完全没有。在关于他本人和他的环境的描述上,这个稿子写得很糟糕。他想说明自己不断地渴望着变化,跟自己过不去,跟他人过不去,然后变化了,最后变成了他本来一开始就应该成为的共产主义者。这显然是不真实的。萨特觉得这样写下去有问题,但他一时还难以解决,于是他就把它暂时放下不写。
萨特在这里是矫枉过正了。他写这个自传时毫不考虑它的文学价值,而专注于它的政治意义。但是,正像文学可能是一种神经官能症所体现的不真实一样,政治也可能是一种神经官能症的体现,也可能表现出一种不真实。文学虽然没有绝对价值,它也不是毫无价值的。实际上,在萨特对文学的彻底否定中仍然含有一种他自己未曾觉察到的假像。要想完全抛弃四十年已经成为生命或本性的东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是没有必要的。他可以改变对文学的看法,他也可以投身政治,但归根到底,他仍然不可能不是一个作家。
这一时期萨特在文学领域里最有成就的是戏剧。1946年11月8日,萨特战后的第一个剧本《死无葬身之地》首次公演。这个剧以抵抗运动为题材,主要围绕着投敌分子对抵抗战士的严刑拷打展开。拷打和酷刑是萨特在战争期间一直在苦苦思索的问题。他常常问自己:“当我被抓起来拷打时,是否经受得住酷刑的折磨?会不会招供?怎样才能挺住?”他也常常思考施刑者和受刑者的关系。所有这一切最后都被他写进这个剧本。
评论家和一些观众对这个剧表示不满,这反映了一种社会现象:这时以前的投敌分子正在重新上台,资产阶级作为德国人的帮凶,对关于抵抗运动的戏剧大为恼火。萨特写这个戏剧,也确有唤起人们记忆的用意。他想提醒人们,这些抵抗战士受到拷打,他们是勇敢的,那时人们谈论他们的方式是有些卑鄙的。
但这并不是萨特写这个剧本最深层的意义。他在这剧上演前接受采访时说:“这不是一个讲抵抗运动的剧本。我感兴趣的是极限的境况以及处于这种境况之中人的反应。我一度想把剧情放到西班牙内战中去。剧情发生在中国也未尝不可。剧中人提出的问题折磨过我们这一代的许多人:‘我怎样才能经受住拷打?’”
稍后,萨特在《什么是文学》一书中专门有一节谈到酷刑问题,它完全可以看成是《死无葬身之地》的理论解说。萨特指出,拷打首先是一个贬损人性的问题。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