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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下独留两人,静默气流里桂花香气在鼻间飘浮,武尘清清喉咙,率先打破这份祥和的清寂。
「妳爹爹和娘亲可都健朗?」
「嗯。」涤心点头,眸光如泓,那笑自始至终未离她的唇,「每月我固定上山瞧他们,山顶尚有其它住户倒也不孤单,那儿景致宜人恍若世外,爹爹在院前种了好几株新芽,研究新茶的天分和热忱,我终究不及他老人家。他和娘亲劳累大半辈子,如今可以过过清闲日子,我瞧了好欢喜。」
彷佛是交换人质,她顶替苏泰来留下,继续为陆府卖命,没人问她心底真正的打算和思虑。
接管茶园这些年来,武尘与她相见约次数寥寥可数,一是武尘难得回陆府,二是涤心忙着在茶与生意上周旋,见面总是匆匆,能像今日这般谈话实属珍贵。
「妳也想与妳双亲一起生活?」
忍受心头溢涌的怜惜,武尘轻问,随即忆及此次回府的因由,她就要披上嫁衣,他却为她流连,顿时心中一阵涩然,才觉自己问得多余。
涤心歪了歪头,眉目轻皱,很快又缓了开来。
「我是很想呵……可是,已难放下。」
武尘无语,他俯视着那张莲白小脸,昔日稚气早不复见,已育成眸中智慧、澹秀天然,虽非绝世丽容,但那清雅之姿却成心底的暖流。
她有美好归宿,他应觉欣慰。
「我……该去忙了。」涤心的颊微微泛红,抱紧怀中的本子并未动作,踌躇了片刻,她转过身去,踏出几步竟又止住不前。
武尘望着她美好的背影,又望着她走回自己面前,感觉那小脸上多了某些东西,他却无法辨明。
「此次回来你会多待几日吧?」涤心抿了抿唇,静静地问。
「直到喜宴结束。」他深刻瞧着她,声音持平。
闻言,两朵梨窝在唇边轻舞,她笑意加深,语气并无起伏,「那……很好。」
点点头,她再次转身。
偏厅改设而成的办公房,整个午后,涤心就待在里面,仔细读着那本留言,然后随手批上重点。这时间仍陆续来了几位访客,说谈皆是茶与生意。
笔端轻抵住下颚,唇微嘟,涤心望着纸上一个数字,秀眉淡拧。
不知是笔误,抑或错算?她思索着,揉了揉眼睛,仍是提起精神回头翻找相关的纪录。
一室安宁,算盘上珠粒拨打之声特别清亮,有人推开门扉跨了进来,她闻到淡淡的食物香气。
「寿伯,先搁着吧,待会儿我再吃。」头抬也不抬,她正忙着与一串数字缠斗,笔握在掌心,拇指和食指飞快拨弄算盘珠子。
托盘被放置在圆桌上了,那人并不离开,温暖的气流如同食物的香味缓缓漫游而来,涤心感觉到他的注视,停下动作搁下笔,她抬起眼静静微笑。
「我以为是寿伯。」
「他忙,我左右无事便过来瞧妳。」武尘瞧了她案前迭成小山似的文书,心中泛起一抹怜借,剑眉不自觉紧了紧,低声道:「厨房特意为妳熬的粥,趁热快吃。」
「还有两、三笔帐没对齐呢,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等会儿就吃。」然后她抬起笔,算盘珠子尚不及重新归位,一只大掌忽地伸至面前,她一怔,留言簿子与账本全教武尘盖上了。
「大郎哥……」涤心与他对望,那男性眼眸似乎闪过什么,太快、太微
「还有帐没对呢……」她讷讷地说。
「先把粥喝了,那些帐没长脚不会跑的。」
闻言,涤心笑了出来,小小的梨窝舞得可爱,眉眼间的倦意让这朵笑扫淡许多。
「你说的话,我焉能不听。」她步近圆桌,径自掀开盅盖,米香随即扑鼻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愉悦地说:「是李大娘的手艺,这道八珍粥是我娘教她的,味道极好。大郎哥,」地抬头轻问,「涤心为你添一碗?」
武尘摇头,温和地扯动唇角。「我不饿,妳吃。」
粥香勾起食欲,涤心真饿了,替自己盛来一碗,她轻轻吹散热气,小口小口吃着,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
见她乖乖用膳,武尘随步踱至窗边,开敞的窗外天际一片霞红,落日朦胧,无限美好,他眺望着,心绪让涤心方才的话微微缚紧。
他的话,她焉能不听……当真如此?
若是……若是……他要她别嫁人,她可会听?
武尘猛地倒抽一口凉气,惊觉脑中浮现的意念,额际冒出点点冷汗。
他在想什么?!怎可如此自私?暗自斥喝那龌龊而卑鄙的念头,他心思抑郁,不知不觉竟恼恨起自己来了。
心绪反反复覆,忽地,一只小手覆在他握紧的手背上,无预警的柔软音调在耳畔响起。
「大郎哥,你在恼些什么?窗棂快教你捏碎了。」
武尘一震,连忙解去劲力,垂首瞧着,那木头刻造的窗棂略生裂痕,差点毁在他手中。「有五个指印。」他怔怔说着,目光又怔怔地移至手背上的小手,两人肌肤相贴之处微微刺麻,不知是她掌心过热,还是自己的体温太寒?
「对啊,我也瞧见了。」涤心仰起脸蛋,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还说呢,在身后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你响应,又蹙眉又抿唇,这般的不寻常呵,莫非是无限情怀寄斜阳?呵呵呵……大郎哥,你想的是哪家的姑娘啊?」
又是一愣,武尘随即捉回神智,「正是想妳。」他淡淡启口,语气并不认真。
涤心凝住他,笑意缠绕在眼底和唇边,雅致的脸庞有些高深莫测。
「哪里学来的花言巧语?涤心又不是三岁孩童,大郎哥不愿说,我不问便是,何必拿这话搪塞?呵呵,你若真想我,又怎会离开陆府,每回总要婉姨三催四请才肯回来探望,偏偏又来去仓卒,这些年我想静静同你说些心里话,却怎么也办不到。」
忽地莫名冲动,武尘翻掌想握住她的柔荑,却迟了一步,那只手离开了他。
涤心自顾自面对窗外,双臂撑住窗台,接着不大秀气地往上一跃,她的动作极为熟练,眨眼间,人已面对着外头坐落在窗台上。
整理好裙摆,调妥坐姿,她偏过头对住身后的男子,依然笑着:「做什么这样瞧人?我就是粗鲁,你早知道的。」
不等武尘说些什么,她转开头视线投向远方,夕阳在她脸颊和身上镶起薄薄的金红颜色,发丝泛起温润的光泽。
「唔……上回一起看落日是什么时候?」她低低说着,食指成勾敲着脑袋,「唉,想不起来了……」记忆似有若无,这些年生活步调紧凑忙碌,茶和生意,生意和茶园,她的脑力都用在上头,就连夜半做梦也在数字和一张张脸上兜转,那些脸她记不分明,反正都是同陆家生意往来的茶主商贾。
唔……她该要记得,怎会忘怀?怎能忘怀……好生苦恼地轻咬下唇,她抬手又敲起自个儿的秀额。
「四年前我上狮峰寻妳。」低厚的男音由身后悄悄挨近的胸膛中传来,替她解答。
「正是!」涤心拍了一下大腿,语气欣然高扬,她背对武尘,难以捕捉他深邃眸中的火焰。「你竟也记得。」那么……她为何会忘却?
喔喔,她仅是一时记不牢,没有忘,没有忘,她没忘。不知怎地,她掌心微湿,觉得微乎其微的风吹冷额角细汗,方寸紧紧抽了一下。
「那一日狮峰的落阳……好美、好有韵味。」是雨洗净过后的天际,她伏在他的背上,觉得那落日似远似近,默默相随。缓下心神,让最单纯的感情掌管一切,点滴的片段翻飞,她找到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一份温暖。
武尘苦笑,「妳想的事尽和别人不同。当时妳感染风寒,不听大夫的话好好休息,还瞒着众人上狮峰茶园。那日山顶飘雨不能采茶,妳却顾着几株新种嫩芽淋了一身湿,我寻到妳时,妳蹲在茶园兀自不肯起身,连躲个雨也不会。」
那一年义父辞世,他回陆府奔丧,而涤心则刚刚接手茶园管事。原本,义父的后事处理完妥之后,他该回三笑楼,却为涤心耽搁下来,因她病了,轻微的风寒淋了雨病情加剧,她是让他背下山的,足足高烧了三日才清醒。
想想那时,涤心知道自己有些痴傻,就为着那些茶芽,但她本就是这个脾性,一份痴,不仅仅为茶。
侧过脸,她眼眸闪烁顽皮精光,故作幽怨地说:「都是你。人家才设法要救那几株新芽,硬是被你拖走,结果茶苗教雨打得七零八落,那是西域来的白雪芽,我首次在中土试种,光一株就值好几两银子呢,你心不疼,我可疼死了。」
谁说心不疼?他又急又恼又疼。
茶仅在晴时采之,雨不采,晴有云亦不得采,因此若非大好天气,狮峰是极少人烟的。往峰顶的一路上,他急坏了,生怕涤心出什么意外,接着在茶园中见到她,又让她的固执恼得七窍生烟,雨猛地大了起来,他们无法下山,两人在平时供采茶工人休憩的简陋棚子下暂时躲雨,他揽住她发颤的身子,这么光明正大地拥她入怀,心中没有欢喜,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忧心怜惜。
一时之间,武尘不知说些什么好,他离她好近,风穿透涤心的发、掠过她的脸蛋和肩颈,将女子幽幽的香气送入鼻息。
静默了会儿,他缓缓启口,「今日那两人提及之事,妳预备如何?」
涤心摇摇头,诚实回答,「还没想好呢。」她忍不住扮了个鬼脸。她就是不懂,为何辛辛苦苦种的茶只因皇上喜欢,钦点成贡茶,普通人就不得品尝?
「将碧山烟雨的茶名改掉吧。」他并非怕事,而是担忧她不懂保护自己,若朝廷有心追究,他不在她身边该如何护她周全?
涤心一愣,听出他语气中乍现的关怀,小脸上的笑容更加耐人寻味。
「你的话我自然要听。」蓦地,她放任身子往后倒,将那男子宽阔的胸膛当成靠背。他的胸肌绷得又紧又硬,涤心倒不在意,小小头颅不安分地东蹭西蹭,终于寻到他颈窝间最舒适的凹处,放松双肩和背脊,她发出猫儿般慵懒的叹息,哑哑地道:「把碧山烟雨换成烟雨碧山,你说好不?」
不知她是认真,抑或玩笑?武尘迷惑地蹙眉,所有的感官和知觉因女子的贴近显得无比敏锐,心跳得好急,彷佛下一刻就要撑破胸骨和皮肉,而胸口上枕着的是她,万般不愿这狼狈的跳动声响传进她耳中,想退开自己怕摔着她,想推开她也怕摔着她。
「今天的帐好难对,合算几回都找不到错误,我头好昏眼也花了,只觉得周身乏力,你的胸膛让人家靠会儿……一会儿便好……」小脸忽然仰起,她眨着眼可怜地望住武尘线条僵硬的下颚,软声喊着:「大郎哥,你该不会那么小气吧?」
被涤心拿话圈套住,武尘咽了咽口水,终究没有其它举动,他直挺挺立着,却不敢俯首,随即想到她的辛苦劳顿,心里又是一痛。
「茶园和生意……妳多找些人手分担,别事事担在肩上。」
靠得太近了。理智在说话。
小时,涤心对他的亲近,他以兄长的身分坦然接受,那小小女娃爱亲热地搂着自己,表现出来的是女儿家的爱娇稚气,谁料及习惯生成他心底的依恋,惊觉时已难割舍,纵使如此,他心中自是清楚,她此生的依归已在